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泱也难免落俗。
高中的时候，是叶故身高直窜起来的时期，他也终于算是给自己挣了口气，因为在那之前，洛泱都和他一般高，他总觉得没面子。
清晰的记得，那时候叶故春风得意，不管在哪里，只要见到洛泱就一定要走在她旁边，展示一下他那引以为傲的身高。
这一招百试不爽，也总能引起一众女生的惊叫。
然而洛泱知道，那声音并不是因为叶故的身高，而是因为他的脸。
他是少有的男生女相，却阳刚之气一分不缺的长相。
五官单看精致，合看则惊艳，每一寸都仿佛雕塑被上天宠爱的精雕细琢过。
再加上变声，叶故一下子就成了女生爱慕的对象，他的性格又不是枯燥的高冷，反而有趣又幽默，那时候他是那样闪耀，也离她越来越远。
“叶总，洛小姐，到了。”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洛泱陷入的思绪之中，差一点就沉湎其中，她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再晃神。
叶故突然停住下车的动作，面无表情的看向刘旻，像是疑问，道：“你刚才叫的什么？”
看着他突然谨肃的表情，刘旻一愣，冷汗隐隐冒出，思索着自己刚才下车前的所有流程。
洛泱坐在旁边，也有些懵。
忽的，刘旻弧光乍现，非常上道的从善如流道：“叶总，夫人，到了，可以下车了。”
洛泱骤然眸色聚焦，像是不敢相信般，想说不必如此，然而她的心思像是被人看穿了去，叶故下了车，视线漠然。
例行公事似的，“提前适应，你总要习惯。”
洛泱无言反驳。
///
婚纱店是平城有头有脸的人会来的，洛泱曾经也有幸来过这里，因为另一个朋友兮也的联姻，陪着来看过婚纱。
那时候她还跟兮也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绝对不会听从任何人强加给她的联姻，她不会自投罗网。
兮也只说不要太绝对，没想到，今日再看，已成局中人。
婚纱店贯彻着纯洁无瑕的环境，每一件婚纱都有着独特的定义卡片，洛泱却无心解读其中的含义真假有几分。
婚纱店看起来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了，洛泱闲庭信步的在中央区看着婚纱，蓦地，眼眸中擅自闯入那一抹红黑色。
暗红色的丝绒质地半铺于传统白纱之外，旋转的中心是玫瑰的模样，抹胸的上半身是复古的刺绣雕花，颇有种满园枯萎玫瑰的狂欢派对的弃世之美。
——剩放女王
名字看起来似乎有些让人产生冒犯感，但洛泱竟说不清，心中的某处被意外的戳中。
卡片上的定义和她之前看到的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完全不同，倒是蕴藏着破败之美和孤独之感。
“玫瑰会枯萎，你也会老，但这都无法磨灭‘玫瑰枯萎也是玫瑰，而你老去也是你’这不争的事实。”
洛泱呢喃着念着手中的卡片，叫来等在一旁的店长。
“这件婚纱的设计师是谁？”
店长看着洛泱指尖的卡片面露难色，十分抱歉的颔首：“抱歉叶太太，这件婚纱是被闲置的，是我们工作疏忽，我立刻就将它收起来。”
洛泱挡住她的下一步动作。
“这件婚纱，我要了，只是很想认识一下这件婚纱的设计师，我想张店长那里应该有设计师名单的吧。”
这家婚纱店之所以在平城长盛不衰且久负盛名，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店里的每一件婚纱都出自不同设计师之手，且设计师都是闻名遐迩的人。
每一件婚纱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这也让对婚姻有着无限期盼的新人，愿意为之付之不菲的价格，来给自己留下永生难忘的回忆，更是给自己的婚姻冠以和婚纱一样标签的意义。
好像那样，婚姻就能真的长久保持幸福。
店长支支吾吾，看着洛泱坚持己见的态度，店长缴械投降。
眼前这个人，她开罪不起，虽说是圈内人尽皆知洛家的失势小姐，但始终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再者以后她是叶故的太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想不开去得罪叶家。
“我先让她们帮您试穿，设计师的名单我这就去给您找，请稍等。”
一边招呼来三个小姑娘，带着洛泱进到VIP试衣间。
婚纱难免厚重蓬松，但看着这件与众不同的婚纱，洛泱心里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排斥和来之前的惴惴不安。
女人总是对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纵使洛泱再成熟独立，也仍旧喜欢美的一切，只不过现在已经很少会通过太表面的东西来展现自己。
过了那个年纪，美已经成为了阅历里最不足为道的东西。
丝绒的质地舒适而高级，一扫而去尽数白纱的轻浮之气，和白纱中和，不会过于老气沉闷，也不会过于千篇一律。
小姑娘在帮洛泱穿婚纱的时候，小声惊呼感叹：“叶太太您身材也太好了吧！皮肤也白。”
洛泱失笑，“叫我洛泱就好，我还羡慕你们呀，小姑娘不论胖瘦高矮，都是最美的时候，各有各的美处，正是百花盛放的时候。”
