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喃愣了下,忙下了床跑去开门。
门被拉开,楼道内光景映入眼帘。声控灯依旧是坏的,眼前的人影很高,遮住了上下层传来的为数不多的光线。
打开门的刹那,倪喃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步子停在那里,拉门的动作有些僵。
时卿就站在门口,脑袋微垂,身上被淋湿了大半。衬衫因为雨水而湿了片深色,雨滴顺着他的脸颊、下颚,慢慢往下滴落。
狼狈到极致,浑身透着股颓然。时卿眸光很暗,看着倪喃的时候,眸底情绪翻涌,却并未表现出来。
“你——”
倪喃赶忙折身回房间拿了条干毛巾出来,她快步走着,再次出来时时卿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沙发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隐隐有些气在,倪喃直接把干毛巾丢在时卿身上,声音冷淡,“你发什么疯,这么喜欢淋雨你怎么不滚出去继续淋啊。”
她从来没什么好话,说话带刺,所以时卿某一刻甚至便也这样认为了。
以为她无情,误会她冷漠。
伪装得太好,到现在都在嘴硬。
时卿就那样盯着她,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声,倪喃猛然一怔,她捏紧衣袖,脑子像被击打了般,仓皇地躲了躲眼神,“告诉你什么。”
这么多年,倪喃确实没有变过,犟得很,不愿意表露自己。
她脸色苍白,肩膀瘦削,似乎摇摇欲坠。
双腿极重,迈过去都是艰难。时卿想要去揽倪喃的肩膀,可是手堪堪要触碰的时候,又慢慢缩了回来。掌心攥成拳,指节被捏得泛白。
时卿的眼眶很红,下颚紧绷,声音在发抖,“出了那么多事,你还想瞒我多久。”
心脏猛烈跳动,倪喃抬起眼,试探地望向那双眼睛。
深邃的黑眸剧烈颤动,时卿眉头紧锁,脸上痛苦之色尽显,好似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冲击,似要将他撕裂拆分得支离破碎。
其实在经过这一天的平静后,倪喃是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时卿的。可是真正见到他,倪喃又总是会退却,会害怕,会说不出口。
然而此时,时卿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全部思绪。倪喃不敢去想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也根本不敢去问。
“我…我…”倪喃支支吾吾地回应,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矢口否认和回避,是她惯用的招数,此刻,似要故技重施,“我没——”
“那画呢。”时卿突然发问,他的嗓音生涩,在人心脏上刮蹭,“那幅画又算什么,为什么画了我,还有其他那些放在木箱里的东西,算什么。”
当年倪喃一声不吭地离开,她甚至什么都没带,别墅里的衣服行李都保存得完整。看起来对栖坞没有丝毫留恋,走得潇洒干脆,什么都可以轻易抛弃。
骤然惊愕之后,倪喃红了眼睛。所有的心思都被揭开,无尽的痛楚覆上来,像暴风雨席卷,猛烈而又彻底。
“我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你就不见了。”
“倪喃,我留不住你。”
每个字都咬得恳切,每个字也都痛入骨髓。
深深吸了口气,时卿握住了倪喃的手臂,力道极为小心,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四目相视,倪喃看到时卿眸子里的风暴,心脏紧缩,一下一下地抽疼。
“难道,你觉得我不能保护你?”停了停,时卿努力控制着声线的平稳,呼吸很重,而后才继续道:“还是觉得…我不会继续爱你。”
耳中的话声清晰,倪喃胸腔震动得厉害,嗓眼发痛。
剧烈的憋窒感冲击心神,时卿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松了握在倪喃肩上的力道,颓废地跌坐在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两只手按着太阳穴两侧,脑袋低低垂下。
懊悔、心痛、疼惜,在这一刻无法收场。
过去的三年,痛苦成倍地积压在时卿身上,心如刀绞。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勇气去多走近一步,后悔允许了倪喃的退让和闪躲,后悔他自己阻隔了知悉真相的机会。
自从倪喃走后,他没再靠近过凤头巷一步。
理所当然的,固执的在原地等待,等着倪喃回头。
