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唐潇潇点点头,“那巧了!我也不回,到时候咱可说好了一起闯荡哈!”
  几个人聊得欢,倪喃只笑着听着她们的话,没插嘴。
  会不会留在栖坞吗,她也不知道。
  若是以前问她这个问题,倪喃或许会斩钉截铁地给出一个回答。
  然而现在连她自己都没在意,或许不经意间有过动摇。为了什么,倪喃想到了茵北路那栋别墅,再往后,她抛开了这个问题。
  世事多变,哪轮得着她去想以后。且行且过,才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倪喃看了看表,已经快五点了,天边慢慢变得有些橙黄。思及时卿说的那句“看情况”,倪喃想,或许他不会来了。
  不过也是,现在公司的事才是大头,凡事有先后,她拎得清。
  几人正聊得欢,这时,旁边过来一群拍照的人,男男女女十几号,学士服领子的颜色不同,不是一个系院的,看起来或许是一个部门。
  唐潇潇冲其他几人使了个颜色,掩着唇小声道:“自律会的那群人,同一届的。”
  “自律会?”方悦看了眼,“就是总针对咱们喃喃的褚之艺在的那个部门?”
  听言,唐潇潇点了点头。
  他们人数不少,不过倒可以一眼看出是哪几个,方悦问,“怎么没看到褚之艺,她人呢?”
  条件反射的,倪喃听到褚之艺的名字就回了头,她确实不见踪影。
  说到此,唐潇潇无奈摇了摇头,“我部门有个和她同班的女生,听她说,褚之艺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吧,除了答辩,有段时间没来学校了,看这样子大概是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几人一时无话,虽说褚之艺总是针对倪喃,但遇上这情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干脆揭过了这个话题聊别的去了。
  只是倪喃听进去了,自从上次她去医院找了褚之艺后,两人基本很少再见面。
  每个月,倪喃还是会打一笔钱过去,只不过褚之艺只收了倪志成欠储威的那部分钱,剩下多余出的,全都给她退了回去。
  过年的时候,倪喃曾悄悄去看过曹平秋一次。她的脸色更差,面黄肌瘦,吃不下去东西,只能喂流食,褚之艺寸步不离,也快瘦脱了相。
  当时倪喃没有过去,只是去偷偷帮忙交了未来两个月的住院费用,还给褚之艺办了张医院食堂的饭卡,所有账户凑了凑,一共九百块钱,全充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拜托医院的护士隐瞒,只道是有人做慈善,给医院的很多患者提供了一些补助金。
  后来,便没再见过了。
  想着想着,倪喃有些出神,直到一个电话打来,才重新把倪喃拉回现实。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倪喃和其他三人说了一声,独自走到一边接电话。
  日暮西沉,教学楼的影子渐渐拉长,最后一缕光擦着倪喃的肩侧而过,然后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掩住。虽是夏日,阴影下的风也低了些温度。
  远处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却又在送到倪喃耳边时全部消解。
  明明是烈日炎炎,倪喃却觉得凉意席卷全身,浑身发抖。像被泡到了灌满冰的深潭里,不断往下拖拽直到淹没口鼻。
  倪喃脸色惨白,浑身的血液似被凝固,寒毛直竖。
  电话是警局那边打来的。
  对方说,倪志成捅了人。
  作者有话说:
  那就祝喃喃毕业快乐,希望她可以事事顺遂叭。
 
 
第44章 
  半个月前柏易定下的一场视频会议,被时卿临时取消。这场会议牵扯众多,尽管柏易再三说明尽量出席,然而时卿还是拒绝得坚决。
  结束了下午的例会之后,时卿便立刻让柏易驱车来到了栖坞大学。校门口此刻都是拍照的学生,人山人海,时卿去附近的花店买了束向日葵。
  橙黄漂亮的花束,彰显着朝气和热烈。
  侧头看了眼放在座椅边的那束花,时卿拨通了倪喃的电话。
  机械的通话音绵长地响了许久,然而直到自动挂断,对面依旧没有接起来。
  时卿皱了皱眉,看向栖坞大学的方向。
  驾驶座的柏易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人,开口道:“或许是倪喃小姐在拍照没接到您的电话。”
  闻声,时卿的眉毛舒展了半分。
