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久之前,她跟他说过一些,她说她只是做了选择,在有限的精力里,更想以记者的身份,生存在这个社会之中。
但那时候他们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主持视频的事,他不知道他看过她的那些视频这件事,会不会掀起她更多的回忆。
许久,他听到沈青黛的声音:“我上次跟你说我做了选择,后来工作太多也顾不上再去主持。其实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原因。”
贺焰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下去,又轻又缓,猜测道:“你的父亲?”
“嗯。”沈青黛应声,偏头看他,“你未曾谋面的岳父。”
倏然失笑,贺焰略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还有心情跟他闹。
沈青黛继续说,“确切地说,是我的父母。我小的时候学主持,就是希望我能被媒介传播,上电视,让我的父亲不管在哪都能看到,就算不联系,也能看到我,看到我的成长。”
“后来我读大学,经常去医院找郭女士,碰到过几次医闹。当时我想,为什么救死扶伤的仁医要被误解被伤害,那些无良医生却逍遥自在。”
“再加上了解了我父亲从事的职业,我决定学新闻,做记者。”
说到这,她的声音柔了下来,“我知道,我曾经在舞台上做出过很多成绩,被人羡慕过,也遭人嫉妒,是一些人的眼中钉,也是意难平。”
“我也知道,乔芊子、黄鹤、夏语眠、姚主任,还有主持部的一些同事,他们都很怀念那段时光,或者想看我再次站上舞台,意气风发地做主持。”
阳台的玻璃门将里面和外面隔开,二楼其他人的欢声笑语被厚重的玻璃隔开许多。清冷的声音落下后,安静的空气萦绕几圈。
贺焰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想吗?”
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只在意她。
眸光微动,沈青黛抬眼看他,变得犹豫迟疑:“我……”
半晌,她抿了下嘴唇,轻声说,“我有个同事,叫孟笛。”
是从未听她说过的人,但他在电视上见过,似乎在那盘母带里也见过,只不过印象模糊。他向来乐意听她讲过去,也遗憾不曾参与过。所以每次听她说起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云层,静下来,慢下来。
“嗯。”他沉声回应。
那些耀眼夺目,又或者破败颓丧,他都想看看。
然后抱抱她,告诉她,做的很好。
屋外的冷风侵袭黑夜,寒气袭来,呼出的气息悉数变成白气,萦绕在半空。
贺焰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她丝毫感觉不到冷。
故事从三年前,一直到现在,再往前的,和别人有关的,不重要的,都被她一笔带过。
“我应该算是跟自己和解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任何人都不能替我原谅,就算是我爸也不行。”
随着飘散的白气,最后一个音节荡在空中。她说出这些故事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她已经不想再让故事中的那些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要再有参与,不要再有任何纠缠。
到此为止。
对她而言,岁岁难相见的生离,好过毫无期许的死别。
有盼头和万念俱灰,总归是有区别的。
她的感情,属于她自己。
目光凝视,贺焰盯着她的侧脸。外面街道的路灯交织在一起,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间,他清楚地看到晶亮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心脏不可遏制地收紧,像灌了风,刺痛撕裂。
她怎么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沈青黛。”
贺焰的声音有些沙。
她仰头:“嗯?”
