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日子一天天过去,倪喃还参加了虞穆尔的毕业典礼,她和倪喃商量着去周边某个小镇绕一圈儿来段毕业旅行,好弥补当初草草收场的遗憾。
  然而夏末降临,旅行的目的地还未选好,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和三年前在栖坞大学操场上一样,是串陌生的数字,声音并不熟悉,却是一样的严肃。
  三年前,倪志成捅人的消息让她的生活再一次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她收到的,却是倪志成的死讯。
  死于心梗,人没救过来。
  他早年酗酒,常常喝得不省人事,甚至有几次和人拼酒喝进医院还是倪喃去付了医药费。
  把酒当饭吃,他的身体早就垮了。
  接到电话后,倪喃沉默了很久。或许是有些冷血了,倪喃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还觉得无关痛痒。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倪喃或许是失去了父亲,也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而对于倪喃来说,他的离开可能还是件好事。
  挣扎了这么多年的泥沼一朝击溃,倪喃有些恍惚。
  活了二十几年,倪喃始终生活在倪志成的阴影之下。小时候常常有人来家里讨债,架势不小,还猖狂着说要卖了倪喃,颇有种砸门生闯的气势。
  倪志成也不知跑哪儿瞎混,那间小破屋里就只剩下了倪喃。
  房间里有个衣柜,每每有人来讨债,倪喃就会拿了厨房里的水果刀钻进里面。柜子很小,堆满了杂物,闭合的柜门使得空气流通很难。
  然而她藏在那堆杂物里,一声不吭,脚蹲麻了也不动作。狭窄逼仄的环境里空气薄弱,倪喃好几次喘不过来气,也强忍着不出来。
  手里的水果刀攥得都是汗,倪喃神经紧绷,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倪喃才推了门爬出来。浑身被汗湿透,双腿又软又麻。
  等到再长大些,倪喃开始自己寻些赚钱的路子,给人跑腿,帮人抄作业,攒下来的钱被她藏在枕头套里,家里没吃的了,就去超市买一小袋米和几颗菜市场剩下的青菜回来。
  从前施明秀还在世的时候,她常说,我们喃喃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
  后来,倪喃为了画画,用这双手端过盘子,做过奶茶,也发过传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太多年,有的时候倪喃甚至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儿,前路黑得像是没有尽头,走的每一步都像在走向更深的渊谷。
  然而倪志成就这样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知道他死讯的那刻,或许也是她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倪喃靠坐在窗边,对着远处的落日一动不动。
  手机就丢在沙发上,屏幕还是亮的。
  倪志成的后事需要处理,这可能也是倪喃和他之间最后的牵绊了。
  脑子里有些空洞,倪喃太过沉默,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方才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虞穆尔听得清清楚楚。
  此刻,她看着闭口不言的倪喃,心脏也像被揪住了一般。
  来了这里三年,现在的倪喃虽然过得安稳,但虞穆尔清楚,她的心不在这儿。那些她莫名其妙流过的眼泪,还有时不时望着窗外的出神,都不是倪喃彻底将以前放下的状态。
  叹了口气,虞穆尔走了过去。她坐在倪喃身侧,拉过了她的手。
  “喃喃,回国吧。”
  闻声,倪喃扭过头。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没什么血色,眼中的情绪淡得虚无。
  大概有那么一瞬间,倪喃是想回绝的。
  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虞穆尔看着她,无奈又带着丝规劝。
  “不管是为了谁。”
  “喃喃,回国吧。”
  作者有话说:
  想象了一下,或许见到喃喃的每一天,时先生都处在暴走的疯批状态(狗头)
  注:“有些人原本是可以容忍黑暗的,如果他不曾见过月亮”源自“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by艾米莉·狄金森
 
 
第52章 
  三年并没有给记忆中的栖坞带来什么变化,一样的潮湿闷热,一样的阴雨连绵。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太阳也还是那个太阳。
  落地那天,栖坞刚经历了一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乌云沉得像似触手可及。虞穆尔还有些毕业材料需要递交,因此倪喃是一个人回了国。
  倪志成的后事处理得很简单,一切草草收场。倪喃租了间便宜的一室一厅落了脚,她的行李不多,或者可以说有些单薄。
  葬下倪志成那天,倪喃有种一朝脱身的疲惫感,多年的压力和情绪好像在某个时刻忽而释放,身上的担子突然消解,莫名还有些不真实感。
  她在墓前站了很久,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到指缝里。倪喃嗓子发涩,胸腔有些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意。
  她说,倪志成,你为什么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从前没概念,送走倪志成后,倪喃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凤头巷的老人总嚷嚷着不敢死。
  这年头,坟墓都像是钞票焚烧炉。
  倪喃本就没攒什么钱,如今花得精光,吃住都成了问题。面对着房间里仅剩的几桶泡面和几根火腿肠,倪喃有些麻木。
  就算离开了栖坞,出了国,成了小有名气的画手又怎么样,她一回国还不是恢复了原样。
  安逸度日或许就是她现在对自己最大期冀,于她而言,活得平淡本就是件难得的事。她没什么远大抱负,更对自己没什么要求,某种程度的苟且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只是现在身无分文,到底还是朝生活低了头。
  倪喃拿出手机,很快编辑了条信息发送了过去。
  [倪喃:最近需要供稿吗?]
