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她的作品产出不多,然而每一张的发表都得到了极好的反馈,也算是小有名气。
  虞穆尔从冰箱里拿了两袋酸奶,一袋递给了倪喃。
  “还没画完呢。”虞穆尔走近,看了看倪喃的裙角,“你这是画画呢,还是画裙子呢。”
  闻声,倪喃低头看了看,果然发现白色的裙角沾了颜料,无奈道:“又废一条。”她顿了顿,用干净的那只手提了裙边,“不过,好像还挺好看。”
  刚想说什么,虞穆尔的脚突然踢到了个硬物,是个纸箱。
  房间里大大小小堆满了东西,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磕碰到。
  虞穆尔蹲下把纸箱搬到一边,发现里面都是些废掉的颜料盒和调色板,她抬起头,“喃喃,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大点的房子吗?”
  “拿什么换,天上给我掉馅儿饼啊。”倪喃笑着把虞穆尔拽起来,外面刮起了风,她走过去关了窗户。
  “你就是太懒。”虞穆尔皱着眉,白嫩的脸颊鼓了两个小包子,“每次都是钱都花完了,才想着去接个稿来画,不然凭Moon对你的态度,早能存下点钱来。”
  Moon给倪喃的稿费算得上丰厚,然而倪喃并没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室的供稿中。钱花完了就接一稿,还有空余那就当个闲人,每天涂涂改改,画自己喜欢的。
  很多时候,虞穆尔觉得倪喃和大学时期的样子大相径庭,但也有很多时候,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她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讲究,能过活就好,有一天算一天。说她积极,可又总是透着股颓丧,说她消极,可她又好像在拼命努力着。
  两种极端在她身上反复重演,几乎能把人撕裂。
  从前活得太辛苦,现在闲下来,倪喃并不想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迫,够她吃住安稳生活,便已经是她从前求之不得的状态了。
  “我一个人住,要那么大房子干嘛。”倪喃去洗了洗手,笑道:“而且我有吃有喝,够好了。”
  虞穆尔知道她劝不动,干脆也不唠叨了,她给了倪喃一张宣传单,“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倪喃接了过来,匆匆扫了眼,发现是家旅行社推出的日出旅行。
  城市北边的一座山上,是观赏日出出了名的好地方。
  虞穆尔拿了张票递给倪喃,“学校倾情赠送门票,吃喝玩乐一张全免,难得白嫖的好机会,送你啦。”
  “送我?”倪喃眨了眨眼,“怎么你自己不留着。”
  虞穆尔叹了口气,趴在沙发上,“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的,结果临时有个小组作业。”
  见他这副蔫蔫的样子,倪喃笑了笑,“那就下次呗。”她把票又重新还回去,“我可懒得去,你自己拿着吧。”
  尾音还未落下,手被推了回来。虞穆尔正色道:“喃喃,别总把自己闷在家里。”
  稍顿,她拉着倪喃的手,有些无奈,“你该出去走走了,再留在家里,你会憋坏的。”
  倪喃很少出门,基本每天都泡在颜料和画纸里。她变得有些沉默,独自在家的时候,甚至可以好几天不说一句话。
  虽然倪喃不说,但虞穆尔清楚,她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几年。
  倪喃好一会儿没吭声,手上温热,她看了看宣传页。
  良久,倪喃对上虞穆尔担忧的神情,总归是应了声,“好。”
  坐着旅行社大巴到了山脚下,下了车,旅客四散,导游拿着面小旗子,指引着众人往入口的方向走。
  然而倪喃却被山下的一家小店吸引了目光,那边在售卖食物,排起了长龙。
  男男女女嬉笑着推搡,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忽而,倪喃就想起了栖坞的望秋山。
  望秋山的山下有家早餐店,在卖老豆腐豆浆和油条。当时倪喃和时卿从山上下来,就看到江兆坐在长凳上,给人扫着二维码付款。
  不知是不是情绪使然,倪喃甚至觉得这地方和望秋山有些相似。
  正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个极大的力道,倪喃被冲撞往前,脚下踩空到一处石坑里,险些摔倒。跑过去的是个女学生,正在和同伴打闹,见撞了人,连声扭过来道歉。
  脚腕上传来痛楚,或许是扭到了。
  倪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人群慢慢集合起来,由导游带着开始朝山上出发。倪喃往前走了一步,疼痛突然袭来,她紧锁着眉毛,站在原地没动作。
  她抬头望了眼层层叠叠的台阶,一直蔓延到山上,台阶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树林,枝干倾斜,地上有掉落的枝桠。
  周围人群热络,越过她的肩膀往前走。笑闹声远去,一段记忆顺着眼前的光景扑面而来。
  她独自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一个金发的导游过来询问要不要继续上山,倪喃默了会儿,抬步而上,她点了头。
  脚伤在,没爬几步路,倪喃的额头就出了汗。
