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现在想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余光中一直有道目光在偷瞥她,倪喃关了水龙头,转身面向旁边的知柚。
  目光相视的那刻,她注意到了知柚的躲闪和不知所措。
  然而,虽有些无措,但知柚低了低眉,并没有立刻离开。她抬眼看向倪喃,眸光很亮。
  倪喃无声笑了笑,这位年龄不大的陆太太,心思还挺细腻。知道倪喃有话想对她说,也不多过问,就乖乖地在那里等。
  “嗨~我是倪喃,刚才我们有见过。”倪喃伸手指向某个方向,“在楼梯间。”
  少女笑容轻松,然而知柚却觉得,那笑不达眼底,像是装出来的。那双瞳孔中满是丧然,莫名让人心紧。
  “我是知柚。”她的声音和人一样温软,糯叽叽的像是棉花糖。
  倪喃低低重复了声她的名字,笑道:“名字真好听。”
  稍顿,倪喃问了声,“你们是去了后院露台吧,那里现在还有别人吗?”
  “什、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询,让知柚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倒也没别的事儿。”倪喃耸了耸肩,“我就是无聊,想去后院儿透透气,里面太吵,想找个安静的地儿。”
  “这样啊。”知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回答着她的问题,“挺安静的,也没什么人。”
  “行。”倪喃拍了拍知柚的肩膀,“谢啦~”
  说完,她转身面朝镜子开始补那早就没了的口红。
  气氛安静下来,倪喃仔细描摹着唇形,身侧的少女往门外走了没两步,却又转过了身,她问,“你…一个人去吗?”
  擦口红的手一顿,倪喃抬起眼看向知柚。
  不太简单,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两人沉默着相视了会儿,倪喃唇上勾着清浅的笑,她嗯了声。
  而后,倪喃眼皮下敛,遮了本就带着几分漠然的瞳孔。脑子里再次划过时卿那张肃然的脸,倪喃停顿了片刻,忽而淡声开口,“玩儿够了,不想玩儿了。”
  倪喃收了口红,扭头正视知柚,笑容有些机械。指尖紧紧圈在掌心里,逼迫自己开口,说出来的话比眸色冷硬,“觉得没意思,烦了就溜。”
  喉间轻轻吞咽,有丝丝的咸味儿,“挺好。”
  -
  重返宴会厅的时卿始终恍惚不安,莫名又突兀的烦躁感让他无法平静下来。尽管有人同他交谈,也总是心不在焉。
  心脏空落落的一块儿,怎么补都补不满,像是被生生拽着,连呼吸都不安定。
  他不断地往走廊的方向瞥,然而却一直没看到倪喃的身影。
  握着拐杖的手攥紧又松开,时卿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倪喃那张脸。
  眉眼、嘴唇、还有笑容,此刻在脑海里分外清晰,方才倪喃的神情同从前的一幕幕交叠重合,时卿突然撇下正在谈话的几人,往走廊处快步走去。
  空荡狭窄的走廊里,听不到一丝动静。时卿在洗手间的门口停住,他拿出手机,给倪喃拨打着电话,等待接听的几秒里,时卿的不安几乎到达了顶峰。
  然而,机械的女声传来,彻底让时卿的心脏往下坠落。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时卿沉默在原地,深重的气息不断粗喘,他没有放下电话,胸口起伏不定,握着拐杖的手在发抖。
  他喊来了一个女侍者进洗手间去看看,门外等待的那半分钟,时卿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可那无数种可能里,却只有一种是时卿不敢去思量的。
  无论它有多大的可能性,时卿无法想象后果。
  没多久,女侍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最后一丝企望,消失在她朝时卿摇头的那刻。
  熙熙攘攘的宴会厅,寒暄热络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梭在人潮之中,低头看看手机,又四处张望厅内的宾客,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紧跟着,时卿从门外进来,脸色阴沉到极致。
  众人交头接耳,被这阵仗搞得不明所以。
  时卿给别墅那边去了电话,倪喃并没有回去过。她的东西都好好放着,没人动过。
  平白营造出一种,她还留在这里的假象。
  这时,柏易快步走上前,低声在时卿耳边说了句话,“先生,陆总那边有事情想同您说。”
  “和倪喃小姐有关。”
  -
  一楼的房间内,时卿坐在沙发上,对面就是陆格和知柚。
  他的下颚紧绷,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陆太太,可以详细说说,您是在哪里看到她的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指向很明显。
  虽然是坐着,但时卿身上的戾气极重,面色阴沉。下意识的,知柚往陆格身侧靠了靠。手心被他紧紧牵着,知柚看了眼陆格,见他微微颔首,心思稍定。
  知柚尽量清晰明确地把方才洗手间发生的事转述了一遍,每说一句,时卿脸上的阴沉和怒气就更加明显。
  尤其是在她将倪喃说的最后两句话重复出来之后,时卿脖子上都冒出了青筋。
