里面的内脏超市已经帮忙处理过,但打开后还是扑鼻而来一股腥味,迟越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拿起翅膀仔细闻了闻,又递到她面前:“这鸭子味道怪怪的,是不是坏了?”
温降微微凑近,转而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坏了吗?”迟越放下鸭翅。
话音未落,温降没好气地拿着玉米捅了他一下,回答:“生鲜的气味就是这样的,你还想没做熟就是红烧味的吗?”
迟越一时语塞,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鸭,抿了抿唇,沉默地继续操刀。
他的生活经验确实太少了,万一真的跟她去了杭城,身边不会再有阿姨,对她来说会是很大的负担。
更何况现在信用卡也没了,接下来的学费、房租、吃穿用度一系列开销都无从着手。
他还有一点钱,但并不多,不可能用到他们大学毕业,更不可能向那个人要钱。
可是没了钱,他比想象中更早,变得一无是处。
他不像她这么厉害,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挣过一分钱。
思绪蔓延至此,迟越不由开始思考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天真了,怎么会觉得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怎么会没考虑到他现在完全是靠迟运盛的施舍活着,只要他想,就能让他弹尽粮绝。
没有钱,还谈什么未来呢?
超市里的鸭子已经放过血,可还是会在刀刃间渗出暗红色,鸭腥味随着骨肉的破碎越来越浓,手套上传来湿漉漉的冷意,几乎让人作呕。
后来就连温降都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不对,放下玉米问:“你觉得不舒服吗,还是让我来吧?”
迟越摇了摇头,把最后的躯干分成几段,把鸭块一齐推到大碗中,这才抬眼看向她,示意:“都切完了。”
温降只得收回动作,想了想站起身,从冰箱里给他拿了罐苏打水,还帮忙打开了,递给他道:“辛苦你了。”
迟越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不想被她看出异样,接过苏打水喝了一口,努力提起情绪,轻哂了声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我又不是去解了头牛。”
“话不能这么说,这种事对你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温降下意识回答,转而又问,“那鸭子你想怎么做?”
迟越的眼底划过一抹黯色,喉结滚动,低头拿起手机,退出刚才的教学视频,一边道:“等我上网查一查。”
“好,”温降应下,左右看了眼,发现自己没什么能帮忙的,便道,“那我把茶几上的樱桃拿过来。”
迟越点点头,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之后按照教程起锅加冷水,把鸭肉冲洗一遍后下锅,加料酒,又切了两片姜放进去。
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啤酒鸭至少要做一个小时。他想了想,又搜了意面教程。
所以等温降回来时,就看灶上放着三口锅,一个煮番茄,一个烧水,还有一个在焯鸭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大厨。
就连他现在切洋葱的样子都挺有模有样的,只要除开他时不时用力眨一下的眼睛,侧脸的线条清隽又漂亮,简直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
温降就这样抱着樱桃巡视了一圈,直到他总算受不了洋葱的辛辣,眼尾泛红地抬起头,第一时间伸手递了个樱桃给他。
迟越脸上的表情微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湿润的桃花眸拢着她,像从带着雾气的半山腰流淌下来的,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头咬过。
温降的指间冷不丁蹭过一瓣温热,轻缩了缩手指,却又不小心碰到他的上唇,明显感觉到他僵硬了一下,气息拂过她的手腕内侧,引得掌心也微微发麻。
脑袋在同一时间浮上一个荒唐的念头——
迟越一个男生,嘴唇怎么会这么软……
他嘴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很好看,喝酒之后还会更艳一些,像是随着温度而变化颜色的海棠。
只可惜下一秒,他已经匆匆别过头去,侧脸含着的樱桃带动泛红的耳根,注意到快被煮得滚瓜烂熟的番茄后,找到漏勺把它捞出来。
动作有些慌乱,番茄砸进碗中时溅起两滴开水,恰巧烫上他的手腕。
温降感觉到他的回避,有一瞬间落寞,收回手后,抱着玻璃碗回到岛台前,找了个话题问他:“你还要做什么吗?”