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擦掉略微湿润的泪痕,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热平稳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微微埋在她的肩颈,低声哄着。
“乖,别哭。”
作者有话说:
贺队版《三字经》——
“乖,听话。”
“乖,别哭。”
【又又又心疼老婆了呜呜呜】
【晚上八点还有一章更新!宝贝们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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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浪漫
憋了会儿气, 沈青黛才坦然接受自己真的掉了眼泪的事实,她弱弱地吸了吸鼻子,意识有些涣散。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被告知父亲离世, 她刚逃离战火硝烟, 坐在荒凉萧条的医疗区病床上,缝合小腿的伤口。
那次前线拍摄,她伤到了神经, 此后痛觉敏锐度降低。
也好, 少点感知力至少能少些伤害带来的苦楚,但身体上的疼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
被人抱在怀里, 似若珍宝, 耳蜗和肌肤感触到他的呼吸和体温, 鼻翼间全是他的味道。
被安慰,被珍爱,那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缺口,忽而就被放大了。
“我不想哭。”抵着贺焰的肩膀,沈青黛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难得有些局促。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她是不脆弱的,争强好胜看别人挫败, 哪怕为社会中的一些无奈与生计感慨万千,也从未生出任何悲悯。
她从来只是做出行动, 然后将那些她忽略掉的更深处的内核藏了起来,一层又一层, 拿语言和态度保护得太好。
所以依然有棱角, 所以依旧锋芒。
脸颊微微靠了靠她, 贺焰照旧顺着她的话哄着:“嗯,是泪腺先动手的。”
他总是这样照顾着她的敏感,以及她岌岌可危的自尊,不会过度安慰,不讲俗气又众所周知的道理。像抚平褶皱的大掌,落下的力道温和,恰如其分的宽慰。
“我以前有个队友,在我眼前牺牲。”
贺焰的声音四平八稳,却带了隐忍的情绪。
沈青黛怔了怔,明白他是要跟她交换心事。不是感同身受,是以己度人。因为有相似的经历,所以懂。
抓着他衣摆的手松开,她微微仰头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耳鬓厮磨。
他说,当时他们在山林里追击逃犯,他眼睁睁看着队友抱着逃犯滚下悬崖峭壁。特警队联合救援队找了一个星期。原本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最后却在溪水夹道边,发现了两具尸体。
一具逃犯,一具队友。
他还说,他其实不太想讲这个故事,因为当时追击的逃犯,是越狱的毒贩。而她的父亲,是因为这类人涉险殉职的缉毒警察。
呼出的白气散在空气里,气温降了几度,室内的热闹逐渐消失,整个空间变得宁静。
沈青黛嗯了一声,摸着他的下巴,直直看着他:“你以前出重大任务的时候,写过家书吗?”
在很久之前拍摄纪录片,做预备工作的时候,她就从网络上了解到这件事,后来也问过闫队。因为重大任务存在很高的生命风险,所以出任务的特警都会写家书,告慰家人。
“写过。”贺焰垂头看她,顺手将风吹到她耳边的头发撩开,“队里每次都寄给我妈。”
沈青黛点头:“写了什么?”
“出任务,会活着回来,勿念。”
“……”
“?”
错愕两秒,她歪头,因为掉过眼泪还略微水润的眼睛看着他,心说你认真的吗?然后舔了舔唇,有些迟疑的问,“我以后不会也收到这句话吧?”
“不会。”贺焰沉声道,“我不会写给你。”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正在或者即将面临的危险,会影响你,你会担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沈青黛并不赞同。曾经她撰写过一个新闻,是国外的坠机事件,飞机上有人是为了远赴山海见一见自己的爱人,想给对方惊喜,所以没有提前告知。后来,他的爱人是在新闻上得知这件事。
她不想什么事都做最坏的打算,但以往每次站在郭女士的角度想父亲离世的这件事,她都觉得特别难受。
几年的漫长等待,没有任何联络,等来的不是重逢,而是永别。
多一点联系就好了,多一点爱,多一点浪漫。
那些争吵、误解都不需要。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猜到她在想什么,贺焰郑重道:“我跟你保证,每一次都安全回来。”
念及此,沈青黛才惊觉他写的那句极为简短的家书一点问题也没有,“活着回来”这四个字,比任何煽情和承诺都有用。
“好。”
她应声,指尖从他的耳侧滑过,凝眸几秒,微微偏头亲了亲他的面颊。
贺焰微微挑眉,声音愉悦:“干嘛?”
落在他侧脸的吻又软又痒,心猿意马只在一瞬间。
沈青黛满脸坦然:“没亲过,试试。”
“哦。”贺焰点头,手指散漫地敲了敲栏杆,“没什么人,试试?”
一秒明白他什么意思,如同昨天夜里在家的时候。沈青黛飞快收手,从他怀里钻出来,往室内走。
“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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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提到了尘封的过往,贺焰说的话,沈青黛回去后认真考虑了一番。
于是收假回电视台上班的当天,她就决定去找姚檬。主持这件事,她总归是没有什么不能去做的介怀,重操旧业也没有不行。
“你终于想通了。”姚檬连声感慨,老板椅都要转得飞起来,“是什么让你有了重新上舞台的想法?”
