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 刘颖不敢再明着得罪顾夏。
她没有阴阳怪气, 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依旧有些居高临下:“找你谈谈。”
林子觐不知道刘颖来意, 但想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他担心刘颖欺负顾夏,自然不愿意他们单独相处。
“姐姐……”
顾夏抬眸, 冲他笑了笑,“没事。”
他没再坚持, 松开手, “我就在旁边,有事儿叫我。”
顾夏点点头。
几人给顾夏让出聊天的空间, 刘颖在长桌前坐下,开门见山,“听说你要回台里,是不是真的?”
顾夏微怔。
上次老唐来找过她,说有个新节目,想叫她回去,但她并没有给老唐准确的答复。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去。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
顾夏反问:“我说不是,你就信吗?”
刘颖直接袒露了内心的想法:“那我希望你别回来。”
刘颖是昨天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知道台里最近在筹备一个新栏目,由老唐带队。这档节目新颖,而且会在黄金时段播出。消息一出,立刻成为了台里的香饽饽。
刘颖这几年工作进入瓶颈期,没有做出什么优质采访。因此想要加入这档新节目,寻找事业上的突破。
可出人意料的是,老唐婉拒了她。
她不明白。按照经验,她算是台里的资深记者,也曾做出过一些可喜的成绩,没有理由会被拒绝。
老唐说:“经验多的记者,我要一个就够了。”
刘颖问:“你选了谁?”
“顾夏。”
她失笑,“不是,老唐,你开玩笑吧?顾夏离开电视台都多少年了,现在在开花店。”
老唐却笃定:“她会回来的。”
刘颖这才意识到危机。
从前她嫉妒顾夏,是因为顾夏运气好。
两人明明差不多时间进电视台,又被分到同一个栏目组,她只能采访一些阿猫阿狗,顾夏却接连采访了几个大事件。
因为那几个大事件,顾夏做的采访报道受到广泛关注,收视率也水涨船高。
而她呢,那几年一直被顾夏压着,没有出头之日。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顾夏走了,台里才开始重视她,让她独挑大梁。
如今顾夏分明已经离开电视台三年了,台里的人还常常提起她。
就连台长,有时都会叹气:“要是小顾还在就好了。”
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反正那名字就像个幽灵,提就提吧。
但这回不一样。
这回老唐这么笃定,看来顾夏是要回来抢她的工作。
她弄不明白,顾夏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开她的花店呢?为什么还要回来?
刘颖思来想去,觉得不放心,还是决定亲自找顾夏。
虽然上回,顾夏已经警告过她。但她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顾夏回台里。
……
顾夏听到刘颖的话,莫名觉得好笑。
且不说她压根就没答应老唐。退一万步,就算她答应了,也轮不到刘颖发话。
如今刘颖急吼吼地来找她,看来是真的急了。
顾夏说:“给我一个理由。”
刘颖直接摆出条件:“这些年在电视台,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只要你答应不回电视台,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大单子,怎么样?”
“你在跟我谈条件?”
刘颖不置可否。
顾夏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刘颖急了,“你好好开你的花店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回去当记者?”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回去?”顾夏一脸平静,“是怕我做的节目比你好,收视率比你高,压了你第一记者的名头吧?”
这话字字扎心。
刘颖被戳破心思,脸上不好看,强撑着面子,冷呵:“不说别的,现在台里好几档黄金节目都是我做。我说我做不了那么多,台长说,你做的节目收视率高啊,你不做谁做。我每天这么忙,会怕你?”
顾夏耸肩,“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刘颖一时语塞,但她不会承认自己的心虚,只能故作大度地为顾夏考量:“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都是为你好。回台里,工资肯定不会太高。新节目没什么保障,保不齐哪天就做不下去了。到时候节目开天窗,你还是要回来开花店的。更何况,台里限制那么多,远没有你开花店来得自由。”
她站起来,一脸高傲,“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回去,我一定会照拂你的生意。正好我现在要回台里,顺便带束花回去。顾老板,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此时另一边,小米听到两人的对话,肺都快要气炸了。
之前小米得知顾夏曾当过记者后,觉得酷毙了。只是没想到,顾夏有这么糟心的同事,竟然要阻挠她回去。
“她拽个屁啊!夏姐姐回不回电视台,跟她有屁关系,轮得到她来颐指气使?”