  紧接着,时卿又连着拨打了几个电话,然而对面却始终没有动静,到了最后,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彼时的倪喃刚刚打车到医院,他按着指示跌跌撞撞地跑到抢救室外,下了电梯,倪喃的步子却像是生了根。她浑身都是冷汗,喘息深重,心跳得几乎要跃出来。
  倪喃双手攥紧,指尖似乎能嵌进掌心。
  不只是警察,她也收到了别人的电话,是凤头巷的邻居阿姨。
  听她说,前个晚上倪志成又在和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到处耍酒疯,无意间和隔壁桌的人起了争执,越吵越凶,大排档的老板哪里拦得住。
  后来,两伙人动起了手。混乱中,倪志成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刀对着人就捅,那人当场倒在血泼里,边上的人都吓傻了,倪志成自个儿也没想到。
  醉酒犯事儿,有人报了警。
  被捅的那人也是凤头巷的一个泼皮无赖,叫庞龙俊,一直和倪志成不太对付。直到今天,倪志成搞出了大乱子。
  倪喃越走身体越抖,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上下牙齿都在来回打颤。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倪喃只能拼命喘着气,用力吸一口再呼出来,重复不断。
  还没走近,便已经听到哭声。
  哭哑的嗓子惨叫嘶吼着,让倪喃全身发寒。她的步子在远处停住,看着眼前的场景,双腿直发软。
  身体瘦小的老人哭倒在抢救室门前,她面色黝黑,沟壑般的皱纹显得疲弱不堪。尖瘦的脸上满是泪痕,不断地哭喊叫骂着,拍打着走廊的墙壁和座椅。
  有人上去扶,也被她挥舞着双手打开。她的头发凌乱,被眼泪和汗水沾湿,湿答答地贴在脸上。目眦欲裂,浑身没了力气,瘫倒在墙边。
  倪喃认得她,她叫姚玉琴,在凤头巷里靠卖瓜子维持生计。早年丧夫,只有庞龙俊这一个儿子,庞龙俊一直未娶,啃着姚玉琴那点微薄的收入,闲散在凤头巷浑浑噩噩度日。
  而姚玉琴对他也是没什么指望,放纵他在家里混吃等死。平日里空闲下来,姚玉琴就喜欢守着她的瓜子摊儿,和周围的人嚼嚼邻居的舌根。为人尖酸刻薄,没什么人情。
  从前倪喃在凤头巷的时候,没少受姚玉琴的冷眼。
  此刻,她就站在原地,心脏几乎要从嗓眼里蹦出来。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想拖着双腿往那里走,脚下却像被铅浇灌,怎么扯都扯不动。
  忽而,她看到姚玉琴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看了过来。一双狭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嘴巴微张大喘着气,胸口浮动剧烈,只一眼便让倪喃感觉像浑身爬满了蚂蚁般恐怖。
  身体一阵发凉,颈后像被人钉了块钢板,僵硬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紧接着,倪喃看到姚玉琴突然甩开身边人的手爬了起来,她直直地朝倪喃冲去,表情狰狞凶狠。强烈的恐惧感让倪喃浑身颤栗,她甚至都来不及躲。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落下,倪喃似乎感觉有东西在脑袋里轰响。
  妇人粗糙的手掌力气极大,她这一巴掌打得重,直接把倪喃扇倒在地。左半张脸疼得像是没了知觉,麻痛难忍,几乎无法开口。
  倪喃双目眩晕,还没清醒,又被人扯了头发。整颗脑袋往后仰,头皮几乎要扯下来。
  耳边是姚玉琴的辱骂和嘶吼。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就是你那个混账爹害了我儿!你们一家都是畜生!”
  “你也是个小畜生!看我不弄死你!”
  尖锐的嗓音好像能穿透倪喃的耳膜,脸颊和脑后的疼痛似乎能将人整块撕裂。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片刻,旁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三五个人冲上来阻拦,总算把倪喃从姚云琴手里拖了出来。
  倪喃口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儿,太阳穴狂跳,脑子混沌得厉害。
  恍惚间,他看到有身形魁梧的男人跑过来劝阻着姚玉琴,应该是警察。
  其中有个穿着黑色短袖的中年警察将倪喃扶了起来,严肃问着,“你就是倪志成的女儿倪喃?跑到这里做什么!”
