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想起当时倪喃的模样,那股火气就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一晚上的失眠和胡思乱想,现在总算有了合理排解出口。
  虞穆尔冲回房间,从被子里翻出手机就是一顿猛滑。
  看着那串备注是柏易大哥的电话号码,虞穆尔凭着上头的冲动,很是利索地,按了下去。
  -
  正逢早高峰,栖坞的地面交通堵得厉害。
  时卿握着方向盘,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能还算平稳地驱车行驶在路上。
  手在发抖,浑身僵硬几乎难以动作,他不断地喘着气,让自己暂时安稳下来。
  听李守鹏说,那个王全兴有了自己的报应。
  已经变得痴傻不说,大概一年前,他突然发疯冲到街上去,被辆正常行驶的货车撞了,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被家人接回了老家去,家里老本儿都赔在了他身上。
  时卿的车子被堵在红绿灯口,周围密密麻麻,到处是刺耳的鸣笛。前面路口好像有车子追了尾,后面连着堵了条长龙。
  喧闹的人声和鸣笛,吵得如同利刃,在磨人的神经。
  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即将崩断,时卿埋首到胸口,突然,就猛按了几下方向盘。
  “滴滴滴——”似是在发泄,手掌重重地落下去,车子发出刺耳的响动。
  方向盘被重力击打,似乎要将它击烂。时卿深深的喘了口气,太阳穴狂跳,几乎要炸裂开来。他肩膀一沉,颓然地靠在座椅上,无数回忆冲击过来,疑问有了解释。
  残缺被一块块填补完整,然而终究是有了裂痕。那是倪喃经历的痛苦,也是划刻在时卿心底的伤痕,根本无法消解。
  沉闷的车厢内,充斥着男人无处缓解的情绪,不断压抑着,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爆发。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以一种极为突兀狂躁的姿态叫嚣着。
  时卿看都没看一眼,机械地按了车载蓝牙接听键。
  “什么事。”
  他问得直接,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柏易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到时卿耳朵里,平静没有波澜,却让时卿的心脏猛然紧张起来。
  “先生,有位姓虞的小姐想见您。”
  “是倪喃小姐的朋友,她有些话想对您说。”
  “关于…过去的那三年。”
  见面的地点直接约在了别墅,时卿回去的时候,虞穆尔和柏易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他直冲上楼推门而入,便看到柏易在和虞穆尔说着什么,见着他进来,柏易转过身朝他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身侧的人。
  一路狂奔进来的时卿还轻喘着气,注意到柏易身边站着个年龄不大的姑娘,手中还抱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似是有些紧张,虞穆尔下意识往柏易身后靠了靠,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瞟,只能无助地看向地板,“时、时先生,我是喃喃的舍友,我叫虞穆尔。”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时卿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虞穆尔有些局促,抱着木盒的手不断收紧,搓来搓去。
  见此,柏易侧了侧身,让了个位置出来。他低眸看向虞穆尔,与她抬起的眼神相视,这才点了头,示意她直接说便好。
  来之前本还信誓旦旦,可真正站在这里,虞穆尔的嘴巴反倒打了结。
  昨天晚上旁人没注意,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花店老板提到时卿时,倪喃眸子里的难过是真的,尽管她强装无谓,但相伴三年,虞穆尔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嘴硬。
  早上那消息看得人冒火,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然而现在,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虞穆尔能感受到时卿正在紧盯着她,似乎能将她身上烫出个窟窿来。
  有些话,倪喃永远不会说出口。
  虞穆尔想,或许是自己自作主张了,但不管结果如何,她不想看着倪喃活得这么将就,这样没有分毫生气的活着。国外的三年倪喃如何过来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深深呼了口气,虞穆尔终于抬起头来。
  她的嗓音不算洪亮,但总归可以清晰地让房间内的人听到。
  “时先生,我叫虞穆尔,是喃喃的大学舍友。”虞穆尔指尖蜷起,声线平稳,很直白地开了口,看着时卿的目光渐渐硬气,没了畏缩感,“三年前,是我带走喃喃的。”
  时卿神色未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嗓音很沉,“你想说什么。”