“意面,”迟越回答,顿了顿又道,“快到饭点了,先让你填饱肚子,应该不会太难吃。”
“哦……”温降的小情绪很快就被这句话扑灭,知道他只是害羞而已,弯了弯嘴角,托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迟越把煮番茄的水倒掉,换了口平底锅倒上油,加入切得不算太规整的洋葱碎,炒变色后加超市买的猪绞肉和烫得半熟的番茄,用铲子碾碎,厨房里一下子就香起来,伴随着另外两口锅里沸水的“噗通噗通”声。
他的小臂线条修长,手腕垂落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起来,黑色毛衣映得他皮肤更白,连那三分清瘦都恰到好处,寒枝卧雪,冷峭又纯净,却又因为面前的水蒸气而有所软化。
温降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她喜欢跟他一起待在厨房做饭,也喜欢看他做饭的样子,总觉得这样很有烟火味,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更像亲近的一家人。
加上他们早上在超市买的车厘子又贵又大又甜,过水后在温暖的室内吃起来凉凉的,她大概是被车厘子甜得晕头转向了,中途无意识地开口感叹:“迟越,你做饭的样子好帅哦……”
以后就应该让他多多做饭。
面前的人正握着研磨器往平底锅里加海盐黑胡椒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三秒后,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错愕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其实听见了她的话,但并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这么直接,缓缓歪了一下头,问:“好什么?”
“没什么。”温降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飞快摇摇脑袋,好像以为只要她摇得够快,别人就看不清她一下子烧红的脸。
“什么没什么,说了又不认账?”迟越把面前的火关小,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勺子,尾调危险地勾起。
“反正没什么,你没听见就算了……”温降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
迟越听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应该没听错,轻哼了声,不再跟她计较。
一边用勺子舀了一点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番茄肉酱,吹凉后递到她嘴边,示意:“尝尝味道,难不难吃?”
温降有点不好意思,凑近勺子张开口,认真尝了尝后,眼睛跟着一亮:“很好吃,就是酸了一点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的动作。
迟越这才满意,收回勺子,哼笑了声道:“那再加点糖,中午就吃这个,没别的菜了。”
第57章 、降温
午饭过后, 两人在除夕这天也看了会儿书,直到下午四点,才又回到厨房准备晚餐。
迟越被自己中午的成功冲昏了头脑, 那道啤酒鸭后来炖了一个多小时,味道也很不错, 一开始还打算一个人包揽饺子这个大工程,跟着教程勤勤恳恳地调好了虾仁馅儿。谁知道最后倒在包饺子这一步, 连着七八个都不成形状,汤汁和饺子皮糊成一团, 流了一手套。
温降在一旁嫌弃得直皱眉, 警告他:“这几个饺子待会儿都让你一个人吃。”
迟越张了张嘴,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待会儿要是煮完分不出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分不出来?你的这么丑,到时候一煮肯定都成粥了,”温降说到这儿,又意识到什么,紧急补充, “所以我们分开两口锅煮,免得你漏出来的饺子馅污染我。”
“你,”迟越气结, 把自己脏得流汤的手套往她面前递了递, 作势要往她脸上抹,威胁道,“你真要跟我分开两口锅?”
“嗯嗯嗯, 不然呢?”温降知道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有恃无恐地把脸伸过去, 果然看他老实缩回手,逗得她莞尔。
迟越幽怨地看她一眼,脱掉一次性手套,把自己那盘失败品往边上扯了扯,跟她保持距离。
温降这才主动去拉他的手,笑着哄道:“别别别,我是逗你的,你跟我一口锅煮。”
迟越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直到她拉着他的袖口讨好地摇了摇,才靠近扣住她的下巴,道:“那我包的全都给你吃,一个也不准逃。”
温降被他逗笑,却又因为他们现在过于近的距离脸上发烫,伸手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知道了,你去做菜吧,剩下的我来包。”
迟越闻言,也不再跟她打打闹闹,起身去冰箱提出那袋鲍鱼,乒乒乓乓倒进水池,又打开手机里的菜谱。
他们就两个人,年夜饭并没有准备做太多菜,饺子,葱油鲍鱼,虾仁豆腐汤,加上中午做的啤酒鸭和一大堆水果就够丰富了,最多再烤一个披萨。
