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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沛老城的宾馆,只要80就可以住一晚,哪怕是除夕夜都没涨价。
萧时光去找了个还开门的馆子吃了盘水饺,就从沿街宾馆里随便找了家开/房补觉。
“住几天啊小伙子,”穿着军大衣的老板娘把房卡放在掉漆的木质前台桌上,转手拿出收款二维码的牌子,“这边赊账的太多了,所以咱这里得先付钱。”
他沉思片刻,扫码付了240:“三天吧。”
北风吹进来,老板娘缩起脖子,眼睛在他身上瞟了好几遭:“咋除夕还在外面住宾馆呢?和父母闹矛盾了?”
他捏起房卡,不大想解释,便顺着老板娘的话笑道:“嗯,差不离吧。”
前夜,他坐了10个多小时的火车硬座,笔直又坚硬的靠背让人靠也不是、瘫也不行,僵了半宿几乎没睡着。后半程上来个妇女,她更可怜,连硬座的票也没抢到,抱着两三岁的小孩儿蜷在过道,萧时光便把位子让了出去,靠着车门一路站到长沛。
所以进了宾馆房间,他扯下外套,毛衣裤子都没脱,卧在床上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依稀记得下午4点多睡的,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在陌生的环境中恍惚了片刻,努力回忆了一遭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哪儿。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10:15了。
等等,怎么这么多未接来电?
茫然地点开,发现几乎都是薛宴打来的,其中混着一个薛速速的。
稍怔后回过去,那边接得很快:“萧时光,你现在在长沛?”
对方的嗓音低沉冷肃,让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对,怎么了?”
薛宴似乎步入了室外,风声不断往电话里灌:“陶尔今天跟你联系了吗?”
萧时光喉间骤然一哽,他迅速翻看手机。但收件箱、微信、Q.Q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这个场面让他心悸不已,嗓子变得又紧又干:“陶尔不见了?”
薛宴默然半晌后才开口:“最后能确认的行程是下午三点,景沪高速入口。我让司机去追了,在周秦服务区发现了她的车,但人没找到。”
萧时光抓了抓头发,抑制住内心蔚然而起的烦躁和不安,问道:“报警了吗?”
薛宴:“嗯。但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不安全,所以得等到48小时才能立案。”
他翻身下床,扯过椅子上的外套,推门出去:“她有可能来长沛是吧?我去找她。”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对方应该点了支烟:“她中午和一个明星吃了饭,那男的说她要去找男朋友过年。”
萧时光以为自己听错了:“男明星?那男明星现在在哪儿?”
“在我车上,他是和陶尔离开裴也前最后见过的人,”电话中风声更厉,薛宴吸烟时的吐息却匀亭悠长,整个人调性像极了电影里面对密密麻麻的正义者的枪,仍面不改色、挟持人质的恶徒,“我觉得在陶尔重新出现之前,还是不要让他离开比较好。”
尽管不道德,但他很赞成薛宴的做法。
挂电话后冲到楼下,看到门前老旧的桑塔纳,折回来望了眼前台桌上的车钥匙,问道:“姐,这车你的?”
老板娘往门口一觑:“我男人的,你想借啊?”
他迅速扫码付了300块钱,顾不上对方同意不同意,抓起车钥匙就跑:“有点急事,借我开一晚。”
老板娘追出来大喊:“这是老车,下雪了还路滑!你开慢点儿!”
萧时光打开前照灯,灯光照亮马路对面,【XX理发店】几个字骤然出现于眼前。
他的心跳就这样停了半秒。费力地吞咽下从心口溢上来那团恐惧,摇下车窗打听:“姐,你记得七八年前,这片有个干理发的老沈吗?”
老板娘皱着脸回忆:“老沈?”
萧时光焦躁地抓了把头发:“就在南边这条街,‘早鸟’辅导班的对面。老沈是理发店老板,听力不太好,”尽管很不想继续回忆,但还是硬着着头皮提醒,“当时犯了罪,去坐牢了。”
老板娘眼皮一掀,终于想起来:“噢噢噢!对对!是有个半聋不哑的老沈开理发店,当年挟持了个小姑娘,被逮进去了那个?!”
“嗯。他现在……放出来了吗?”
