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出道作就是被曹月亲自推去试的镜。
当时, 片子的导演说得也直白, “……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试镜,部分是看在你经纪人的面子上,部分是难得拍一次文艺片,我的确不想用熟脸。”
电影故事本身也不复杂。
概括起来,大概是女主角因为一场工厂的意外爆炸失去双亲,被亲戚收养后来到一座南方小镇,听不懂本地方言,更无法从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因此性格孤僻,在学校里举步维艰。后来,阴差阳错下结识了同样想逃离小镇的混混男主,两人之间纠葛不断,爱恨莫名,最终,还是一同坐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
许平忧还记得被正式选中后,曹月转达的导演原话,“‘她哭起来比她们要上镜一些,气质也没那么蓬勃招展,比较阴郁,挺符合我和编剧想象中的‘王小姐’。’”
曹月那会几乎是笑着的,“……你知道要这位赵导一句‘哭得上镜’有多难么。”
这点和曹月最开始找到她的原因不谋而合。
高三的时候,许平忧参加过一场毕业晚会,几张表演舞蹈时由学生拍摄的照片在网络上短暂地火过,还曾经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记者媒体。大一那会儿,又莫名被迫陪室友一起参加过一个短片试镜,人没选上,却被陪同导演选人的曹月直接塞了名片。
曹月做事干练,那时还有心思多问一句许平忧的家乡在哪儿,得到答复之后也不惊异,反倒有点怀念,笑着道,“那错不了了,我应该是在街上找过你一次……有这方面的想法了一定联系我。”
曹月那会儿刚刚从业,根本没个名头背景,也没经验积累,正是潦倒的时候,回忆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遮掩的——
漂亮的脸易得,天生的故事感难得,这是她看中许平忧的道理。
至于出道过后,网络上一些所谓圈内营销号评价许平忧的‘雷声大,雨点小’‘出道即巅峰’……这些评论也没什么意思。圈子里起伏的人多得是,能安安稳稳地当个有戏拍有观众看的演员,已经算混得不错。
此刻,曹月还在继续为人梳理着这次试镜的关键,一如既往考虑周全,“机会难得,本来你的脸上大荧幕也比电视剧更有优势,好好准备一下,要是综艺那边……”
“我知道,”许平忧顿了顿,通话的最末,又小声地重复一次,“我肯定要去的。”
她知晓这个圈子的运行道理,几乎几年就能更换一批新人,僧多粥少,稍作停留,很容易就会被人甩在身后。
无关演员的身份,既然是一份工作,就要本着敬畏的心认认真真地做。
电话挂断,许平忧正是精神好的时候,可惜堵在回家的车流中,只能拿出手机,随手开了一局连连看。
吃一堑长一智,有过一些以往的经历,她就没有养成看平台评论的习惯,手机里也仅仅留存了需要营业或者宣传用的社交APP。豆豆在一旁刷完短视频又打开微博,点开热搜,夸张地松了口气,“真是,之前方沐那边搞得我都有点热搜PTSD了……”
“你那是因为热搜吗,那是因为合作方太会作妖吧。”
东子开着车,笑着给出一句辣评。
之后的车程,豆豆一会儿播报点圈内八卦,一会儿说点刚刚录制完成的节目相关的消息,手上翻消息的动作也没停。
《与恋第二次接触》不过刚刚录制完第一期就有了关注度,节目组在热度上愿意下工夫,素人嘉宾也因此受益,还没开播就讨论火热……最后点开热搜上的视频,音量没来得及调整,激烈的鼓声和电吉他直接在车内响了个地覆天翻。
“我去,”东子被惊得捏住方向盘,谴责说,“你这突然放的啥啊……怎么还有人尖叫得破音啊?”
“哎呀,就是节目热搜里挂的嘛……Max乐队以前的巡演视频而已,你说的跟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豆豆自知理亏,嘟囔着解释。
……
车径直开到许平忧租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她就索性让他们俩直接回家休息,暂时不用再跟着自己忙前忙后。
许平忧也很有道理,笑着说服两个还对职场满怀热情的年轻人,“别学曹姐工作狂那一套啊,你们后天还要陪我走一趟私人行程,必须先好好休息一天。”
同楼栋公寓内租住了不少同行,物业管理严格就成了自然。
许平忧慢悠悠地穿过一排排车位,各式各样的轿车越野间,有一个车位竟然奢侈得仅停了辆陌生的黑色机车——似乎是凯旋Bonneville系列,她对车不算了解,也不太确定,纯粹觉得线条有些眼熟,余光多扫了一眼。
刚到公寓门口,许平忧在指纹锁打开的提示声中收到两条微信消息。
一条来自方沐,很周到地问:花收到了吗?