千里也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我看店里生意好得很,要她照拂?”
小米:“实在是忍不了了,我要上去教训她。”
千里:“算我一个。”
林子觐拦下冲动的两个人,“你们能怎么办?是打她一顿还是骂她一顿?回头让她再去台里添油加醋渲染一番,你夏姐姐还能回去吗?”
小米泄了气,“那怎么办?”
林子觐没应,转而问:“店里最贵的花是什么?”
小米伸手一指,“绿星,南阳月季,大概两千一枝。”
“知道了。”
林子觐牵牵唇角,走上去,上来就吹了一段彩虹屁:“是刘老师吧?我特别喜欢您的采访,您在节目上真是又专业又美丽。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现实中的您更漂亮。”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刘颖有些错愕,她偏头打量林子觐,像是在说,你是谁。
林子觐道:“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您的粉丝,在附近上大学。周末不上课,来店里打工的。”
刘颖这才放下心,笑道:“哦,你好!”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都没认出来您来。”林子觐一脸真诚,“我第一天上班,还没开张呢。您要买花是吧?要不我来给您推荐吧?”
刘颖偏头看他一眼,“行啊。”
林子觐:“其实我们店里有很多非常特别的花,平时一般都不推荐给顾客的。您知道的,大部分顾客都没有什么欣赏水平,压根不懂花。但是,您肯定跟他们不一样。您这么有文化,谈吐这么优雅,一般的花压根配不上您。”
这番话显然让刘颖很受用,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倒是。”
林子觐做了个指路的手势,“您跟我来。”
他领着刘颖走向店里最贵的花,热情地介绍:“老师您看这个。绿星,这是南阳月季里非常珍贵的品种。绿色的花朵,高贵美丽,优雅大方,和您的气质非常相配。”
花朵鲜嫩娇脆,上面还挂着水滴。
刘颖满意地点头,“确实不错。”
林子觐更加卖力地夸赞:“我就知道您是识货的。这种花我们一般不会推荐给顾客的,一般的穷鬼哪里买得起。他们不像您,做了那么多王牌节目,肯定不差钱,您说是不是?”
刘颖骄傲地抻长了脖颈,“这花怎么卖?”
“2999一枝。”林子觐暗暗给绿星涨了个价,“您跟我老板是朋友吧?我给您友情价,2500一枝。您包个二十枝拿回去,放在办公室里,倍儿有面。美女配好花,才配得上您的身份。”
刘颖是外地人,不仅要租房,还要维持日常体面的开销,每个月工资去除这些费用后,所剩无几。
二十枝绿星,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
但此时她被林子觐架在了这个位置上,如果说不要,面子实在是挂不住。
更何况还是在喜爱自己的“粉丝”面前。
她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要不就拿十支吧,办公室里放太多花要花粉过敏的。”
“十六吧,十全十美,六六大顺,好上加好,特别吉利。”林子觐道,“您想想,台里都是什么人啊?您这么受重视,这花只是装饰吗?当然不是,它是您的排面,是镇场子用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颖讪笑。
林子觐又道:“更何况,这点钱对您来说,也不算什么。”
“当然了。”刘颖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硬着头皮说,“那就包起来吧。”
小米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
千里也暗暗感叹,不愧是神棍啊!
小米在听到“包起来”三个字后,立刻热情地招呼:“老师,这边付钱。您是刷卡还是扫码?”
短短时间,刘颖痛失四万块钱。
她的心在滴血,没心思再嘲讽顾夏,交了钱,拿着花悻悻地走了。
林子觐热情得过头,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嘴里还不忘念叨:“老师,下回再来啊。我给您推荐更好的花。”
等到刘颖离开,千里对林子觐佩服得五体投地,“哥,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捧杀吧?”