  走走停停,倪喃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她没有停下,一步步地往台阶上走,疼痛难忍的时候,就停下来歇会儿,等缓解了再继续。
  那个时候,倪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时卿当初为了来找她,半夜爬上了望秋山。现在不过只是稍稍崴了脚,她也可以。
  还没爬到一半,倪喃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浸湿,脚腕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几乎寸步难行。好几次要摔倒,倪喃又扶着旁边的栏杆撑住身体。
  抬眼看去,延绵不绝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
  枝繁叶茂,阴影斑驳。倪喃慢慢往前,腿几乎都在发抖。
  终于,在踏倒不知第几个台阶的时候,倪喃摔倒在了地上。脚腕处的钝痛难忍,但不及心脏闷痛更深。
  “你那个时候…也这么疼吗。”倪喃有些哽咽,喉咙涩得厉害。她垂下眼皮,目光落在冰凉的石阶上。干涩空洞的眼眶被沾湿,眼泪掉到地上,晕开深色的一圈。
  那天晚上很黑,上山的路灯光很弱,时卿拄着拐,身上蹭了灰土,他说,想给她过生日。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刻上山的台阶处爆发,倪喃哭得厉害,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肩膀颤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有个穿着条纹衫的老爷爷走到她身边,想扶她站起来,问,“小姑娘你哭什么,是不是摔着了。”
  倪喃摇着头,眼睛红得不像话,断断续续地用中文说,“我就是、就是觉得,当时、当时不该让他那么疼的。”
  老人听不懂中文,只是觉得她哭得难过,问随行的人要了张纸巾递给她。
  “小姑娘,擦擦吧。”
  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倪喃心脏像被人攥紧了般。
  时卿爬上望秋山那天,要是她也能伸手扶一把就好了,那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倒了。
  春日的山坡,草木繁盛,阳光耀眼。透过枝桠和绿叶,光线一层层落在台阶上,比那一年的望秋山要灿烂得多。
  离开栖坞后,倪喃的生活安宁到没有一丝波澜,和她从前无数次奢望的那样,平静简单,再没人打扰。总算摆脱了凤头巷那些肮脏破败,好像一切都如她所愿。
  可每到夜幕降临,倪喃辗转反侧的时候,又总能想到茵北路那栋房子,还有那里的人。
  那几年,像是做了场美梦。
  现在大梦初醒,一切都将被时间消解。
  不求所有遗憾都能圆满,但希望,留有遗憾的人,也能有个安稳顺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会重逢啦!
  既然回去了,就一定不会再分开。
 
 
第51章 
  这几年,Sense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崛起,商业版图不断扩张。时卿的手段比几年前还要凌厉,持续抢占更高的市场份额。时回山被彻底架空,Sense重新回到了时卿手中。
  原本已若死海的Sense内部再度沸腾,时卿几年之内把Sense高层大换血,原本时回山信任的下属一个没留。
  时圃直接被踢出了公司,连最后的情面也没给。有人说时卿绝情,居然能对亲生父亲和手足做到这种地步,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时卿的最后一丝恻忍,早就封存在了三年前倪喃离开的那个晚上,没人碰得了。
  心脏空洞得厉害,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填补进去。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Sense的工作上,妄图用夜以继日的疲累麻痹自己。
  这几年,时卿的腿伤已经完全复原。他再也不是众人口中调侃的那个残废弃子,无情,心狠,是旁人对他的形容。
  无论是Sense大厦,还是财经杂志和各种金融访谈,都再也看不到时回山时圃两人的身影。在这场博弈中,时卿从一开始就是胜的,只要他想。
  Sense内部的员工都知道,时卿基本是全年无休的状态,就算是公司大厦关闭,也总能看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
  他比从前更加阴郁,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董事会仿佛是行刑场,用冷淡的语调把人批得狗血淋头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然而尽管如此,却没一人反驳。因为事实往往证明,他是正确的。
  众所周知的还有件事,那就是全年连轴转的时卿会在每年的夏至破例,不管是当天有多重要的文件要处理,或者是有多必须的会议需要他参加,时卿都不见踪影。
  倪喃离开的次年,Sense给栖坞大学投资了栋艺术大楼。大楼剪彩仪式的时候时卿并没有出席,只是托美术系的院长送了他一本记录着近几年毕业生合照的图集。
  他说,也算是个他为栖坞大学做点贡献的纪念。