她想也不想,回了个收到,连‘谢谢’也吝啬多说。
既然已经收到却没表示,那就说明没什么意思,心照不宣的聪明人就该懂了,说破反倒对以后圈内见面无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长了个心眼,多给曹月去了条消息说明情况。
另一条则来自她在老家定居的好友,对方年岁长了,性格还是跟从前一样风风火火,问她:你是后天早上到对吧。
许平忧将区别对待进行到底,直接一个微信电话过去,回她,“……我应该可以直接到你给的酒店地址,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婚礼的事情更重要。”
曾佳林在对面听着,渐渐地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果断道,“见你比其他什么事情都重要好吧……我又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她们俩虽然从大学以后的联系渐少,也有了各自的生活,但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不同其他。因此曾佳林之前开玩笑邀请她当伴娘的时候,许平忧也是头一回自作主张,没有请示曹月就答应下来。
曾佳林那会儿都有点惊了:我这婚礼规格够高的啊,竟然还能请到当红小花……
臊得许平忧当场哎了两声,反驳她,“一份职业而已。”
“那我不管,你来就是给我面子,阿姨……不对,我妈正在追你的剧,喜欢得不行,夸你长得好仪态也好,不像其他一些演员路都不会走,我就跟她说,您这些话有机会我一定帮您转达,她还不信呢。”
电话对面的人还和小时候一样,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忌惮考虑太多。
许平忧听着,竟然找到一点怀念的感觉,没忍住笑起来。
曾佳林和她如今的丈夫在大三的时候相识,那时候曾佳林刚刚结束上一段感情,两个人是同行,老家还在同一个城市,又都爱护小动物,业余会去流浪动物收容所做义工,走到一起也是自然。
……
眼下,手机对面的人斩钉截铁,以陈己心,“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候去酒店等你,不见不散。”
和好友的一通电话打完,许平忧坐在落地窗前,习惯性地放了首轻音乐,忽然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心理医生以前建议她平时多多找些娱乐消遣,不要闷头一个人发呆胡思乱想。刚好身后的电视开着,许平忧就开了Switch,玩起东子之前推荐的一款单机RPG游戏。
主人公勇者怀揣身世之谜结识一个又一个同伴,所有人携手一起击败反派大魔王。可惜许平忧不属于游戏爱好者,一个月连第一个地图都没跑完,纯粹只是做任务打发时间。现在终于有闲暇把故事看进去,终于也觉出一点趣味,一心消遣到凌晨,累了,就回房间一觉安稳到天亮。
春天的雨总是出其不意。
许平忧不习惯靠外卖生活,因此第二天一早,依旧是戴上口罩帽子,熟门熟路地拐出大堂,直接进了旁边的超市。她不久呆,目标明确,选了一盒草莓,又随手拿了速食的意面牛排去收银台结账。
出来的时候没料到雨下得如此热烈,考虑到路程极近,索性将帽子一压,就这么朝着公寓大门小跑去。
大门处,保安正在和要进公寓的外卖员核对信息。
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站在电梯间内,摘掉帽子口罩,长缓地呼出一口气,东子又像卡准了时间,忽然发来消息,不好意思地问她现在是否有空。
“我好像搬东西的时候把身份证落车上了,刚睡醒找半天没找到,不知道平忧姐你方不方便……”
许平忧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很好说话。
不仅好说话,她还多说一句,笑着让对方不用紧张,人之常情,曹月不会事无巨细到连这事儿也要批评。
停车场的灯越往里走就越暗。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果然在后备箱的角落发现了男式卡包。许平忧将它捏在手上,锁了车门,才转过身,一道车行的声音从入口处响进。她戴着帽子抬头,漆黑的车身淹没进暗色,余光只瞧见车前灯的光束。
等在电梯口时,许平忧将手机举着录一条语音,慢慢地宽慰道,“卡包找到了……”
她的嗓子好了,说起话吐字便极清晰,银铃似的。身上的长袖T恤被打湿了部分,显出肩颈处纤细的线条。
有人走进来,无声无息,毫不在意一般,挂着耳机,目不斜视。