  闻声,虞穆尔的指尖紧了紧又松开,“我在想,时先生或许会想知道过去的三年发生了什么。”
  “可能你想知道…”虞穆尔顿了顿,“你也必须知道。”
  时卿咽了咽嗓子,“说清楚。”
  话音清晰,不敢听,却又忍不住继续。
  “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涉及喃喃的隐私,我只能简单告诉你,喃喃家里出了事。”
  “她当时需要很大一笔钱,东拼西凑把家里卖光还是凑不齐。”
  “然后她卖了房子,一多半的钱都用来抵了债。”
  “我本以为带她到了一个新环境,她就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说到这里,虞穆尔突然止了声音,她抿了抿唇,鼻息间呼了声气,“可是…喃喃过得并不好。”
  “卖房子的钱很快就花光了,那时候她连买个三明治都得考虑上半天。”
  “刚去法国的日子很难,但喃喃脾气很犟,不想什么都倚靠我。为了维持生活,她一边接画稿,一边找地方打工。”
  “咖啡厅,快餐店,酒吧,能去的地方她都去了。”
  虞穆尔再次停顿,嗓子眼有些发涩,“可是去了那里没多久,她开始厌食。”
  每句话都像尖刀刺激心脏,凌虐般地痛楚直逼全身。
  那几个字眼落下,时卿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懵,好似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喃喃吃不下东西,就算强吞进去,也会全部吐出来。”
  “我尝试过很多方法,可是都没有用…”
  “她瘦得快脱了相,身上好像连点肉都没有。”虞穆尔有些红了眼,“可是,她什么都不和我说。”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睡不着,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
  “我知道她有事瞒着我,只是她不愿意讲而已。”
  虞穆尔吸了吸鼻子,“我以为她能忘记在栖坞发生的事,可是她忘不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时卿下颚线紧绷,看着虞穆尔移了视线。
  她低眉看了看手里的木盒,指尖轻抚上去,对着锁扣摩挲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图便宜,喃喃那时侯租了间很小的房间落脚,喃喃在那里住了半年。”
  “可是房东不是个讲理的,合约还没到,半中间就想赶她走。”
  “一时半会儿哪能找到那么便宜的房子,喃喃没少求那个房东。喃喃没搬走,他竟然直接把喃喃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当时我接着喃喃从她打工的的餐厅回来,得知了这个消息,就见喃喃直接冲到了巷子后堆放垃圾桶的地方。”
  “她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一个行李箱,用不着她这样。”
  时卿双拳发抖,一阵阵的冲击似乎能将人撕裂。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听下去虞穆尔接下来的话的。
  巷子后的垃圾桶都是恶臭的垃圾,残羹冷炙,吃了一半的果皮,破烂家具,还有废弃的烟头和塑料瓶。
  垃圾桶已经被塞满,堆成了一座小山,桶外还有丢弃的东西。
  明明行李箱就倒在旁边,倪喃却直接把整个桶都翻了过来。酸臭扑面而来,倪喃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令人嫌恶的垃圾堆,倪喃置若罔闻。
  她是直接用手去翻的。
  垃圾桶里还有破碎的玻璃渣,指尖不知道被什么刺出了划痕,倪喃却还是没有停下动作。
  像是遗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倪喃的动作很急,仔细地看着翻出来的每样包裹。她急红了眼,一点都不嫌肮脏。
  虞穆尔跟着赶过去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黑暗狭小的拐角,散发浓浓臭味的垃圾桶,倪喃跪在地上,近乎崩溃地寻找着什么。
  当时她冲过去拉倪喃,想把她从地上拖起来。然而倪喃却挣扎着脱了身,然后继续。
  虞穆尔大惊失色,慌忙地问倪喃到底在找什么。那时倪喃并没有多清晰地回答,只是哭出了声,边哭边翻,“不行,不行,我不能丢了它,不能把它丢在这儿,不能。”
  彼时的倪喃好像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奋力地扒着桶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终于,有什么压在底层的东西掉了出来,倪喃立刻拿开那东西上面的香蕉皮,极为小心又快速地把它拿了出来。
  是个黑盒,失而复得,倪喃紧紧抱着那个黑盒子,哭得惨烈。
  倪喃很少哭,更别说这样不受控制地掉泪,好像被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
  “我第一次在机场见到时先生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
  虞穆尔用了“认出”这个字眼,很莫名的一个说法。