如果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拦在她身前,就算是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也好,会不会,倪喃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会不会,她就可以过得好一点。
或许,与其原地等待,不如奋不顾身。
时卿追悔莫及,对自己的痛恨彻底打碎了这些年的不甘和愤懑。
他的肩膀上下发颤,喘息压制不住,到底是红了眼。泪水掉了出来,湿润滴落在西装裤上。高大宽阔的身量,在此刻却显得极尽怆然。
难过到极致,所有的痛心切骨都是无声的。
“对不起…”时卿喉咙梗塞着,尾音很弱,只能不断重复道:“对不起…”
心口被揪紧,倪喃看着原本疏冷孤傲的男人此刻就坐在那里,哭声极低,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莫大的无助和悔恨。
倪喃有些慌了神,眼泪滚落,一滴滴往地上砸。她失措地上前,坐在时卿身侧,双手轻抚上男人的脸,哽咽着,“时…时卿,你别哭啊。”
纤细的指尖抚去他的眼泪,倪喃忍着喉间涩意,“我没事了,真的,已经没事了时卿。”
然而这话并没有安慰到什么,时卿拉过倪喃的手抵在额头上。倪喃似乎能透过被包裹的手,感受到时卿的颤栗和后怕。
“我是想告诉你的。”倪喃声音低弱,哭腔很重,“我本来…本来是不打算走了的时卿,但是…但是我…”她低下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时卿把倪喃抱进怀里,双臂紧拥住她的肩膀,垂首埋在她颈侧,手掌抚着倪喃颈窝,“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颈上湿润,时卿心疼得甚至无法呼吸,“我在…我在。”
倪喃边哭边摇头,“我好几次都想告诉你的…但是时卿,我…”
泪水汹涌,倪喃上气不接下气。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说出的出口。
“我真的、我真的说不出口…我…”
时卿将倪喃抱得更紧,每句话都在钻心,痛得他心口麻木。
深呼吸一下,倪喃吸了吸鼻子,仍是抽泣着,“那幅画,其实是给你的,那是…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事了。可是、可是…”
可是我舍不得,没有那幅画,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都会彻底断掉。
我怕时间消耗我的记忆,甚至,会让我一点点,连你的模样都忘记。
所以,我最后给了我一次放纵的机会,偷偷带走了那幅画,也食了言。
在那幅画里,时卿坐在轮椅上,那是他们在一起的很长时间里,倪喃眼中时卿的样子。
接下来的话,倪喃没有说下去,但是时卿听懂了。心脏憋得发痛,戾气深重异常。他闭了闭眼,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暴戾,哑声道:“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倪喃不住地摇头,眼泪没有停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止不住地哭泣,似是要把这些年忍下的眼泪一次性爆发出来。时卿心疼难忍,胸腔都在颤。
三年太久了,日日夜夜都是痛苦和煎熬。远行是为了回归,分别是为了确定彼此的爱,更加彻底。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对方的每一天,都是在苟延残喘。
重逢的那一刻,呼吸再次起伏,心脏重新跳动。
生活是一种延绵不绝的渴望,爱在渴望中奔腾,变得伟大而高贵。
良久,倪喃终于平复下来,哭声渐息。时卿缓缓松了她环抱住她的力道,身子稍退,同她相视着。
时卿伸手拭她眼角的泪滴,而后俯身轻轻浅吻倪喃的眉毛、眼睛、鼻尖、脸颊。
温柔的吻掠过泪痕,恍如捧着珍贵的瓷人一般。饱含着爱意的温存,缱绻厮磨。
最后,是双唇。时卿的吻落在倪喃唇角,亲吻小心翼翼。
只是浅浅地碰了一下而已,倪喃却突然感到凉滑和腥咸。
她推着时卿的肩膀,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眼眶,方才落进唇齿间的,正是时卿的眼泪。
倪喃摸着时卿的脸,鼻音很重,她问,“时卿,你怎么又哭了。”
听言,时卿覆上倪喃的手背,紧紧握住。他靠近她,吻落下,“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前方一大波高甜来袭
注:1.“远行是为了回归”源自“远行是为了回归,自由是因为牵挂”by杨澜
第63章
暴雨初歇,雨过天晴,渐亮的天空透出些明媚的光。
倪喃这一觉睡了很久,彻夜无梦,是时隔很久之后,第一个安稳的夜。
悠悠转醒,倪喃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后背碰到个硬邦邦的物体,倪喃回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张脸。随着困意的消散,视线渐渐清晰,清隽冷硬的五官展现在眼前。