小米亦兴奋,“让她在这里耀武扬威,最后还不是乖乖掏了四万块钱。看她下次还敢不敢来。”
林子觐弯起唇角,转头去看顾夏,“姐姐,还满意吗?”
顾夏笑着骂了句:“坏透了。”
他笑得一脸狡黠,“我这还不是为了姐姐吗?”
小米又问:“夏姐姐,你一定要回电视台,气死她!”
千里附和:“是啊,漂亮姐姐,我支持你。咱就回去,走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
林子觐不说话,默默观察顾夏的反应。
只见她勾勾唇角,说了句“哪有那么容易”。可他知道,那笑意压根未达心里,是浮在表面的,很快就消散了。
*
从花店出来,林子觐让千里先回俱乐部,自己则直接去了保龄球馆。
他把顾夏当年的视频翻出来,递给老钟:“这事儿,你知道吗?”
老钟看了视频,道:“这事我有印象,说是这个记者害死了人,当年闹得挺大的。后来她好像被电视台辞退了,再后来我就没关注了。”
林子觐不免一怔,没想到老钟也知道这事儿,看来当年在临奚,确实是人尽皆知。
他忽然后悔,如果他和顾夏的事儿只有淑姐一个人知道。如果他告诉了老钟,是不是就能更早地找到她了?
林子觐从遥远的回忆中回神,“不是她的错。”
老钟一愣,“你怎么知道?”
林子觐不解释:“这视频里,当年的人都还能找到吗?”
“林爷,不是我跟你吹。这临奚,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老钟又问,“不过,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句话,是想帮这个死者家属,还是这个记者?”
他默了片刻,缓缓道:“这个记者,是我很重要的人。”
老钟若有所思,“那你是想……”
“还她清白。”
老钟虽然并不清楚事情真相,但他无条件地相信林子觐。林子觐说这个记者是清白的,那她就一定是清白的。
他拍拍胸脯,“明白,这事包在我身上。临奚的记者,我也是认识几个的。到时候我们做一个澄清采访报道,你看如何?”
“谢谢。”
“瞧你这话说得。当年要不是你,我早死了。”
老钟年轻的时候,在北川开麻将馆。三教九流之地,汇集着各路人马。
他人灵活,能说会道,结交了各式各样的人。
后来因为一次赌博,老钟不仅输光了全部家产,还欠下了一堆债务。
讨债的都是混道的混混,见人就往死里打。他们把麻将馆砸了个精光。幸好老钟跑得快,才躲过一劫。
老钟悔不当初,打算跳楼一死了之。他走上天台,撞上了正在练滑板的林子觐。
林子觐把老钟救下,又出钱,帮老钟摆平了这事儿。
从此老钟唯林子觐马首是瞻。
债务清算后,老钟回了临奚老家,开了家保龄球馆,总算是安稳度日。
他人情通达,上到科研所里做研究的,下到菜市场里卖菜的,都有他认识的人。每回林子觐有事让老钟帮忙,他自然是竭尽所能,说一不二。
林子觐就是他的恩人,是他的神。
有了老钟的帮忙,林子觐放下心来。
当年没能陪在顾夏身边,往事不可追。如今能为她做的,只有拉她出地狱。
他站在俱乐部外,仰头看天。
七月的阳光好到刺眼,他的表情却冷到默然。
他不信神,已入地狱。
但他这回想信一次,为了顾夏。
晚上回到家,顾夏正坐在沙发里看新闻,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太投入,连林子觐回来都没发现。
林子觐在她身边站定,往那本子上一瞧。一二三四,条理清楚,全都是采访的要点。
原来她在看别人的采访学习呢。
不想回电视台吗?业务生疏了吗?
全都是骗人的。
她心里,从来就没放下过这件事儿。
林子觐凑近,在她耳边喊了声“姐姐”。
顾夏吓了一跳,一笔划出去,字写歪了。她抱怨:“你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