小姑娘都笑了，许是被洛泱说的戳心窝，没了之前拘谨小心的气氛。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洛泱有一瞬间的游离，和不敢置信。
她真的穿上了婚纱，每一分剪裁都体贴的恰到好处，多之一分繁缛，少之一分无味。
妈，你有看到吗，我穿上婚纱啦，是不是很美？
洛泱不知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很想就这样不顾别人的眼光，不顾世俗，穿着这身婚纱，去墓园，去给杨粤看，她一定会看到，她一定会替她高兴。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抱着洛泱，告诉她，别害怕，不要因为她的婚姻失败就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婚姻，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勿怪他人。
那时候，杨粤就这样和洛泱说过，可那时候的洛泱被愤懑委屈冲昏了头脑，理智出走，她只不顾一切的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婚姻本身。
现在想想，那时候杨粤一定对她是失望的吧。
“叶太太，设计师的联系方式在这里，”店长缓缓走过来，“但是，这位设计师因为一些原因，已经封笔了，现在因为心理疾病，闲赋在家，见到他或许会有些难度。”
张店长向来敬业，对于这位设计师她一直也很惋惜，有着与常人不一的独特思想，别人都说他剑走偏锋，但界内的人都不得不对他的才华心服口服，是公认的鬼才。
但前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一度自寻短见，好在被家里的佣人救了下来。
据说，这位设计师从来孑然一身，没有家人，也没有爱人，家里只有请的佣人和他自己。
洛泱收下卡片，询问了叶故的位置，打算听取一下他的意见，毕竟这场订婚宴不是她一个人的秀场，是两个家族联姻的利益合作。
循着店长指示的方向，洛泱边想事情边走，一个晃神，在一个岔路口直直走了过去。
///
“她人呢？”
叶故站在沙发前，目光逡巡，也没有捕捉到那个窈窕身影。
他蹙眉，看向刘旻。
刘旻即刻会意，立刻叫来一旁的男士专区的店长。
“叶太太已经在过来这边找您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到。”店长通过电话知道了女宾那边的情况，如实告知叶故。
然而叶故不太放心的样子，“把手机给我。”刘旻将手机递进了他的手心。
洛泱有点不认方向，这里原本就大，叶故没法不担心她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在里面绕晕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洛泱就没什么方向感，在康庄大路上看不出端倪，她都能找到路，也不会出现迷路这样的问题，但是后来有一次学校组织远足活动。
是在崎岖叵折的山里，洛泱被安排去拾掇一些树林里的干树枝，拿回营地做柴火之用。
然而一直到天都黑了，其他捡树枝的女生都归队了，只有洛泱迟迟不出现。
老师有些忙乱，询问是否有同学给洛泱打一个电话，但山里信号极差，手机能接收到信号的几率极其渺茫。
所有人都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人心惶惶，只有叶故从头至尾未置一词，拿起手电和手机，去了洛泱最开始进去的方向。
山野枯黄，偶尔还有几声动物的嚎叫声，悠长而绵远。
不知道过了几个半小时，叶故在一个破陋的荒废小房子前，看到那个伶仃匀停的身影。
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地上的泥土，抬头恰巧看到他的时候，只是惊讶了一会儿，就恢复平常，只说：“你来啦。”
她就那样坐着，不哭也不闹，好像没人来找，她也真的能够在这荒野之外坐上一晚上，直到有人来救援为止。
那时他恨铁不成钢，骂她没感情，骂她迟钝，迷路了也不知道呼救，不知道做一个会哭的孩子去拥有得到糖果的主动权。
洛泱只是笑笑，任他讨伐，只是回他：“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会被救，为什么要在本来就没有水的情况下去多此一举喊哑喉咙呢。”
叶故当时哑口无言，她说的不无道理，但是那每一个字拆开来看都无比的冷，可她最开始分明不是没有温度的人。
终于，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叶故瞳孔微眯，凛然警觉。
“老公！”
叶故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声音就如同轰雷炸的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女人上来就要挽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艳福不浅（bushi）
第7章 玫瑰啊玫瑰
“老婆你也太漂亮了吧！”
