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半具身子,他扭头撂下句话。
嗓音生冷,是威胁也是警告。
“你最好哪儿也别去,更别想着走。”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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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发泄,时卿开车在夜间的栖坞疾驰。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就顺着心思肆意乱开。路过别墅,路过栖坞大学,路过一切他们层一起到过的地方,而最后的目的地居然到了凤头巷。
凤头巷很窄,车子开不进去,他便停在巷口。
车窗摇下来往巷子里面看,黑沉沉的。
他解了安全带,仰头靠在椅背上,紧接着拿了包烟出来。
浓浓的白雾在车厢内弥漫,顺着窗缝溢出,姑且能缓解濒临崩断的神经。
自从倪喃走的那晚后,时卿没再来过凤头巷,这还是第一次,他自己开了过来。
记忆涌入脑海,他记得,他们曾在那间阴暗的小房间拥吻。他也记得,他看到房屋搬空那天,有多绝望。
时卿又猛吸了口,烟气入肺,心脏传来憋窒的闷痛。一根接一根,空气伴随着情绪崩裂。
夜晚漫长,被烟气浇灌。
他就那样靠在那里,抽了一整晚的烟。
这时节,栖坞的天亮得还算早。时卿眼皮半阖,眼底有圈淡淡的青色。他伸手往指尖的烟盒里摸,指下空空如也。
低头看了眼,时卿后脑又砸回后背。
双眼闭着,眉毛紧紧蹙起。
忽然,耳边传来声清脆的敲击声,是有人在碰他的车窗。时卿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就看见个穿着运动装的男人往里面看,脖子上搭着条白毛巾。
微微愣怔后,时卿认出了来人。
是凤头巷里倪喃的那个邻居,叫李守鹏。
作者有话说:
当年的事揭开倒计时!宝贝们可以留下pp前排蹲了
第60章
对于在这里遇到李守鹏,时卿是有些意外的。他摇下车窗,抬眼看向车窗外的男人。
他或许是刚刚晨跑回来,额头上有些汗,胸口起伏,气喘吁吁。见到时卿,李守鹏似是很高兴,“还真是你啊!看来我这眼还没全花!”
时卿面色有些冷淡,“您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李守鹏用毛巾擦了擦汗。
李守鹏往车内看了看,或许是觉得有些惋惜,“还以为喃喃会在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时卿往身侧瞥了眼,然而副驾驶的位置空空如也,早就没了当初的人影。
还没等时卿回答,李守鹏却突然叹了口气。
“不过也是,先不提你们两个怎么样,喃喃估计也不想回这地方来。”
莫名,时卿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些别的情绪,或是气愤,或是同情。
片刻犹疑,李守鹏又叹了口气,“走了好啊,走了好,真是苦了这孩子,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硬给扛下来。”李守鹏摇摇头,“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孩子过得好不好。”
“诶,说起来你怎么——”
“什么事?”时卿捕捉到了里面的字眼,猛然抬起头,眉头紧拧,“她发生了什么?”
话被打断,李守鹏反应过来时卿的意思,抬手再次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试探着问,“喃喃家里的事,你不知道吗?”