“听人说放出来了。大概是去年这时候吧?但咱也不清楚,没再见过他。可能不好意思呆在长沛,就去别的地儿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
驶出破旧的老城区,穿越灯火通明的新城,向着高速入口一路狂奔。车身掠过路灯投影,模糊着道路两旁稀疏的行人。车轮碾过雪水和冰泥,压出吱呀吱呀难听又恼人的声音。
风顺着几条缝倒灌进车里,吹得他腿冷脸疼。但脑子里却如有沸水在滚,冲得脑壳又胀又顶。
他差点忘了老沈——这位跟踪并挟持过陶尔的人。
18岁前有不少人给他“上过课”,但老沈绝对是让他学到最多的人。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人的面相和人设,越是看着憨直朴实的人,越能趁你不备给你致命一击。
别说18岁了,就是现在,他仍然觉得恐怖——谁能想到一个每天准时准点地开门,见到顾客就点头哈腰、乐呵呵打招呼的人,最后会动了邪念,会去挟持一个小姑娘呢?
懊悔充斥着整个心脏。
最初是他带着陶白去了这家理发店,他向陶尔介绍老沈听力不好,但人不错,所以小姑娘才没有任何的戒备心,有一次还当着老沈的面从书包里抽出一沓粉红钞票,说下午没事,去商场给他买相机好不好。
他当时就发火了:“你他妈的收好自己的钱。”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把现金塞回书包,没再说话。
这时,她应该就被盯上了。
那个下午辅导班放学后,他拿着刚开的工资去找萧明杰,让陶白自己回家。小姑娘听了他的话没乱跑,背着书包往电子厂走,路上发现理发店的老沈跟在后面,以为老沈跟她顺路,还礼貌地喊了他“叔”。
结果刚绕过饮料厂,到了监控盲区,小姑娘就被捂住嘴扛走了。
当天夜里萧时光回到宿舍,把整栋楼认识的人家都找了一遍仍然没发现陶白影子。他觉得事情不对,立刻去派出所报警,被告知时间不到无法立案。
他便赖在派出所,把父亲赌博欠钱、被债主催债殴打,自己在车站后街KTV兼职赚钱、得罪了那片很厉害的混混,为了省钱住在电子厂,电子厂鱼龙混杂,什么德行的人都有,而失踪的小姑娘身上带着巨额现金,而且长得特别漂亮,很可能被人盯上了——
事无巨细交代了个遍,各种危险条件都摆到眼前,警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意立案并出警搜查。
过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在老沈出租屋的床下发现了陶白。
这一天一夜里,萧时光把所有好的坏的场景都想了个遍,也压上所拥有的东西在心里“以一换一”祈祷了无数遍,最后别无所求,只希望她活着就行。
可看清她的处境、把她抱进怀里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里疼得要命,觉得“活着”这个愿望许得太小了:怀里人身子弓着无法恢复原状,面色也呆滞木然,眯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看清他的样子,眼眶渐渐变红,最后用额头碰了碰他的肩。
警察帮忙割开她手上、脚上的尼龙绳。萧时光则轻拢过她的脑袋,帮忙撕下她嘴上贴的宽胶带。动作很轻了,但仍旧扯下几块黏连的皮,血水从她唇上冒出来,用纸巾压都压不住。
他一个没忍住,把小姑娘送进女警怀里,冲出出租屋。把已经被抓进警车的老沈拖出来压在地上,拳打脚踢,疯狂揍了十分钟,直到两个警察拖住他,一个拖住老沈,这场殴打才结束。
不幸中的万幸是,老沈拿到她书包里的现金,赌瘾上头,把她藏床底下就去地下黑赌/场赌/博了。没顾得上动龌龊心思,所以没有更叫人揪心的事出现。
尽管后来,老沈被绳之以法。但他想到陶白从床底下被捞出来时的样子,想到她长时间僵卧、动弹不了,用额头撞他肩膀的样子,仍旧觉得心脏揪得生疼,喉咙堵得厉害。
北方冬夜,凄风冷雪。
流光成线割着高架桥柱,隆隆车声充斥他的耳廓。
他在看着一公里外的高速入口,再次用以物易物的方式祈祷:让我穷一辈子吧,换小富婆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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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只写了8200,下一更3800补全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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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见你
排队上高速的时候, 萧时光焦急之余拿出手机,本想问一下薛宴那边有没有新消息,结果看到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齐姗姗】, 电话应该是响了几秒就挂了, 以至于他在发动机的噪音和高架桥的车声中都没察觉到。
这名字再次勾起那段遥远却难忘的记忆。
大一开学前的那个暑假,这位比他只大两岁的陌生姑娘,给了他无限的包容和支援,却没能得到她应该有的回应和温暖。
他拿到薛宴的钱,还上欠款就离开电子厂、离开长沛, 仓促之中都没等到她下夜班。
此后的岁月里,姗姗姐便从他的视野消失, 也从他的生活中淡去。但这个名字和她的联系方式出现在他每一个新换的手机上, 在他换号的时候, 也总会给这位联系人发条新短信, 告诉她这个新号码。
只是对方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
萧时光望了眼此时排在前面的四五辆车, 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 对方又打过来了。
他接了这个电话,刚要开口,就听对方试探着问了句:“是……萧时光吗?”