  “这就是当时她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东西。”虞穆尔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我瞒着她,自己偷偷带回来的。”
  她知道,如果不把这画带回国,倪喃或许永远会把自己的心结掩藏下去。
  她给了自己留了退路,也是绝路。
  时卿的目光落在木盒上,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伸手时指尖还在发颤。
  那个木盒子被保存得很好,搭扣崭新,没有一丝磨损。
  “咔哒——”
  搭扣被开启,时卿拉着扶手掀了起来,才发现里面是幅已经装裱了的油画。
  那画上是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五官冷硬,穿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有些病弱。他的双肘搭在轮椅扶手上,虚拢回身前,却又气势凌人。
  时卿脑中喧嚣得厉害,眼神恍惚。
  时卿想起他们刚认识那年,他曾送了她一盒颜料当作“年终礼物”,那个时候倪喃反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时卿随口说了句,真想送,画幅画给我吧。
  没想到,她当了真。
  倪喃用那盒他送出去的颜料画了幅肖像,那是她眼中的时卿,也是初识时他的模样。
  心脏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过,似乎不复堪命。
  画的右下角还有个署名,故意潦草,却能辨得清形态。
  日,寸。
  是个松散的“时”字。
  忽而,脑子里冲上些画面,狂乱地翻搅着记忆,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时卿突然就冲了出去,步子很快,是用跑的。
  她直奔向二楼倪喃的房间,动作飞快地从柜子的最下层搬出了个箱子。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年,时卿带着倪喃去了很多地方。海边、山崖、渔村,所过之地,倪喃都会留下幅画。
  尘封了许久的东西被打开,画累堆在一起,有些颜料已经脱落了。
  时卿拿出第一张,仔细地在上面寻找着什么。
  眸光沉凝,时卿盯着某处,眼眶很红。
  沙滩金光熠熠,波光粼粼的海面有层涟漪,晃荡起伏中原来别有深意。隐藏在涟漪中的波澜,画笔勾勒,原来是个“时”字。
  笔画很是松散,若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紧接着第二张,山巅之上飞鸟经过,所掠痕迹之下,是个“时”字。
  第三张,日出耀眼,明媚的光线灿烂浮动,光影之后,是个“时”字。
  第四张,流星划破夜幕,光影闪烁,星辰的轨迹,是个“时”字。
  第五张,花海繁乱,盛开的郁金香迷人眼睛,花丛交错,还是个“时”字。
  ……
  再往下,岛屿礁石,云卷雨疏,通通都有那处令人难以发现的细节。
  时卿拿着画,支撑不住似地跪在了地上。他的头低垂着,宽阔的肩膀微微弓起,莫大的苦楚在此刻这个阴暗的房间蔓延。
  那时他问过倪喃,画了什么多,什么时候把他也画进去。
  然而倪喃只笑着回答,没什么正形。
  她说,“画你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比你好看多了”。
  习惯了虚情假意,连爱都变得小心翼翼。用漫不经心伪装漠然,用弄虚作假掩藏深情。
  于倪喃而言,这是个一早就设下的牢笼,她把自己关了起来。
  画纸层层叠叠,是倪喃和时卿的朝朝暮暮。
  我的每一幅画都没有你,可是每一幅画,也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对于倪喃来说爱是克制,她会爱上别人,也会害怕被爱。
  在时卿面前,也会努力想要变得勇敢一点。
  前期处理得比较压制,但其实埋下了很多伏笔,喃喃早就在他们互相陪伴的那几年,很彻底的,深刻的,投入了进去。
  这几章一直在努力写写了又修,真的是反反复复了,希望能给大家传递到他们的感情。
  会越来越好哒,一定。
 
 
第62章 
  前一天晚上和时卿爆发过争吵,倪喃很难再入睡。天还没亮,她干脆早早起了床。遮光窗帘严密地拉着,房间很黑,显得阴沉沉的。
  倪喃在床上坐了会儿,双目空洞,气色极差。
  没什么胃口,倪喃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只喝了碗燕麦粥。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伴随着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在人耳边作响。
  刺白的闪电划破天空,透过玻璃窗落进屋子里。倪喃抱着腿坐在床上,床头的小灯亮着。思绪万千的时候,是在想着时卿。
  倪喃侧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势,哗啦啦的水幕,像是不会停歇一般。今天晚上云层很厚,星辰尽失,只靠路灯支撑夜色。
  忽而,哄闹的雨声中掺杂了几声闷响。
  一瞬间,倪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又是三声。
  “砰砰砰——”声音很沉,叩动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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