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能…”闻博简苍白的嘴唇抖个不停,他捂住了心口,然后知县被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你说说,怎么回事?”闻正堂问道,他看到儿子穿着脏兮兮的牢服,瘦骨嶙峋、跪地不起时,都站得重心不稳了。
闻风悦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父亲,叔叔,我绝不可能杀害堂妹,我是被贼人诬陷的。他算计好了所有,但我…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父亲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清白的。”
闻正堂简直不能相信儿子居然只给出这样的回答,他长叹一声,转身走到一边,拿起了一条鞭子,转回头眼泪已滚滚而下,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没想到居然会教出你这样的孽子,你娘已经病倒了,你叔叔现在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我怕他因心痛一命呜呼。我这几日没有合过眼,就希望见到你能够跟我说清楚。”
闻正堂手起鞭落,鞭子狠狠地打在闻风悦的身上,“没想到你根本不能证明自己。”
闻正堂因为爱子心切,听到了消息便急匆匆赶往这边,路途夜不能寐,他不辞亲自辛苦赶来就是想听到闻风悦说清楚,然而闻风悦却什么都说不出,他失望到了极点。
闻风悦咬牙发誓道:“我真的不是凶手,真正杀害堂妹的人现在还在逍遥法外。没有照看好堂妹,我有罪,但绝不是杀人之罪。”鞭子只是带来身体上的疼痛,更难过的是连父亲也不相信他。
“那你倒是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你清白。”
闻风悦说不出话。
闻正堂一字一字地说道:“我闻家祖祖辈辈皆英雄好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我愧对闻家祖祖辈辈,你做出这般有辱闻家的勾当,以后江湖上谁能瞧得起我们闻家?”
他辛辛苦苦教育二十来年,对儿子寄以的深厚重望一下子全部泡了汤,闻正堂一想到就痛心疾首,不由悲从中来。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轰然坍塌,他坐下来用袖子擦拭着眼角,但最终还是泣不成声。
屋子里的知县被这样的场面打动了,他的内心感受到了悲痛,他站在一旁不停的擦拭眼睛。
闻风悦知道父亲为他伤透了心,可他说不出任何能为自己辩解的证据,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
闻正堂站起身,他狠下心对着儿子一鞭子一鞭子地抽下去,闻风悦的衣服上很快变得血痕累累。
闻风悦含着眼泪站着一动不动,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父亲的话:“不肖子孙…愧对闻家祖祖辈辈…”
知县看不下去了,说道:“闻大人大公无私,不包庇家属的做法让我等十分敬佩,但莫要打坏了令堂的身体。只要大人肯向皇上求求情,我相信皇上还是能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杀人偿命,依照我南梁的刑律,当死刑处置,望大人不要照顾我的情面。”闻正堂脸色苍白地收回了鞭子,一眼也没看闻风悦。
闻风悦如五雷轰顶,他本想着私底下跟父亲通融,让他给自己时间去寻找证据。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狠心,甚至不愿意给他一个寻找证据的机会,就要将他置于死地。
知县顺着闻正堂的话道:“既然闻大人发话了,那就按法处置了,来人呐——”
“刀下留人!”一名衣着皇家护卫服饰的男子高声叫道,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刹安,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
“听旨,闻正堂父子速速回建康,皇上要亲自审问。”刹安说道。
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皇上都知道了,闻正堂本来就暗沉的面色变得更深沉了,问道:“为什么?”
“皇上照顾世家子弟,说可能存在冤假错案的情况,让我阻拦你千万别一时兴起,做了大义灭亲的事情。你们跟我一起回建康,等皇上审判后再做决定不迟。”
刹安扫视了一眼痛苦不堪的闻正堂、闻博简,还有脸色苍白的闻风悦。
“听从皇上安排。”闻正堂看着地上,说道。
在闻风悦离开牢房的第二天早上,衙役吃惊的发现闻风悦的牢友不见了,急忙慌里慌张地去报告知县。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知县感到不可思议。
“小的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中间小的就打了一小会儿的盹,一晚上他有什么动静,早上发现他已经不在牢房了。”衙役畏惧地报告,生怕知县责怪他溜号。
“事已至此…”知县比衙役镇定多了,他翻着册子道:“我查查这个人是谁,犯案的册子上应该是有记录的。唔,查到了,此人叫应大,年纪四十,体形肥胖,游手好闲,是一名无赖,因为在街上与人起了口角,失手杀死了对方,处以死刑。”
衙役想了想,道“好像不对,我见此人体形消瘦,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文质彬彬,跟案册上的记录不太像。”
“怎么可能,我亲自审的他,此人肥胖不堪,脑子空空,说话都说不利索,典型的无赖模样。我看你是值班值傻了。这个人就当做已经处了死刑,此事不可伸张,你听清楚了吗?”知县回忆了下,自信威严地说道。
衙役没敢再做反驳,谁死都一样,管他高矮胖瘦。
第二十章
皇宫大殿内,“众位爱卿平身。”
梁帝威严的扫视了一眼群臣,发现几大世家王、谢、袁皆在,唯独闻正堂连续两天都席位空空。
他印象里闻正堂是个恪尽职守的人,即使生病也要拖着身子不肯请假,早朝从未缺席过,“闻爱卿呢?”