时卿的手按在门把上,下颚紧绷,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他这反应,李守鹏也明白了大半,他闭了闭眼,面色有些深重,“还想着这孩子虽然嘴硬,至少还有地方说,怎么...怎么瞒了你这么多。”
他沉着肩膀,已是不知道第几次叹气。
“可能也说不出口吧。”李守鹏看了眼时卿,无奈道:“如果你能见到喃喃,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话毕,李守鹏摆了摆手便要离开。时卿忽而打开车门,迈步跨了下来,迅速挡至李守鹏身前。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时卿,李守鹏口中那个倪喃未说出口的事,才是她当年真正离开的原因。被烟草麻痹了一整晚的神经此刻再次奋起,他根本不敢露听一句。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卿看着他,声线很冷,呼吸渐渐加重,“算我请求您,请您告诉我。”
李守鹏紧皱着眉毛,一只手捏在毛巾上,唇缝半开半阖,却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倪喃没说,他也并不想拂了倪喃的用意。只是身前的人堵得死,言语诚恳,终究还是让李守鹏有些于心不忍。脑子里闪过三年前那个漆黑的深夜,李守鹏眸光晃了晃,好半晌,将手垂落在了身侧。
凤头巷地处阴,没什么太阳,这个点儿连缕碎光都看不到。
李守鹏嗓音带着些苍老的厚重,语气很沉,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说,“三年前,倪喃的爸爸捅了人。”
一句话,如雷声在心脏轰鸣,把人的心绪颠覆成碎片。
明明还是十月份的天气,时卿却觉得好似如寒冬般寒冷。皮肤被猛烈的冰刀子刮蹭,一寸寸地将皮肉割下,连人骨都被穿透。
耳中落入的每个字眼都像是对他的凌迟,后知后觉的折磨搅得心脏闷疼。
“对方也住在这凤头巷,人是救回来了,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
“那些亲戚可都是不饶人的主,喃喃没少被他们折腾。”
“我听街坊说,喃喃这孩子一个人跑到医院里,被对方家属一顿打,要不是警察拦着,还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儿。”
时卿呼吸似乎停了下,眼皮下浓浓的戾气几乎要冲出眼眶。掌心慢慢攥紧,手臂上青筋暴起,血管猛凸蔓延至手臂。
肩膀微微颤栗,血液似乎在逆流。
只见李守鹏抹了把脸,声音沉缓,“那时候她也才毕业,哪儿有钱给什么赔偿金,只能每天来回地跑啊,凑啊,家里的东西好的破的,都卖得一干二净。”
时卿突然就想起了那时倪喃给她打的一通电话,那时已经很晚了,响铃来得突兀。
接起电话的时候,听筒里很安静。因着毕业典礼后倪喃突然借口留在栖坞大学,连着快十天都没和他联系,时卿是存了些气在的。
他记得,自己的语气算不上好。
想着晾一晾她,时卿便也没先开口,然而对面倒是很沉得住气。分明是她打过来的电话,却一声不吭。
到底是没忍住,时卿先叫了她的名字。
那时候她说的话时卿现在还记得清楚。
她说,她最近过得太舒坦,把他都拋在了脑后。
她说,她和室友在一起,玩儿得昏天黑地。
她说,学校有毕业生优惠,可以每天大鱼大肉。
她还说,她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每句话都是遮掩,每句话也都是欺骗。她过得并不好,劳累摧残,奔走四方。时卿不敢想象她当时是以什么心情给自己打了那通电话,更不敢去回忆彼时的自己有多恶劣。
是他忽视了,忽视了倪喃的生活,忽视了她可能遭受的一切。他把倪喃对自己的陪伴当作理所应当,把她的离开视为冷漠。
而回观往昔,原来他才是最孤傲自私的那个,把付出当深情。
倪喃撒了个弥天大谎,而他被哄骗相信,那就是最大的过错。
心脏像坠入了一处深渊,毫无止境地往下掉。时卿浑身冰冷发寒,甚至没法呼吸。
痛苦周而复始,磨难避无可避。
旁观倪喃所负担的,远不止于此。
时卿几乎听不下去,然而李守鹏的话还没停。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守鹏猛地握拳打了下掌心,“真是作孽啊!怎么会有人干这么丧良心的事儿!这…哎。”
李守鹏把头偏过去,表情沉凝,不愿继续。
道出的话已经足够将时卿的神经撕裂,然而李守鹏的一切反应都表明,事情还没结束。
时卿抬起眼,声音哑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拼出几个零零散散的音节,“还…还出了…还出了什么事吗。”
闻声,李守鹏侧头看了眼凤头巷某个方向,闭起了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那天晚上,我一过来就看到王全兴扯着喃喃的腿和胳膊就往身下拽!”
“他一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就算神智不清变得呆傻,那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喃喃哪儿挡了了他!”
说得气从中来,李守鹏红了脸,语气都变得粗重。
“她一小姑娘怎么应付得了这事儿!又哭又喊可把我吓坏了!”
“我把王全兴拉开的时候,看喃喃那样子都要吓傻了!一句话都不敢说,躲在我后面直发愣!”