“……”
许平忧无意间侧头,话卡了一下壳,拇指一松,没说完的语音不经意发了出去。
费行云的目光自她的肩颈耳侧扫过,又轻轻巧巧地收回,并不说话。她站了片刻,想来想去,也只有俗套的两个字开场。
“……好巧。”
说得极平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费行云一向不喜欢巧合这个说法。
所谓巧合, 解释起来无非就是恰好吻合,正巧一致,这含义本身没什么不对。可惜网络上诸多神学流派都喜欢将这两个字想方设法归功于‘命运’, 再加以深度的长篇剖析,目的都是用以佐证世间万物自有安排,人力渺小,唯有唯心才是出路。
恰巧,信奉自我主义的人最不吃这套。
他今天的穿着很随意。
黑T搭银色项链和棒球帽, 耳机挂在脖颈处, 可能是没有出镜的需求,手腕处的纹身也再没有被贴得模模糊糊, 光明正大地裸/露在外,锋芒毕露。他绝对不属于不苟言笑的那类人, 也算健谈,此刻被人搭话,眼睛里竟难得没什么笑意。
不过成年人再爱憎分明,基本的礼仪总是到位的。
费行云微微扬眉,点了下头, 大体能算平静,回复道, “……巧啊。”
其实和录节目的时候态度差不多,不冷不热, 不好不坏。
电梯门缓缓打开。
雨下不到室内, 周遭的潮湿气却迟迟不散,粘腻不爽, 头发和后颈全都是湿漉漉的不自在。
许平忧属于社会生活中严格遵守秩序的一派, 习惯性站进电梯最里侧, 预备等在后面再按楼层,才多站一秒,就听到前面的人很干脆地出声,“几楼?”
许平忧愣了愣,又卡壳一秒,方慢慢道:“……十二。”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面板上的手走了走。
费行云的掌心宽大,手指修长,骨节青筋异常分明,很符合网络上对他手评价的那句‘富有个人特色的好看’,唯独指腹长了一层薄茧,触碰的时候会意料之外的磨人。
当然,光看是看不出来的。
12、15……
许平忧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等电梯在十二楼停下,她就借着戴耳机的工夫,微微点头,无声又安静地出了电梯。
费行云目光全程停在电梯的面板上,送走身侧的人,摸出手机,恰巧接到一条消息——
“说好的来门口接东西,都他妈十几分钟了,人呢?”
他也不急,扯了下唇角,快步出电梯到公寓门口,轻飘飘地回复,“马上。”
“……说实话,你的‘马上’要是靠谱,猪都能上树。”
电话对面的人根本不听他这种说法,拖长了嗓音。这回语气有所克制,话说得很恳切。
“费行云,麦哥,麦大爷,赶紧下来行吗,我赶着回家照顾孕妇!”
……
也挺神奇的。
王延二十几岁的时候开车从来高调,号称非速度型不开,婚后却忽然开起了以安全性出名的低调沃尔沃,不能不说是一场婚姻改变男人的典型范例。
雨还没停,费行云人才到大门口,等的人就已经坐不太住了。
对方叫的车在雨里淋着,心也痛着,嘴上说着,“快点带路,这些玩意儿沾不得水,你比我懂行。”
王延的另一半是名医生。
两个人经由一场交通事故相识,最开始都以为不过露水姻缘,甚至于彼此之间坦诚地承认对方并非理想型,谁也没想到折腾几年,当真会走到最后。如今夫人有孕在身,身体上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唯独对噪音极度敏感,王延几乎是想也不想,第一时间就做了决定,打算将家里的各种杂七杂八、花了大价钱的音乐设备找个人先托付一段时间,关键,这个人还必须要懂行不乱动,想来想去,人选竟然也没几个。
结果还是费行云一句话解决的问题——
他刚搬新家,还来不及张罗太多,这些东西放到他这儿,还能物尽其用不吃灰。而且,王延现在还能算他半个老板。
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
……
网上都说,将直面新生儿诞生前的男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譬如王延,这会儿一边差使着人搬东西,一边还要跟身边的人感叹,说是希望是个女儿,不求跟两人共友家的彤彤一样聪明伶俐,但求乖巧听话。小姑娘过几天的生日聚会,一般小孩儿都巴不得收到贵重礼物,彤彤竟然还知道在电话里说一句‘人来了比什么都强,工作重要’。整一个小大人似的。
费行云头也不抬,慢慢地整理着手里的唱片,话也慢悠悠,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那应该挺难。”
因为听话这种事,本来就没个标准,还要看两人是否默契,理解是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