  耳边一片嘈杂,姚玉琴的嘶吼,警察的厉声,还有旁人的劝慰。
  所有的纷乱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倪喃为数不多的冷静,她身体抖得更明显,紧咬着牙关才勉强能让自己站稳。
  缓了缓,倪喃终于抬起眼睛,视野慢慢恢复清明。嘴唇稍一动作,就会牵扯到左半边脸的巴掌印,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中年警察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寻到了浮木,拼命求援。
  倪喃强忍着疼痛,双目通红,声音都在发颤。瞳孔剧烈颤动着,眼中满是绝望。
  警察听到眼前瘦弱的少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说,“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多少钱我都可以赔,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抓着他手臂的那个掌心极其冰冷,中年警察心里一紧,暗暗叹口气,神色放软下来,“孩子,先回家去,你放心,医生肯定会拼尽全力救他。”
  然而倪喃还是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几乎濒临崩溃。
  双腿终于无法支撑,倪喃跌坐在地,身体往墙角的位置靠。倪喃紧盯着抢救室前猩红若鲜血的灯光,脑中最后一根神经也要断裂。
  “为什么…”倪喃的嗓子低哑,哭腔很浓,她把双手捂在脑袋两侧,声音微弱,“为什么我永远摆脱不了你…明明…”
  “明明马上…马上就可以变好了啊…”
  “我不想…不想成为杀人犯的女儿…”
  我那么用力地想要逃离这一切,可你随时都会挖下另一个深渊扯我下去。
  如果你成了杀人犯,那我也会永远地刻上这个罪名。
  我摆脱不了,就只能和你一起变得肮脏。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想…只想好好活下去。
  这么难吗…难到苟且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
  凌晨的时候,倪喃回到了凤头巷。
  街上没人,倪喃推门进屋,一头便栽倒在床上。她两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双目空洞,死气沉沉。方才中年警察领着她在医院上了药,然而脸上的灼痛好似没有分毫消解。
  全身像具瘫软的人骨,早就没了血肉,温度尽失。
  傍晚的时候,倪喃用了医院附近的共享充电宝,才发现手机里全是时卿的未接来电。
  于是,倪喃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大致是临近毕业,她想住在宿舍和舍友一起,最近请个假,就先不去别墅了。
  对面并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在半小时后生硬地回了个字,嗯。
  一夜无眠,倪喃就那样盯了天花板一整晚。
  眼睛干涩到疼痛,身体虚软没有力气。天快亮时,倪喃翻了翻家里的东西,还有小半盆米,有点生虫,倪喃清洗后给自己熬了碗粥。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庞龙俊被救了回来,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后,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
  倪志成故意伤人,牢狱之灾不可能避免。随之带来的,是对于倪喃来说高昂的赔偿费用和无数指责与声讨。
  凤头巷人人都知道,倪志成犯了大事儿。欠一屁股债不说,到了最后还把自己搞进去了,提起他那个女儿,有人同情有人嘲笑,不过到底还是冷眼旁观,想寻个热闹看的居多。
  倪喃每每外出回来,都能感受到旁人看她的目光。
  从头到脚的打量,满是探究和好奇,还有种居高临下的嫌恶。在他们看来,父亲差点杀了人,倪喃本没有什么脸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甚至还给她故意使绊子。
  切断的水管,丢弃的垃圾,还有半夜关停的电闸。所有人都在逼着倪喃离开,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她扯上关系。
  面对周围的鄙夷和嘲讽,倪喃置若罔闻,忙碌着凑那笔高昂的赔偿金。
  电话每天都在被不同的人连续拨打,门会半夜三更被敲响,折磨且耗人,不断撕裂着那最后的心里防线。
  倪喃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拿了出来,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了,赔偿金却还未凑齐一半。
  从二手交易市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倪喃坐到沙发上,从自来水管里接了杯冷水。一整杯水入腹,勉强可以填补胃里的空荡。
  然而还没等她喘口气,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伴随着隐隐的叫骂声。倪喃神经瞬间紧张,她冲过去锁了门,然后躲进房间里,用被子捂着脑袋,把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砰——”
  “啪——”
  是东西砸向门的声音,还有男人粗重的吼声。
  “这家人都是些畜生东西!捅了人还一毛不赔!专干丧良心的事儿!”
  “赔偿款一个子儿都别想少!都她妈给老子吐出来!”
  姚玉琴的娘家有不少亲戚,平常不联系,这时候到全冒了出来,一个个都追着倪喃要赔偿金,不给绝不罢休。
  他们拿着锅铲扫把,客厅的玻璃被砸了洞出来,玻璃碎了一地。
  听着动静,人估计来了不少。
  倪喃颤抖着身子躲在床角,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眼角很红,眼底泛着疲惫的青色。
  声音持续不断,倪喃把把头埋进臂弯里,牙齿咬着下唇,眼睛闭合,胸口处的憋闷感近乎窒息。
  谩骂和砸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那群人才终于发泄完离开。
  耳边重新清净下来,捂在被子里的倪喃出了一身的汗。声音明明消失殆尽,然而倪喃却不敢从被子里出去。
  她害怕那些人的审视,害怕他们的谩骂,也怕这间屋子里的黑暗。
  沉默中好像总有人在盯着她,只要她稍一动作,就会被吃人的恶鬼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良久,倪喃双手握着手机打开了通讯界面,号码熟悉得连指尖都有了记忆。
  拨过去,是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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