  对面回复得很快。
  [闻:又缺钱了?]
  [倪喃:……]
  [倪喃:嗯。]
  [闻:合着我这地儿还是棵摇钱树?]
  [倪喃:某种程度上。]
  [闻:这么实诚?]
  [倪喃:童叟无欺。]
  [倪喃:不过,有没有什么线上的活儿?]
  [闻:你还真把我这儿当招聘网站了啊。]
  [倪喃:这不是最近回国了,能做的范围有限吗。]
  [闻:你回国了?]
  [倪喃:嗯,穆尔没和你说吗?]
  [闻:栖坞?]
  [倪喃:嗯。]
  [闻:巧了,我前段时间也刚回国。最近帮家里接了个美术馆策展的事儿,打算做个街头快闪,有没有兴趣?]
  [倪喃:快闪?那是干什么的。]
  [闻:委屈你当个街头画家,帮路人画几幅简单的人像,也算是个宣传。]
  [闻:最近正愁找画手,想来试试吗?]
  [倪喃:薪资待遇?]
  [闻:放心,投资方阔绰得很,不会亏待你。]
  犹豫了不过片刻,倪喃敲下了几个字。
  [倪喃:可以,我去。]
  对方叫闻起,是Moon工作室的创始人。倪喃和他并没有见过面,所有的画稿交付都由虞穆尔那边直接对接,所以和他顶多只能算是个网友的状态。
  闻起很赏识倪喃,虽然这些年倪喃的供稿屈指可数,但经过闻起的手,总能卖出个极好的价钱,甚至因为Moon的宣传,也让新人画家N.崭露头角。
  只是让倪喃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在栖坞。
  见面的地方就约定在美术馆,倪喃的小区门口就是地铁站,交通还算是方便。原以为又要人挤人一番,没想到上去还有个空座儿。
  倪喃穿着条杏色的长袖连衣裙,裙长到膝盖,藕白的两节小腿细得像筷子。
  下一站是个换乘点,涌上来一大群人,好多都提着行李箱,看样子是从车站或者机场那边过来的。九月份正是大学城开学的高峰期,这群人中有不少是学生。
  行李箱最能挤占空间,有两个结伴的女生站到了倪喃身侧的扶手边。偌大的行李箱抵着倪喃的脚尖和膝盖,因为列车晃动,行李箱压过来的力道一阵轻一阵重。
  倪喃又往另一侧收了收腿,想让自己坐得舒坦一些。
  这时,身侧少女清浅的交谈声入了倪喃的耳。
  “怎么会有一个人连高糊都能这么好看!”
  “这张黑西装的照片我瞬间脑补出时卿要去谈几个亿的大单子好不好!”
  “兜瓣已经万丈高楼平地起,专门研究时卿的《触底反弹爽文事件》,我最近天天在楼里各处晃悠,不得不说,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展开说说!”
  “有人说是时卿时圃不和,他不甘心sense拱手相让,就来了绝地反转这么一出。”说话那人凑到旁边的同伴身边,说得有鼻子有眼,“也有人说,时卿是为了报仇。”
  “报仇??”
  “嗯哼,说什么时圃他妈当年是小三上位,没少给时卿使绊子。时卿对时圃恨之入骨,于是设了出大局,故意让时圃享受了一下高处的风景,然后再狠狠摔下来,痛苦加倍!”