洛泱在里面已经绕晕了，看着四面的路口，她意识到自己又在里面失去了方向。
声音带着饱含惊喜的意味突兀出现，洛泱应声转身，身后却是素未谋面的男人。
男人也着实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冶容出挑的女人，却并不是他的妻子。
一丝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男人虚握着拳看着洛泱满眼抱歉。
“抱歉抱歉，认错人了，实在不好意思。”
洛泱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毕竟这种乌龙谁也不想发生，男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麻烦，试探着问：“是走错地方了吗？”
洛泱虽然羞于说出口，但确是确凿的事实，她的方向感还是一贯的失灵。
一路上跟着男人走出了那个不熟悉的地方，蓦然看到叶故站在一个女人的对面，面无表情双手插兜。
看到洛泱出现，眼眸瞬间聚焦，转而看到那个男人，才像是醒了过来似的。
“这样都能迷路，这几年岁数是白长了。”
他对她的嘲讽从来毫不掩饰，男人牵过自己的妻子，也是好心，道：“这没什么，我老婆也方向感差，你带着她就不会出事了。”
叶故心口微缩，波澜不惊的转过头，洛泱苦笑，向男人道谢过后，视线落在了叶故身边的沙发上。
半晌，她漫步目的的开口：开玩笑似的，自我调侃：“看来是老天看出了我们没有缘分吧，给我们闹了个乌龙。”
两个人的空间显得格外局促，洛泱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叶故相处，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试图找出一些话题来让场面不那么尴尬。
看似玩笑的语气里，是洛泱的心虚，这场婚姻，原本就是她自私的换来的，用交易的手段，强行牵线。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人，向来对什么都是无欲无求，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就变得利令智昏。
所以在面对叶故的时候，她胆战心惊，甚至害怕他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她的一切见不得光的自私都昭然若揭，他们大概连朋友这个联系都会断的一干二净吧。
“啧，发什么呆，问你话也不回。”
洛泱一激灵，才意识到叶故在问她话。
她些许抱歉的站起来，将额前的绺发别到耳后，“就这件吧，我挺喜欢的，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也可以——”，可以换。
话音未落，叶故就叫来了店长，“就这件，尺寸都按照她的来修改。”
看着叶故将卡递出去，洛泱迟疑着，问：“这件真的可以？”
其实她是有顾虑的，这样有落败美的婚纱，是很少有人会选择在那样欢喜的日子上使用的，尤其叶家和洛家，怕是到时候洛建成看到第一个反对。
叶故眼神倦慵，看起来昨晚没休息好，眼眸凝着她，目不转睛。
洛泱无疑是美的，美的无可挑剔且独一无二，虽然不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也不是现在大众审美下的小v脸，但是她的每一寸五官都各有各的亮处，脸型虽然棱角分明，和她的本性一样方圆，能圆滑，也从不会因此而放弃底线。
许久，他淡定的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心里的那场海啸并没有掀起。
“你的婚纱，由你做主，这一点我还是有保证权的。”
叶故下午还需要回公司，原本安排了刘旻送她回家，但是洛泱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她需要回一趟心理咨询所，于是婉拒了叶故送她回洛家的好意。
看着窗外簌簌孑然的身影，叶故看了好久，一直到她坐上车，才揉着眉心，筋疲力竭般眯上眼睛，倚靠在靠背上，声线怠懒：“刘旻，让张店长找一件和刚才那件婚纱适配的礼服，把我的尺寸报给她。”
刘旻记下，“好的，叶总，我这就去。”
车门拉开，灌入一阵风，很快被车内吞噬的一干二净，归于平静。
苍老的叹气声从前座传来，叶故微微睁眼，只听见司机柳远感叹道：“少爷为什么不跟太太说清楚呢，刚才只是看着她离开，其实送她去也完全来得及赶回公司。”
柳远在叶家也工作了几十年了，对叶故就像是和自家的晚辈相处，叶故这孩子他也算看着长大，性格脾气完全不像是现在对外展现出来的那样不近人情。
叶故无奈，似笑而非的和柳远解释：“柳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她婉拒，就代表她现在还不想让我知道她的事情，等到她愿意自己告诉我了，愿意让我介入她的生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
柳远恍然大悟，看来叶故看的清楚，倒是他这个老头子目光短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