  在洗手间碰到纯属巧合,然而目光莫名吸引,不经意多看了两眼。在倪喃主动同她打招呼的时候,知柚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于是那一刻的停顿,成为了倪喃最后几句话的出口。
  看着趋近暴怒的时卿,知柚突然就明白了,那让人似懂非懂的两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
  借她之言,言下之意指向旁人。
  在他们两人走后,时卿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双肘抵着膝盖,手臂自然下落,腰背弓起。脑袋沉沉地往下垂。
  玩儿玩儿吗,觉得没意思厌烦了吗。
  倪喃,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话算话了。说气最后一次,居然就真是最后一次。
  还是用这种拙劣、蹩脚的方式。
  宽阔的肩膀,此刻竟有种轻易破碎的颓然。
  喘息深重,空气鼓鼓入肺,呼吸都变得闷痛。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步子极快,几乎是用跑的。拄着拐的腿脚仍旧不甚灵活,他微微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手臂扶着墙壁站直身体,毫不犹豫地拼命往前。
  到了凤头巷的时候已是半夜,那边没什么光,车子开不进去,时卿撑着拐杖,奋力地往那边赶。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倪喃若是要走,绝不可能回凤头巷。
  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挣扎,像是最后一根浮木,拖着溺水的人苟且。
  万一呢,万一她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万一她还没来得及走。
  万一,她也会不舍得。
  黑沉沉的院子里,倪喃住的房间在最里面。时卿连门都没敲,径直冲进去,才发现门是没锁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
  他停在门口,宽阔的身影落进来,斜映在地板上。
  周围静得过分,除了他的喘息,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
  男人眼中为数不多的光亮,在这间狭窄阴暗的房间内慢慢消耗。恍若一片荒芜的废墟,死寂又空洞。
  原本堆满的东西的房间此刻空空荡荡,那张破旧的沙发,老式电视机,甚至连桌椅板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家具、家电被全部搬空,就连床也是。
  时卿走进倪喃那间小房间,除了那扇仍旧吱吱呀呀的窗子,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地上有层浅浅的尘埃,窗檐上落了灰土,应是从窗缝里掉进来的。
  时卿往后一退,身体轻晃。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
  搬空的凤头巷,抹掉了一切她生活过的痕迹。她笑容满面地制造了一场分别,干脆利索到连离开都悄无声息。
  回想起过去的几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包揽谎言。
  那些看似真诚的对白,不过是她编织的盛大骗局。
  窗户轻摆,尘埃四散。秋风穿堂而过,冲毁了短促的那几年。
  时卿腿部酸痛,然而不及心脏撕裂般难忍。
  城墙在黑暗中轰然崩塌,皑皑尘雾,是最后的硝烟。再支撑不住,时卿跪在了地上,拐杖发出沉沉的重响。
  屋子里,男人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双手攥得很紧。时卿下颚紧绷,眼尾通红。
  他想起倪喃方才在走廊里同他说的话。
  “时卿,你别等我哦。”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黄昏降临,夜色被拖拽,有人去不复返。
  时卿胸腔震颤,喉咙哽塞着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倪喃…你怎么…你怎么就敢确定,我…不会等你呢。”
  和她之间的羁绊,往后朝来暮去,独留一人空守回忆顾影自怜。
  他曾见过一个人,本生丧然,却又热烈到极致,燃尽他荒芜人生中的败井颓垣。然而所过之地杂草尽失,只剩炽热的光影,焚烧生生不息。
  三冬四夏,黄鸟不歇。
  吝啬和你看过的每一场雨,每一片雪。粗茶在岁月里失温,挽留变得鬼祟。
  云收雨过,等待归路和黎明。
  既然穷尽所有,也握不住一个你。
  那就不如,破釜沉舟。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你,所以破釜沉舟也没关系。
 
 
第50章 
  春去秋来,一晃而过两三年。
  法国某小镇的砖墙小屋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木窗前画画。画架立在窗边,杏色的纱帘被布带圈起,清风拂过,擦过窗檐盛开的山茶花。