  理由冠冕堂皇,但没人会深究其中的意思。
  新的大楼落成,与毕业生最是无关,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这番说辞站不住脚。
  茵北路别墅二楼的那间房没人再进去过,像是被贴上了封条,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去提那个名字。
  时卿在家的时候比从前还要沉默寡言,他时不时会坐在露台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整夜。
  又逢一年夏至,刚过了零点,二楼那间屋子的门被人推开。
  这里还是从前的样子。衣服、摆设、还有那箱时卿送出的却并没有用完的颜料,都原模原样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时卿关了门,缓步走到床边。床面干净,几乎没有折痕。窗帘半拉,院子里的灯光成束照进来落在床角,像盖了层雾薄的霜雪。
  床上的温度是凉的,黑压压的房间没有分毫生气。
  凝视了那张床许久,时卿坐了下来。身子压向床铺,被子微微凹陷下去。时卿伸手拉了床头的小灯,橙黄色的光像颗新鲜的桔子,光线暗但足以看清屋内陈设。
  这灯还是当初倪喃自己选的。
  坐在床侧的男人一身黑色家居服,身量宽阔却也清瘦。他的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手腕自然下落,指节修长分明。
  男人的五官似比三年前还要冷硬,眸色深沉若幽潭,疏离又冷淡。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鼻梁上多了副金丝眼镜。然而镜片却并不给他添几分斯文,压迫感和距离感反而更甚。
  这些年,无论时卿多晚回来,他都会来倪喃房间把灯亮起。
  倪喃不喜欢黑,有光才能勉强入睡,时卿一直记得。
  所以只要时卿在,这里的灯就会始终为她亮着。
  如果哪天她回来了,还能安安稳稳睡个觉。
  时卿低着头,眼底情绪不明。暖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温柔。凌厉的侧影沉寂在长久的沉默里,连柔光都让人觉得惨淡。
  他的指尖拨了眼镜架,从鼻梁上缓缓滑落,勾在时卿的指尖,微微晃动了两下。
  盯视着那副眼镜片刻,时卿突然笑了声。然而笑声冷淡,夹杂着几分嘲讽。幽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觉得刺耳。
  时卿从床头拿了张照片出来,照片经过裁剪,只有一个面积很小的人像。
  上面的少女穿着学士服,弯弯的月亮眼,笑得很漂亮。
  喉咙上下微微滚动,时卿嗓音喑哑,“还真是能骗人,说什么胡萝卜汁可以明目,我不还是带了副眼镜。”
  他低垂着眼,声线沉得几乎没了尾音。
  周围安静至极,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没有回应,独白显得孤漠。
  “我有好好吃胡萝卜,我也有好好喝牛奶。”
  “我不挑食了,我现在可以吃香菜,也不介意吃味道重的东西。”
  “楼下的健身房我每天都有去,我的腿好了,可以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有的时候…还是想去天台上看月亮。”嗓眼苦涩,时卿顿了顿,两只眼睛红得厉害,“可是倪喃…我看不到月亮了。”
  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月亮了。
  你悄无声息地离开,也带了走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有些人原本是可以容忍黑暗的,如果他不曾见过月亮。
  时卿双手抵在额头上,胸腔内发出声深深的喘息,有些颤意在耳边轰鸣。他半敛着眼皮,心脏拧得抽痛。
  声音断断续续,用力维持着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敢…怎么敢不回来。”
  行尸走肉的三年,时卿的生活好似机器在运转,唯一能够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是,觉得倪喃可能会回来的那股子念头在。
  每一天他都在拼命想要忽视那种钻心的痛苦,每一天也都在耗着那最后一点念想过活。
  工作是他生活的全部,等待也是。
  -
  日出旅行到底是没进行下去,倪喃出门一趟,回来光荣负伤,还顶着两只红肿的核桃眼,把虞穆尔吓得够呛。
  然而东问西问也没问出个结果出来,倪喃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没了下文。
  前几天给Moon的供稿终于完工,倪喃又闲了下来,干脆就在公寓里躺平。临近毕业的虞穆尔杂事堆积如山,却仍不忘每天学校公寓两头跑,一边递交毕业材料,一边照顾倪喃。
  过上了每□□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倪喃还不忘调侃,虞穆尔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又帮她揽活儿,又每天想着帮她这个小破屋买这买那,现在脚扭伤了更是伺候得没话说。
  每到这时,虞穆尔总会皱着眉凶巴巴道:“是你欠我,最好给我长两斤肉还回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