李守鹏的话句句敲击在时卿的鼓膜上,整个人开始发颤,两只腿险些站不住。
无法压抑的暴怒几乎要发泄而出,他脖子上青筋似乎血红,眼尾的躁郁森然可怖。他没办法思考李守鹏那几句话的意思,只是心脏痛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世界天崩地陷,不及此时他心中半分。所有的记忆和绝望,在这一刻猛烈穿透脑海,在身体得每一寸划刻下血光。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换作别的姑娘,遇上这事儿怕是得吓得不敢出门,何况是这个王全兴已经两次——”
李守鹏没说得下去。
时卿深吸了口气,自虐般地刨根问底。
“两次什么。”
沉默了片刻,李守鹏低头揪了揪眉心。一阵风吹来,清晨还带着些凉意,从袖口往身体各处乱窜。
“喃喃从小基本和一个人生活区别不大,早早地没了妈,父亲又没什么气候。他酗酒,经常醉得神智不清,逮着喃喃就打,光是邻居就拦了好几次。”
“她爸欠了一屁股外债,每天躲躲藏藏还不知道悔改,直到麻烦找上门。”
“王全兴本来是去要钱的,半夜就闯了进去。喃喃一十三四岁的孩子,王全兴这丧良心的也想碰,要不是喃喃用酒瓶砸了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我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她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拿着半个碎掉的酒瓶,谁也不让靠近。王全兴被她砸晕,留了一地血啊!”
“被带去警局的时候,我看那孩子的脸都是白的,快不会说话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王全兴人傻了,疯了,却还是没彻底放过喃喃,整了这么一出!”
时卿再也站不住,要不是他扶着车身,或许根本支撑不下去。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打颤,全身发抖。
倪喃为什么喜欢开着灯睡觉,为什么那么适应单面可视的玻璃,三四年前的那天,他们两个吵架时卿追回凤头巷时,倪喃为什么会躲在沙发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好似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有过往的坚持和不解,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时卿浑身抽痛,眼神发虚,可能马上就要跪跌在地上。
倪喃总是在笑,她的虚与委蛇曾让时卿厌恶,对谁都是故作姿态,装模作样。
直到现在方才知悉,她所创造的虚伪世界,才是她唯一可以喘息的出口。
破败的街区,她是唯一的月亮。然而乌云太厚,便也遮了光。
在泥泞中抬脚有多难,只有走路的人自己知道。
他听到李守鹏不知第几次叹息。
“喃喃这孩子是苦过来的,你可千万对她好。”
清晨微冷的凤头巷口,李守鹏向他讲述了那噩梦般的一晚。
倪喃哭求着李守鹏,想把房子卖掉。当时李守鹏问,你那个的男朋友呢,他电话多少,我打给他过来陪你。
那时倪喃按住他的手,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神色空洞绝望。
被王全兴拉扯的时候她没哭,可却在李守鹏提起时卿时彻底爆发出了眼泪。惨白的脸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眼睛通红气息慌乱。
她扶着门框跌在地上,整个人像个破碎的玩偶没有生气,抱着膝盖哭声压抑。
“他不用来了。”
“是我…是我不好。”
“我努力过了…可是,我好像真的…真的没办法陪着他了。”
作者有话说:
晚了点,应该离喃喃时先生解开矛盾误会不远了!
第61章
自从前一天晚上和倪喃分开后,虞穆尔就始终心绪不宁,彻底失了眠。
当她早晨六点多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便再也没办法入睡了。一看表,时间还早,记挂着倪喃却又不想这么早打扰她,虞穆尔只能干耗着时间。
她一边刷牙,一边百无聊赖摆弄着手机,最新的微博消息在眼前翻滑。忽而闪过的一张照片,赶走了虞穆尔将将要爬出来的瞌睡虫。
狗仔的偷拍图,很模糊,但人影却可以辨得清晰。
果然,入目的文案证实了虞穆尔的想法。
照片上的人还算是她某种程度上的熟人,时卿和唐凝,这对磕不起来的过期cp。娱乐新闻显示,二人在一家娱乐会所里,这还是时卿和唐凝撇清关系后的第一次同框。
画面里,两个人所处的地方是个走廊,唐凝扬手递给了时卿什么东西,后者伸手接过。那视角,倒像是他们的手牵到了一起一般。
评论区吃瓜的人不少。
[cp都be了多久,还磕得下去啊(惊讶emoji)]
[不是我说,人都澄清了几次了,怎么总有人想把他俩往一块儿扯。]
[很离谱,当时时卿采访的时候话说得那么绝,怎么还在搞这种cp营销啊,不尴尬吗…]
[这照片你他妈和我说偷拍?距离这么近!怎么不怼到脸上啊!]
[你们说的很对,但是,真的很好磕啊…]
[这年头可cp还要被冲啊(惊讶emoji)]
……
虞穆尔刷牙的动作渐慢,莫名就来了些火气。
这地方不就是他们同学聚会的地儿吗。
难怪昨天晚上倪喃出去了一趟,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八成又和时卿有了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