等他刷干净鲍鱼,雕花似的切成薄片,又把剩下的食材都处理好,那头温降也把饺子都包完了,在冰箱里冻了一大半,留了二十个在盘子里,放到他手边的料理台上,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去看电视吧,做完了喊你。”迟越抬抬下巴,温声示意她。
“好。”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年,温降的心情一直很雀跃,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忍不住弯起唇角,抱起他已经洗好的果盘离开,到客厅把茶几收拾出来。
迟越之前从来没有在家里挂红艳艳的节庆装饰的习惯,但他们今天去超市的时候恰好逛到了,就凑了这个热闹,买了春联和一些小挂饰,还有一个福字相框。
温降看天色已经不早,便趁天完全暗下来之前抱着凳子开门出去,在门外贴好对联,又把挂件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原本空荡的别墅点满了灯,看起来已经完全是过年的感觉了。
迟越在厨房里给中午的啤酒鸭重新煨上火,等锅里的水滚开,下了鲍鱼片焯熟。
只是鲍鱼捞到一半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加快动作,关掉火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李阿姨。
于是接起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李阿姨,新年快乐。”
“诶,好好,你也新年快乐,”李阿姨连声应着,进厨房后拉上玻璃门,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这才压低声音,“阿越啊,你有没有接到电话啊,他们让你今天来这儿吃年夜饭,阿姨晚饭都准备好了。”
迟越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但他们早上就通过电话,李阿姨知道他今天的安排,这通电话显然不是她的本意,是有人要她打的。
他不想让自己已经恢复过来的心情再次被毁掉,顿了顿,心平气和地回答:“不用了阿姨,有温降陪我一起过年就够了,我正在做饭呢。”
“哟,你做饭呐,你哪会啊?”李阿姨被他逗乐,重点也被带跑。
“我真会,午饭就是我做的,温降还说好吃呢,我一会儿给你把照片发微信里。”迟越跟她强调。
李阿姨听出他那股子得意劲,只能“啧啧”两声,笑话他:“那也是人温温教得好,你以前哪会做这些啊……不过也是,你就得多学学,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不行,总不能以后结了婚还只会泡泡面吧?”
“咳咳……”迟越被她猛地冒出来的“结婚”两个字呛到,伸手锤了两下胸口,转头拿起水杯喝水。
李阿姨知道他脸皮薄,听他不好意思了,只得收起玩笑,回到之前的话题,想了想问他:“阿越,我前几天听那个女的跟东家说了什么,他真停你卡了吗?”
迟越闻言,脸上的表情也迅速降温,轻声应了个“嗯”。
“唉哟,真糊涂啊他……”电话那头顿时焦心地叹气,又回过头来安慰他,“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听他应该是听学校里的领导提起你这次考试的事了,看你重新提起劲念书,才想喊你回来吃年夜饭。可你那电话不是打不通么,他才……”
“用钱威胁我过去?”迟越接上她的欲言又止,语气很淡。
李阿姨一时语塞,最后只问他:“那你真不来了?”
“嗯。”迟越又应了声,没有犹豫。
李阿姨又探头看了眼身后的光景,告诉他:“他们现在饭桌上一筷子也没动,就等你过来呢……万一他生你的气,一直给你把卡冻着怎么办?”
迟越勾起唇角,带了几分讽刺,一边道:“没事,您不用担心这个。”
“那你手头还有钱吗?”那头问。
“有,”迟越知道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放软了语气,安慰,“放心吧,我妈给我留的,多着呢。”
“也是,别的不说,就你妈妈那店面啊嫁妆啊,都够你花十年的了,”李阿姨顿时把心放回肚子,又例行嘱咐了他两句,“那阿姨就给他们回话说你不来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过年,多吃蔬菜多吃水果,挂电话了啊。”
“好,阿姨您也是。”迟越垂了垂眼。
直到那头传来“嘟”声,他才放下手,再看向料理台时,有一瞬间茫然,不知道下一步本来应该做什么。
他刚才在电话里只把话说了一半,妈妈本来是给他留了钱的,可惜律师太厉害了。
他还记得那年江家跟迟运盛打的那场官司,似乎也是一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必须要在场,听他们掰开揉碎了分割妈妈留下的嫁妆和婚后财产,因为见识过他们在墓前的荒诞戏码,已经流不出眼泪。
最后两边都拿到了满意的数字,只有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得到什么。
就这样成了一笔烂账。
……
李萍从厨房里端出那道蒜蓉蒸龙虾,恰巧填满了圆桌中心处的空缺,这才后退了两步,开口:“我问过阿越了,他说已经在家吃过了,就不麻烦了,你们吃好喝好就行。”
话才到一半,钟安妮的眼皮微动,抱着怀里的小孩瞄了眼主位上的人的脸色,缄默不语。
她身边的迟书柔过了年就七岁了,看妈妈不说话,也不敢动筷子,把手放在膝盖上,在桌下不安地轻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