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整整十多秒,才听“啪”一声脆响,迟运盛震怒地摔了手里的筷子,脸色铁青,木筷断成两截,滚落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迟书柔愣愣地睁大眼睛,两个多月大的孩子也受了惊吓,“呱”一声大哭起来。
钟安妮直到这会儿才敢出声,“哦哦不哭不哭”地抱着孩子哄,李萍等了等,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转头又去厨房给他拿了副新的,放到筷架上。
就这样,围坐在圆桌旁的几人听迟书翰足足哭了三分多钟,迟运盛才想到今天是过年,听多了哭声不吉利,压下火气,冷声道:“开饭吧,阿姨把小宝抱到房间里睡觉去。”
……
年夜饭就在这样沉寂的气氛中度过,钟安妮手边没了孩子,只得转头一个劲给女儿夹菜,让她多吃一点。
迟书柔从小就听话,握着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饭,没有发出大动静,连饮料都数着数,一板一眼地喝。
直到听妈妈问了她两遍“吃饱了吗”,她点点头,便放下碗筷下桌回房间。
钟安妮松了口气,起身去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打开给他倒上,一边放软嗓音安慰:“你也别生气,你那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不来就算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顿年夜饭就挺好的……”
迟运盛伸手握上高脚杯,转头看她一眼,开口:“我问你,我这些年有哪点对不起他?他要房子有房子要车子有车子,一天学不去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里那个黄校长看了八成都在心里笑话呢,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他不领情,让江琴心给宠坏了……”钟安妮说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杯子里的红酒晃动着,迟运盛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早知道这样,我那个时候干脆把他送去海宁外国语,申城那边的惠立麻烦是麻烦点,想进也能进。”
“那哪儿行啊?”钟安妮第一时间出声反对,“要我说,还好你没把他送去外地,就他现在这样子,去了也不好好学,一年白白送出去几十万学费就算了,万一再跟人打起来,那不是要命么?”
说着又搂紧了他的手,旧事重提道:“你是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就像上次,他对我动手也就算了,我毕竟是他后妈,就算肚子里怀着小宝,也不会上法庭告他。可私立学校不一样啊,万一他在里面打了哪个老总的儿子,赔钱不说,丢脸才是真的……现在把学籍挂在一职,在你眼皮子底下好歹还能规矩点。”
迟运盛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后喝了口红酒,被她说服:“也是,放在身边至少还有人看着他。”
钟安妮的嘴角扬起,压低杯子跟他轻碰了一下,又安慰:“所以啊,今天的事你也别担心了,我看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就把他卡冻着,凭他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法,没几天就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再好好训训他。”
“嗯。”迟运盛又一点头,心情总算畅快不少。
钟安妮看他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便松开他的手,道:“不知道儿子现在睡了没,我进去看看。”
“好,没睡就抱出来。”迟运盛回。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出短暂的啼哭,钟安妮着急泡了点奶粉,把奶嘴塞进小孩的嘴里,哭声才止住,又伸手把他脸上的眼泪擦掉,把孩子抱出来,高高兴兴道:“小宝在床上眼睛睁得溜圆,估计是在找爸爸呢。”
说着又捏起嗓子,学小孩子的话音道:“爸爸爸爸,你来抱抱小宝好不好?”
迟运盛看见儿子,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从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才两个多月大的柔软的婴儿,一手握着奶瓶,也跟着捏起嗓子:“哦哦哦,爸爸抱爸爸抱……小宝喝奶奶……”
不远处的李萍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刚才眼睁睁看着钟安妮把才睡下的小孩掐醒,转头便抱出去邀功,真跟以前皇宫里争宠的小妾似的。
嘴角轻蔑地往下一撇,她没说什么,转头便进了厨房。
他们迟家人这些年越来越发,派头起来了,几个人吃的年夜饭也要搞大场面。偏偏小孩的月嫂过年回去了,十二个菜就她一个人做,厨房里到处都是要收拾的东西。
等擦完灶台出来时,迟运盛已经回房间了,餐桌上只有钟安妮,正一圈一圈晃动着玻璃高脚杯,紫红的酒液一圈一圈打上酒杯内壁。
李萍没做声,自顾自动手收拾桌上的骨碟,把东西都倒进垃圾桶。
钟安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良久后开口:“阿姨,你这段时间,怎么去别墅那儿都不勤了?”
