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是有催眠的奇效,乔静姝竟忽然有些困意了,闭了眼睛正准备睡,又想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说呢,便拉了拉段砺之的衣角,道:“你先别睡,我还有话要问呢。”
“嗯,你说……”
“铁柱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他不是副官嘛,平日里跟你形影不离的,怎么这回没瞧见他?”像是怕他多想,乔静姝还煞有其事地解释了起来,“其实不想问的,是阿娣。这丫头盼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别提多高兴了,哪成想她心心念念的人没有跟回来,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她担心铁柱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问你,就求我帮她打听。难不成铁柱真的出了事?”
段砺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伤感,他说:“没有,他在荠县还有些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古怪,乔静姝有种不好的猜想,她‘腾’地坐起身,紧张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真的,别诓我,铁柱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段砺之将人压了回去,苦笑道:“我诓你做什么,他挺好的,你就少担心他了。我回来这么半天怎么就没见你担心担心我呢?”
这人三两句话就开始没个正行了,乔静姝小声地嘀咕道:“你不是全须全尾囫囵个地回来了吗?再说我这也是替阿娣担心,铁柱要是真有个好歹,阿娣怕是要伤心死了。”
段砺之沉默了许久,就在乔静姝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开口了。话不是很多,倒是随了他一贯的风格,三言两句,言简意赅,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荠县沦陷时,军营被偷袭,铁柱他们寡不敌众,损失极其惨重,只能败走四处躲避。铁柱当时受了枪伤,东躲西藏的,始终没个稳定的落脚地方。敌方围追堵截,伤势越拖越严重,他想脱身是难了,只能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了,他趁敌方守卫松懈躲进了春风楼,那里的头牌花凤凰是他的老相好。虽说是露水夫妻,但总归是有些情分在的。花凤凰不但冒险收留他藏身,对他身上的伤也是上心的,想法设法地捣腾药给他治伤。罗图将荠县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有关段砺之踪迹的任何线索。傅忠义知道铁柱是在荠县的,而且他肯定知道段砺之的行踪,只要找到了铁柱一切便都好说了。荠县虽然被他们围的跟铁桶似的,针戳不透水泼不进,也地毯式的搜索了几遍,却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傅忠义想起铁柱那会儿总出入春风楼,跟头牌花凤凰打得火热,兴许去找这个老相好了也说不定。也幸好他们搜查的时候,铁柱正好不在春风楼溜出去联络旧部了。只是可惜了花凤凰,被春风楼里的姐妹出卖了,在罗图的手下受尽了折磨,但她始终也没有说出铁柱的下落,最后还是被残忍的杀害了。或许直到最后铁柱才知道花凤凰跟他说的赎身之后嫁给他都是真心的,只可惜佳人已成一缕幽魂了。
听完这些,乔静姝唏嘘不已,感慨道:“想不到这个花凤凰虽然沦落风尘,却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铁柱何其幸运,遇上了花凤凰。”
段砺之扭头看向她,眼里有些惊讶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道:“我以为你这样的名门闺秀看不起花凤凰那样的出身呢,倒是想不到你还为她说起话来。”
乔静姝虽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细想,只跟他闲聊着,“我也读过不少书,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多了,虽然精彩却远不上铁柱和花凤凰有血有肉,来的更真情实感些。花凤凰出身是不好,但我想沦落风尘应该也不是她自愿的,说到底还不是让这世道逼的。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倒是觉得花凤凰一身傲骨比他们高尚的多。”
段砺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目光柔情似水,温情脉脉道:“白天又是惊又是吓的,早点睡吧……”
乔静姝愣愣地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眸仿佛隐匿着笑意和极浅淡的伤感,如春风拂过,正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进去了梦乡。
第38章
夜深了,月色凉如水,一如他的心境孤寂又惆怅。傅楚离一直在暗影处望着二楼的窗,从灯亮了到灯灭,没人知道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煎熬。其实傅楚离心跟明镜似的,是上天的安排也好,命运的捉弄也罢,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共处一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还是在昏暗的角落里隐隐的期盼着,期盼着那盏灯不要亮,亮了又期盼着它不要灭,可终究他的期望还是落空了。也许是这段日子他们朝夕相处,中间没有段砺之的阻隔,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一切都没有变,他们还跟从前一样,眼里心里都是彼此。直到今天段砺之突然出现,终究将那可怜且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破了,他不想承认也不行,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他也该从这段无望的执念中醒悟了,就像她说的那样,以有用之身做有用的事才是有意义的。
不远处的福子叔轻叹了一口气,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地走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来支烟吗?”
傅楚离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这么晚了,还没睡?”
福子叔收回递出去的雪茄,回道:“睡不着啊……”
傅楚离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白天的动乱虽然有惊无险,但事后心里那股子悸动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两人沉默了片刻,入冬的气温骤降,尤其夜里凉的透骨。福子叔呼出一口白气,很随意地提起话茬,“往后有什么打算?”
傅楚离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福子叔见状,点了点头,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福子叔,您是老当益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把福子叔哄得眉开眼笑,“不行,老了,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
傅楚离想起了跟福子叔差不多年纪的吴营长等人,随口一问,道:“段旅长准备处置那些人?会杀了他们吗?”
福子叔点头道:“会的!”
傅楚离先是一愣,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福子叔倒有些意外他的反应,犹疑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觉得旅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有些突如其来,傅楚离没有丝毫的准备,过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段旅长运筹帷幄,做事雷厉风行,是难得的人才。”
福子叔有些吃惊,道:“报纸上都说旅长是一个□□者,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
傅楚离只是笑了笑,没再往下接话。
福子叔见状,很快地换了个话题,“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巾帼不让须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