  “撕——这么狗血?狗血到把自己搞残?”
  “是吧,我也觉得狗血,太离谱了!”
  “……”
  “所以我比较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
  “嗯。”少女挑了挑眉,手掩在唇边,状似小心翼翼,“为情所伤,于是华丽变身!”
  “……”同伴白了一眼,“你自己瞅瞅,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没看他当初发的声明啊,人都斩钉截铁说和唐凝没关系了。”
  那段时间谣言传得放肆,尽管有时卿的公开表态,还是挡不住网友的悠悠众口。
  然而后来,时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把这些带头搞事的娱乐媒体整顿了个遍,光是告工作室就告了十几家,特别是那些最开始发出词条的营销号,差点被他搞到关门大吉。
  一时间,网上他和唐凝的相关词条消失得一干二净,也再也没人敢再提了。
  “我又没说是唐凝。”
  “不是唐凝?”同伴来了兴趣,“那谁啊?”
  “这个嘛!”那人故作玄虚地眯了眯眼,而后来了句,“还有待勘查。”
  “……”
  听到时卿的名字,倪喃沉静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紧缩,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自从回到栖坞,她始终选择性地避开那个人,甚至想都不去想。然而尽管一再逃避,却还是无法彻底湮没。
  其实从踏上栖坞土地的那一刻起,过往就已经被撕了个缺口。鼓鼓劲风和霜雪吹动,使得缺口却来越大,大到没办法填补。
  这几年,她不是没有看到时卿的消息。
  他重新夺回了Sense,腿伤治愈,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无数溢美之词加注在他身上,早就和三年前的他全然不同。
  所有人都在向前。
  停下来的,好像只有倪喃。
  没几站,倪喃下了车,步行二十分钟就是美术馆。她向门口的工作人员阐明了来意后,便被人领着前往会客区就坐。
  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N.”
  倪喃回头,看见了张清隽儒雅的脸。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卡其色西装裤,手腕上一支银色腕表,还拿着杯未拆封的咖啡。
  直到人走到了她面前,倪喃才反应过来。
  “闻起?”
  男人把咖啡递给倪喃,笑着点了点头,“真不容易,见你一面还得回个国。”
  “其实不见倒也不是不行。”倪喃有些敷衍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倒也不用总是说得这么直白吧N.”男人顿了下,忽而改口,“或许,在这里应该换个称呼,倪喃?”
  闻声,倪喃耸耸肩,“随你。”她四处看了看,“要去哪儿画,直接开始吧。”
  “难得还能看你有这么上进的时候。”
  “不是上进,是不想耽搁时间。”
  “行。”闻起笑,他招呼了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他会带你去快闪现场,就在附近的商圈。”
  “好。”说罢,倪喃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她突然回头,有些犹豫,“我的名字…”
  半句话,闻起便了然她的意思,“放心,对外只说是新人画手,不会公布你N.的名字。”
  得了回答,倪喃点了点头,“谢了。”
  白裙的少女走得利索,见面不过几句话就匆匆结束。纤细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再看不见。她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却没什么生气,看人的时候总是冷淡居多。
  和当初第一次看到她的画时一样,情绪很饱满,却也压抑。
  倪喃本身就是两股极端,是热烈的,也是丧气的。不过她好像总能把这两种看似天南地北的差异中和化,拼命寻求一个平衡点。
  视野里空空荡荡,闻起终是收回了视线。
  有馆内的工作人员早忍不住了好奇,探着头过来打问,“老板,她就是N.?年纪这么小!”
  闻起笑了声,拿过这人手里的单子,边往馆内走边开始核对起美术馆里的展品,“年纪小不代表画得不好。”
  “她怎么突然回国了?不是之前都在国外发展吗。”
  步子放慢了些,闻起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
  “谁知道她为什么回来。”稍顿,闻起淡声道:“或许,是为了找她那堆画的主人吧。”
  -
  时卿这些年投资了不少画廊和画展,说是艺术陶冶也好,或者心血来潮也罢,他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每每有公司的其他股东提出此举烧钱又没有必要,都会被时卿当面否定。
  Sense内部有人戏称,时老板商人的命,艺术的心,实在难搞得很。
  这次Sense和初沉美术馆的合作已经规划了快两个月,一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画展造势扩大声量,二是想要挖掘一批有收藏价值的画作加以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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