“阿越他能照顾好自己,怕我太辛苦,让我少去几次。”李萍摞起脏碟,回。
面前的人闻言,忍不住嗤笑了声,总算发难:“李阿姨,我是念在你在迟家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才称呼你一句阿姨。但你要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人是我,不是那个小孩,也不是江琴心,三天两头往别人家里跑,用着我的钱给人送好吃的好喝的,像什么样子?”
“之前睿力的老总送来的花胶啊燕窝啊,我生孩子那会儿大出血,坐月子的时候还没吃两口呢,你倒好,全往那边搬,我这是在家里养了个贼啊?”钟安妮说到这儿,抬起下巴,看着她道,“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但从今年开始,要再让我发现你去给江琴心那个儿子送东西,你就不用在这儿干下去了。”
她的话讲得难听,李萍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早就停下了,只等她把最后这句话说出口,便丢下手里的抹布:“行,也不用等这个年过完,我现在就不干了。”
说着又解掉围裙,往一旁的椅子上丢去:“人都活了半百了,干了二十多年保姆,是该回老家抱抱孙女享享清福。”
“你——”钟安妮没料到她态度这么横,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酒杯,嗔目看着她。
“厨房我也不收拾了,留给你吧,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走,刚好坐明天的火车,”李萍说到这儿便准备离开,中途脚步微顿,又转头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怎么对阿越的,以后就会有人怎么对你家孩子。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你也少做点孽吧。”
钟安妮没料到她一个保姆,还教训起她来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怒极反笑地靠回到椅背上,拿起酒杯低骂了句:“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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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
迟越的手太生,就这几个菜都能让他从五点做到六点半,最后把温降包成金元宝形状的饺子沥干水捞起来,这顿年夜饭才总算大功告成,弯腰拍了张照片发给李阿姨。
温降也给崔小雯发了条微信,这才放下手机准备吃饭喝的饮料。
她不喜欢喝纯的苏打水,和他们今天买的橙汁兑在一起,这样既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苦,又把剩下的半罐苏打水倒进他的玻璃杯。
迟越接过杯子,忍不住问:“怎么就你有橙汁?”
“你之前不是说我这样喝味道很怪吗?”温降反问。
迟越被她拆穿,看了她两秒后,强盗似的拿走她的那杯橙汁汽水,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点,不断冒着小气泡的苏打水很快也被染成橙黄色。
之后才把饮料递回到她手中,跟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语气轻快道:“干杯。”
温降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为了找回场子,把杯子往他那儿撞了撞,又发出两声脆响,这才达成妥协:“嗯,干杯。”
饺子的味道很不错,葱油鲍鱼只下水汆了十多秒,尝起来也很嫩,两人在电视上放着春晚,又在迟越的笔记本上放了部《疯狂动物城》,整个家话里话外都吵吵闹闹的。
落地窗外的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完全黑下来,八点多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吃过一轮年夜饭,便带着家里的小孩出来放鞭炮,浓稠的夜空中很快就随着尖细的哨声绽开金色的烟花。
温降和迟越的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听到外边热闹起来,便按捺不住地披上外套出门去。
除夕守岁这晚要把家里的灯都打开,所以前院的地灯都亮着,映照着他们门外贴着的火红的春联,上面用浓墨写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小区里平日并不热闹,但今天日子特殊,再忙的人这个时候也会在家。一推开院门,就听见不远处孩子的欢呼声,小径上摆出圆锥形的冷烟花,一个大胆的小女孩从父亲那儿接过打火机,点燃后飞快地跑开,就看锥形顶部很快像喷泉似的,盛放出蓝紫色的焰火,划出漂亮的弧线后,又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在地面上坠落。
那家人有不少小朋友,所以烟花也按人头买了很多,一只点完,便有第二个小孩接受任务,上前点燃。
路面上青色的石砖很快再次被烟火照亮,在风中泛起一痕痕水色的光影,伴随着燃烧的窸窣声,背景的天幕中也开始出现紫红色和绿色的烟花,星星点点地叠加出颜色,传来一声声空旷的回响。
温降仰头看着,呼出的热气在夜色中仿佛软白的轻云,感叹道:“好漂亮啊。”
迟越也弯起嘴角,牵住她近在咫尺的手。因为只穿了外套,不像平时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毛衣,摸起来有些凉。