那是双深邃的眼睛,睫毛很长。眸光疏离,又带着几分慵懒之色。他的视线直白,毫不避讳地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脑子还有些昏沉,倪喃转了回去,挪着身子往时卿的怀里靠。
很是默契的,时卿伸手揽了倪喃的腰,抱着她贴近自己。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时卿握着她的后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腰后打圈。
倪喃眼皮还有些沉,实在懒得多动一下。
昨晚,她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时卿吻了她。而后,时卿去厨房给她倒水,或许是精神消耗太大,倪喃本想着靠在沙发上闭闭眼,谁知再次醒来后天都亮了。
熟悉清淡的雪松气像是最好的安神剂,冷冽好闻,是倪喃喜欢的味道。她枕在时卿颈窝里,下意识扬了扬下巴,凑得更近。
鼻尖上细小的绒毛有意无意刮蹭,像是在亲吻脸颊。
倪喃本只想索取下那气息,谁知身后的手没太老实。酥酥麻麻的痒,力道渐渐增大,让倪喃的身体往他那边又近了几分,嘴唇将要碰到那处皮肤。
还有几毫米的距离,倪喃收了下巴,伸手抵着时卿肩侧。
“大早上的,能不能当个人。”倪喃低低出声,她睁开眼睛看着时卿,眸间还有些困意。
方才那动作,摆明了是想讨倪喃些便宜。若不是倪喃挡得及时,嘴唇定是要贴上去。
时卿的手触到她耳垂,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捏温软,带着几分笑意,“四肢健全,还会说人话,怎么就不是人了。”
边说着,时卿拉过她的手指,一点点往指缝里挤。
掌心被薄凉包围,倪喃稍稍清醒,她低哼了声,“你对自己的要求还挺低。”
闻言,时卿轻笑了声,他低头看着倪喃,嗓音低缓,“吃不吃早餐。”
前一天基本没怎么吃东西,原本还不觉得,可现在被时卿这么一提,倪喃却感觉胃里空荡得厉害,肚子突然就很是应景地咕噜了两声。
安静的清晨,响动分外明显。
倪喃仅存的困意被这声咕噜给赶没了,她眨了两下眼睛,有些没脸。似是在找补尴尬,倪喃没什么好气,“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我告诉你吗。”
刚起床的倪喃眉眼似覆了层薄薄的雾气,眼角还残存着些水光,眼皮泛红。
前一天晚上哭过,以至于早上起来还留着些痕迹,比方说,那细软的鼻音。
时卿顺着倪喃的话,低头吻她的脸颊,“我去做。”
话落,时卿放开倪喃,掀了被子下床,然而腿还没迈出去,衣角被人拽住。侧过头,时卿对上倪喃审视试探的眼睛。
她一本正经,难得的严肃。
“时卿,你会不会毒死我。”
“……”
毕竟从前的时卿,厨房都没进过几次。某种程度上,倪喃的担心倒也是合情合理。
沉默了不过半刻,时卿突然伸手撑在倪喃身侧,笑容没什么温度,“没毒过别人,试试?”
“……”
没想到,时卿还真做了桌卖相还算出色的早餐出来。
玻璃碗里颜色鲜艳的蔬菜沙拉,上面还有层白乎乎的沙拉酱,混着些鲜奶油。切好的吐司上涂了果酱,餐盘上有颗金灿灿的煎蛋,边缘焦黄,右手边有杯牛奶。
倪喃和时卿相对而坐,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冰箱应该早就空了才对。
她懒得折腾,又没什么讲究,早餐靠楼下卖的一杯豆浆就能解决,或者根本不吃。
“你早上出去了?”倪喃问。
“嗯。”时卿应了声,把刀叉递给倪喃,状似无意地问,“平常你吃什么。”
听言,倪喃答非所问,“没想到你手艺还可以。”
“点外卖?吃泡面?”
“这个煎蛋不错,焦的程度刚刚好。”
“冰箱留着当摆设吗。”
“这冰箱确实该换了,有点旧。”
“倪喃。”时卿沉声叫她的名字,手中的刀叉放在盘子上,发出声脆响。回避的意思明显,时卿看得出来。
停顿了两秒,倪喃轻轻应了声,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就那样相视着,互不问答。其实无论倪喃还是时卿,他们都没有主动提及那过去的三年,不曾参与彼此生活的时间都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两人心照不宣。
只是,不忍心开口而已。
看着倪喃纤瘦的肩膀,时卿到底是心疼更多,他起身去厨房,又往倪喃的餐盘里放了个糯米烧卖,顺便还把自己没动过的半份吐司给了她。
“吃吧。”时卿低头执起刀叉,动作慢条斯理。
“噢。”倪喃看了看盘子里几乎要放不下去的东西,又怎么会不明白时卿的意思。可没想到说什么,就只能闭口不言。
挖了勺玻璃碗里的沙拉,倪喃眼尖地注意到里面的红色。胡萝卜被切成了丝,很细碎,却也明显。时卿吃下去的时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