沈青黛莞尔,没有回答。
好奇归好奇,姚檬也没有真的想知道其中缘由,在她这里,沈青黛能主动找她说主持节目的事,她已经觉得欣慰。
随手调出文件,她扫了一眼,“前几天那边还跟我说来着,就跨年的时候,说优秀的后辈层出不穷,但谁都没有你当年身上那股劲儿。你太特别了,那几个老干部天天念叨,让我劝劝你。”
“毕竟做记者和做主持它本身是不冲突的对不对?”她瞄了眼沈青黛,“我也不说多了,说多了你又觉得烦。”
沈青黛张了张嘴,索性算了。
从她进门到现在,只说过一句话,就是问姚檬有没有什么主持工作,她想做一做。之后,姚檬再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握着键盘戳戳点点,姚檬眉眼扬起来:“有了。”
她把电脑转过去,“春晚。”
春、春晚?!
愕然抬眼,沈青黛转而眉间轻蹙,觉得不妥:“老师,不合适吧,我已经三年没有主持过了。”
虽然只是地方台的春晚,但桐江卫视的受众很广,她倒也不怕,只是觉得阔别三年一上来就是这么重要的舞台,有些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合适的?”姚檬笑着看她,“你可是被我亲手带出来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对你而言,什么事不是稍微上手就能游刃有余的?唉,只是当初我调岗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为了追随我才来的新闻部。”
被姚檬轻快的语气逗笑,沈青黛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认真地看了一遍今年春晚的预备工作,按照现在的进度,这个月月底就要进行第一次联排了。
斟酌再三,沈青黛应下来。姚檬跟她敲定了后续的日程安排,顺手把隔壁部门主任的微信推给了她,后续的工作对方会带她。
就算有肌肉记忆,再怎么说也过去了三年,主持的基本功她都快丢了,毕竟在全身心投入新闻事业后,她真的从没想过会回头。
但那天晚上,她觉得贺焰是想看的,想看到她站在舞台上,穿着精致大方的礼服,得心应手的主持节目,一如三年前的很多日夜。
虽然对她自己而言算不上意难平,但埋藏许久的记忆和部分情怀被勾出来之后,她是有点怀念的。
怀念那些,因为一句主持词而在后台徘徊,反复尝试音调语气的时刻,也怀念临上台前的每一个深呼吸。
那些他想参与却没有来得及参与的,她也想换种方式补给他。
乔芊子端着水杯朝工位走去,打着哈欠又怕没拿稳杯子,导致里面的水洒出来,于是走两步停一下。
看到沈青黛从姚檬的办公室出来,她来了精神,飞快走回工位放下杯子,靠着桌角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一大早从姚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的?”
不免有些紧张,怕姚主任有什么工作上的大事找她,或者是关系到他们这个只有三个人的小组。
沈青黛:“我今天开始要练口播了。”
白天工作已经被排满,上午有两篇稿子要写,下午要去街采,只能晚上回家再练。
“口播?”摸鱼趴在桌面枕头套里的黄鹤猛地抬头,“你要去播新闻了?”
“不是,是主持。所以我要是突然练口部操,你们别觉得我发神经。”
说完这句话,沈青黛拉开椅子坐下,徒留身后两个人发懵。
半晌,两个人纷纷拖着椅子凑过来。
乔芊子:“主持?”
黄鹤:“新节目吗?”
乔芊子:“你要回去做主持了?!是暂时的还是以后都做主持人了?”
黄鹤:“意思是把你调回去了,以后都不做记者了?”
两个人像二人转似的,一左一右在她耳边有来有往,沈青黛摇头:“不是。”
拿起放在工位左上角的杯子,看了眼,正想起身先去接杯水,被乔芊子按住了。她拿走沈青黛手里的杯子,把自己的杯子拿过来塞进沈青黛手里。
沈青黛:“……”倒也不是这么急的事,连水都不让她去接一趟。
“是主持,不是新节目,只是暂时,我还是记者。”言简意赅的把他们的疑问一一回应,她吹了吹杯子里的水,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