嗓音里带着的纠结和柔软让他恍惚半晌, 差点以为对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直爽泼辣、心软嘴硬的姑娘, 所以他也犹疑起来:“你是……姗姗姐?”
那边如蒙大赦般, 迅速松了口气,不过语气依旧和煦温软, 细听之下还有些长辈才有的慈爱:“对呢,你现在长沛吗?”
他一边跟车向前移动着, 一边为难地回:“在长沛, 但姗姗姐, 我现在有点急事。”
“哦哦……”姗姗姐喃喃几声,也为难起来,“你有很着急的事吗?但是,小陶白你还记得吗?她来电子厂找你啦。”
“嘭”的一声。
东南方向的新城上空炸开一束直冲天际的烟花,紧接着此起彼伏的轰隆声想起,绚烂炽烈的碎光变成最闪耀的星子,铺满整个东南上空。
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以至于确认的时候声线都绷得有点紧:“你没认错是吗?”
幸好,姗姗姐很笃定地告诉他:“当然没认错啊,那么漂亮的大城市的姑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你们现在在哪儿?”
“电子厂。我和老公租了一层,在这边开了个网吧。不过,你还记得路吗?”
“记得,我很快就过去。姗姗姐,你一定稳住她,让她哪儿都不能去,”他顿了顿,方向盘上的手都开始抖,“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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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萧时光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陶尔此刻的模样:落魄的,寒酸的,委屈的,大哭的。
每过一遍,心就被蹂/躏一遍,疼得厉害。
但当他推开网吧的门、真正看到找了半宿的人的时候,所有的担惊受怕,随着从胸腔溢出来的一声冷笑,彻底燃烧殆尽,化为灰尘。
她裹着略显宽大的羽绒服,坐在暖气片前的小板凳上,抱着一大碗刚煮出来还冒着热气的水饺,捏起一个蘸了蘸小碟里醋后塞进嘴里。
然后鼓着腮肉仰起头,满足地呼了声后,在丝缕白雾中边嚼边问旁边的人:“姗姗姐,有香油不?给我往醋碟里倒几滴呗,更香!”
操,真她妈的行。
还有闲心要香油。
他差点没控制住,上去问问要不要给她脑子里倒点香油。
但姗姗姐转身拿香油瓶的时候已经看到他,怔在原地好几秒,紧张到揪起围裙布一个劲儿地手:“萧时光啊,这么快就到了吗?”
坐在暖气片前的人听到他的名字,脊背肉眼可见地僵了僵,然后捧着碗看过来。
到现在了,她仍旧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还特欢快地捧起碗问他:“你来了?吃水饺吗?姗姗姐自己包的,可香了。”
怒火彻底燃起来,他上前夺过她的碗和筷子拍在前台。顾忌着店里的姗姗姐和零零星星两三个顾客,便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网吧。
姗姗姐想追出来,被他制止了:“我跟她讲讲道理,你不用担心。”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意识到什么,跟姗姗姐确认:“你有孩子了吗?”
姗姗眉目含笑,害羞地点了点头,又看看陶尔,关切地说了句:“外面有点冷。你给陶白把拉链拉上,别冻感冒了。”
还管什么拉链。
她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管。
是真的从没有这么生气过,以至于还没走到电子厂大门口他就破口大骂:“你他妈有脑子吗?”
她被吼得打了个激灵,而后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逐渐寂冷。
萧时光怒不可遏:“大过年的你不在裴也呆着,跑长沛来干嘛?”
她什么也没回答,只把胳膊从他手掌抽出来。
他掏出手机戳按亮屏幕给她看,气得眼球都开始发胀:“来来来,你眼睁这么大,正好看看几点了。我真服了,你一个人来外地,都不知道跟你家里人说一声是吗?你脑子没有,手机也没有是吗?”
她上眼皮紧紧地顶着眼眶,整个眼部肌肉都紧绷着:“我就是没手机。”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眉审视:“没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