温降也很自然地握紧他的手,指间被风吹得僵冷的感觉很快便褪去了。等到第二只烟花喷泉熄灭,她转过头来,眼底却依旧跃动着星光,认真望着他道:“迟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迟越笑着回应,在第三个喷泉盛放时,俯身揽住她,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
第58章 、降温
春节过去, 一切照旧,家里的装饰也没有撤去,就这样喜气洋洋地挂着。
等到大年初五, 寒假就只剩最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数学家教也回来了, 两人便收起了之前过年时松弛的状态,重新回到高三生的身份上来。
三个小时的课结束后, 家教老师把水杯装进自己的帆布包,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二月九号, 元宵节过了之后。”温降回答。
“四月就又要选考了是吧?”对方又问。
“嗯, 过几天就要报名了。”迟越点点头。
“那你最后这个学期数学应该还是我来带吧?内容虽然都教完了, 但是复习怎么也得几个月吧,价格就跟之前一样,一节四百。”对方道。
迟越本来已经想开口答应,听到最后这句,才想起钱的事,微微抿起唇线,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账。
最后只庆幸他们之前是按周结算费用的, 上个学期和寒假刚开始的那周学费都已经打给她了,一次两千八,少说也转了八次。
他这才后知后觉这是笔巨款, 要是下学期从二月初开始, 一直到六月高考结束,四个月下来,学费岂不是得四万多。
迟越这辈子还没为钱烦恼过, 这会儿却显得捉襟见肘, 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荒唐, 喉间微微发紧,最后回答:“课还是要上的,但都到复习课了,还需要每天上三个小时吗?”
“那倒确实没这个必要,你自己看,或者我们隔天,或者调成一次两小时。”老师回答。
迟越思索片刻,轻声道:“那就改成二四六吧,还是三个小时。”
“行,那开学之后我们时间就调回来了吧,还是下午五点到八点?”对方说着,拎着外套站起身。
“嗯。”迟越应下,送她到门口。
虽然才四点多,天色已经有了几分阴沉的味道,两人喝了点牛奶休息了一会儿,又简单做了点炒饭吃了。
李阿姨在大年初一那天就告诉他们她从迟家辞职的事了,临走前来还特意来别墅探望了他们。
迟越当时着急,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给她带回老家,钟安妮耿耿于怀的那几盒燕窝花胶当然不例外,还有楼下酒窖里的什么茅台酒,两个小孩全塞她包里了,让她带回去给她孙女吃。
李阿姨当时笑着骂他们胡闹,然而临走时还是不免掉了几滴眼泪,嘱咐迟越好好念书,到时候考上大学,也让她见识见识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又转头抱了抱温降,“温温”“温温”地喊了她好几遍。
而从那天之后,家里就再也吃不到李阿姨的手艺了,做饭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做什么”,决定好之后便一块儿窝沙发上用外卖软件点菜。
迟越的厨艺也眼见着从入门到熟练,温降这天晚上没给自己安排什么学习任务,看了会儿小说就回房间洗头洗澡。加上她现在只学语数英,每天任务都很轻松,第二天还赖了会儿床,八点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早餐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培根炒蛋和烤吐司,还切了两个橙子,但毕竟不用自己动手,吃起来格外的香。
早饭吃完,温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后,拉开客厅的窗帘,搬着小板凳在落地窗前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英语早读。
迟越却不好好学习,趿拉着拖鞋在家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惹得她频频回头。
等他第三次路过她身后,温降总算忍不住好奇,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往一个大纸箱里装东西,一排一排全是卡带,还有他之前买的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手柄,基本连包装都没拆开过,就放在家里当装饰品。
温降下意识问他:“你干嘛?”
“这些游戏和掌机都不怎么玩了,太占地方,打算卖掉。”迟越回答。
“卖掉干什么,你留着收藏不是挺好的吗?”温降说着,扒开他的箱子看了眼,在五颜六色的joy-con下翻到一个红色的马里奥手柄,又翻到一个皮卡丘的,疑惑道,“这些不是很好看吗?”
她以前听到这些“玩具”的价格,总是会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开口承认他的审美。迟越被逗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调侃:“你可真是财大气粗啊,这也收藏那也收藏,你知道这些东西卖了值多少钱吗?”
“多少?”温降顿时来了兴趣。
“掌机倒是不值钱,不过卡带保值,动森和健身环最近炒得高,加一起快两千,还有第三方手柄,大部分都是限量发售的,这一筐加起来应该有一万吧。”迟越给她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