  颜料立在少女脚边,少女拿着颜料盘,细白的指尖上也沾了油彩。
  成束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少女身侧,轮廓也覆了层柔软的光圈。她皮肤很白,在光下几乎透明,乌黑的头发松散在肩后。目光凝着画板,表情淡漠,眼中情绪很浅。
  有人推了门进来,步子轻缓地走到了少女身后。
  “穆尔。”倪喃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虞穆尔的手要搭上她的肩膀时扭了过来,皱着眉佯装恐吓道:“又想吓我是不是,小心我一不留神把颜料摔你身上。”
  见倪喃突然转身,虞穆尔收回了比成爪子的手,她泄气地坐在沙发上,“怎么每次都能被你发现。”
  倪喃笑,“我又没聋,有人进来我还会听不到啊。”
  当初倪喃卖了凤头巷的房子后,一多半的钱用来付赔偿金,七七八八的欠款本就了结得差不多,卖了房,倪喃一次性还了个干净。
  毕业证和一些毕业材料一直来不及拿,虞穆尔给倪喃去了电话,却只得到寥寥几句回应。放心不下,她从辅导员那里找了倪喃的住址来,这才知道倪喃出了事。
  大学毕业后,虞穆尔打算出国继续学画画,于是,她提出了要带倪喃一起走的想法。
  再三犹豫过后,倪喃同意了虞穆尔的提议。
  学校给虞穆尔提供了独立宿舍,倪喃则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
  这些年,她一直在从事绘画,通过给一个工作室长期供稿维持生活。
  那家工作室名声不小,工作室的创始人很欣赏倪喃,虽然没见过面,但这样的合作维持了几年,也算是稳定。
  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倪喃并不能完全适应。沟通成了大问题,常常因为语言不通而遇到很多麻烦。卖房剩下的钱来到法国后也很快见了底,倪喃的生活几乎被割裂,一半分给画画,一般用来打零工。
  虞穆尔白天要上课,两个人多是在休息日能见到面。
  公寓附近的咖啡厅和小餐厅不少,倪喃边打工赚钱边练习口语。清贫漂亮的异国少女,没少受到别人的注意和调侃,因为听不懂造成了不少误会,时常惹得顾客刁难和不悦。
  还有些附近的年轻学生,会在她转身的间隙有意无意拽弄她的衣角和裙子,咖啡无意间洒到身上,发出放肆嘲弄的哄笑。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并不好。暴瘦得厉害,几乎要脱了相。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堪堪吞下去,又全都吐了出来。
  大学时期的倪喃总是笑脸盈盈,虞穆尔纵然知道她可能并不像表面看着那般,然而直到毕业她才发现,自己对倪喃实在了解甚少。
  只有一件事,是虞穆尔从大学到现在一直确定的。
  倪喃这人,实在嘴硬。
  有一次,她在周末的晚上带了刚做好的巧克力去找倪喃。见到她的时候,倪喃刚下了晚班回来,她瘦得几乎撑不住衣服,脸色很差,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显得病态。
  然而倪喃仍是笑着接她进了屋,和她讲白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今天又接了多少画稿。
  倪喃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纸,掰了一块儿放到自己嘴巴里,她擦擦唇角,和她说很甜。然而虞穆尔转头去厨房看面有没有煮好的功夫,倪喃便不见踪影。
  洗手间传来呕吐的声音,她冲过去才发现,倪喃跪在马桶边,把东西吐了个干净。
  当时虞穆尔抱着倪喃哭出了声,怀里的人几乎没什么肉感,她上气不接下气,感到有只手在顺着自己的脊背轻抚。
  明明,倪喃才是最该放声落泪的那个,然而她却反过来安慰别人。
  最让虞穆尔心疼的是,倪喃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她说,没关系,慢慢来都会好的。
  那天后,虞穆尔请了一周的假,从早到晚陪着倪喃。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就挤在那张窄窄的床上,七拉八扯。虞穆尔总说,喃喃,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我在陪着你呢。
  倪喃总会笑着点头,说好。
  唯一一次见到倪喃哭,是在倪喃到法国的第一个生日那天。虞穆尔晚上早早来了倪喃的公寓,来的时候还提了个蛋糕。
  摇晃的烛火下,倪喃的脸忽明忽暗。
  动物奶油在火光的温度下融化得很快,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虞穆尔在唱着生日歌。
  倪喃低眉看着烛火下的蛋糕,瞳孔晃动。那一刻,眼泪掉得突然。
  问她为什么哭,倪喃说被她感动的。
  但虞穆尔知道,倪喃说了谎。
  后来,虞穆尔通过学校的资源对接,把倪喃的画稿投个了一家叫做Moon的工作室。对方对于倪喃的作品表示高度欣赏,在几次的网上交涉后,倪喃达成了和他们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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