宰相站了出来,拱手答道:“回陛下,闻正堂请假去处理私事。”
“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宰相犹犹豫豫的,他有些为难,这事涉及闻正堂的家丑,不知道该不该当众讲。
“有话直说,为何遮遮掩掩的。”梁帝好奇了起来。
“既然陛下要臣讲,臣就讲了。臣听闻他儿子杀害了自己的堂妹。”宰相答道。
“什么?!闻爱卿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堂妹?”
朝堂百官惊愕的纷纷议论起来,大家都熟知闻正堂为人,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众人吃惊闻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此事当真?”
“回陛下,暂不确认真假,只知道闻正堂已经连夜赶了过去。”
梁帝一向对这些门阀的要求不高,只要这些人安心的做臣子,听他的话,看在他们家族的情面上,他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听到闻家出了这事,他徒然生出一股怒气,心想:“平日里他们闹出点小事,朕都视而不见,现在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如此无法无天,竟然视我南梁的律法如无物!”梁帝重重一拍龙椅。
宰相看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息怒,臣在想,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难不成有人拿着刀架他脖子上逼迫他干出这等事?”
梁帝眯着眼睛打量着众臣,“诸位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此事情发生的有些莫名其妙,现在下结论或许为时过早。”朱异站出来恭敬地说道。
“朱爱卿说说看。”
“闻正堂一向教子有方,臣以为不排除有人陷害他儿子的可能,还待皇上明查。”
朱异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看不透的光,他往日里常与闻正堂作对,今日并非突然转性。
他只想搅浑水,让闻家的事情闹得更大一些罢了。
若闻风悦确实杀了自己堂妹,就会将闻正堂的脸打得更响,若是假的,这也会让闻正堂元气大伤。
梁帝经朱异一点,想起往日闻正堂虽为人处事刻板但确实忠心耿耿,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既然这样,朕要当面审问闻正堂父子。一来我想知道他为何做出如此有违人伦的事情,二来我想看看这中间是否有隐情。”
他沉吟道:“以闻正堂的性格,定不会包庇自己儿子,说不定反而还会大义灭亲,刹安你速速带闻正堂父子回京。”
“世家子弟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出几天,定会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传来传去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
不如直接告知城内的百姓,朕会在市中心当众审问。
若此事为真,那就当场处决,给其他世家子弟一个警示,若中间另有隐情,那就正好还闻家儿子一个清白。”梁帝满意地捋了一下胡子。
皇上要亲自审问闻风悦杀害亲人的事情很快在建康城里传的人尽皆知。
刹安算好了闻正堂父子回京的日子,一路都有跟皇上汇报,皇上挑着闻正堂父子刚好回京这一天审判。
这日,建康城里的老百姓一窝蜂地挤上街头,一方面是等着看戏,一方面是想目睹深居九重的皇帝真容,这等大事难得遇上一回。
喝茶的人茶也不喝了,做买卖的人买卖也不做了,都关心起这个案子来。
人们议论纷纷,好奇皇帝会不会包庇犯了这档子错的世家子弟。
更多的是什么不知道情况的人,吃饱了没事做,闲着来凑热闹的。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关心,反正大家都往市中心的地挤,他们就也往那边凑。
宋驰和阿阮到了建康,看到城内人山人海,市中心的刑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人看的一头雾水。
“大娘,你们围在这是有什么热闹可以看呢?”
阿阮大声的问前面的大娘,生怕大娘没听到自己。
大娘瞧了一下阿阮和宋驰,“你们第一次来都城吧,赶上了这么大的热闹真幸运啊,皇上要在那审判闻家的儿子闻风悦。”
宋驰和阿阮一听,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汴州的茶馆里听茶客聊过闻正堂和闻风悦。
“大娘,这么大的架势他是犯了什么罪啊?”宋驰道。
“说出来啊,可别吓倒你们,据说他见色起意,但他堂妹不从所以就被他杀了,听说当时在场的众人一致确认他就是凶手,你们说吃不吃惊…”大娘讲个不停。
“让让,大家让条道。”
刹安大声嚷嚷着,他身后是一辆牢车,里面站着闻风悦,蓬头垢面的,有些憔悴消瘦。
他脸上看着很忧伤,但也很坚决,没有一丝畏缩。
百姓们议论纷纷,“闻家公子挺人模人样,怎么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情?”
“你别急着下结论,万一他是被误会的呢?”
“人家都说了看见他就是凶手了,哪里还有误会呢?”
“唉,我觉得他家里人该多伤心啊,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毁了。”
“同情他干嘛,更难过的是他堂妹一家人吧,好端端的一个闺女就没了,一命偿一命,他必须死。”
阿阮听了闻风悦的事情感到诧异,这跟她听到的闻风悦的印象相去甚远,别人说闻公子饱读诗书,潇洒英俊。
难道人真的不可以貌相,她竭力想从牢车里的人身上看出点什么,但却只看到了痛苦。
前方的大台子四周站满了手拿武器的士兵们,台子中央摆放了一个宝座。
宝座的左手边分别坐着宰相和朱异,右手边坐着其他重要官员。
论官职,朱异本不配坐在宰相旁边,但是他不坐那谁敢坐那。
闻正堂父子被带到了台子上,闻风悦神色倔强,毫无死到临头的害怕模样。闻正堂则脸色苍白,紧抿着双唇,挺直的站着等候皇上的到来。
回建康的一路上,闻正堂没和儿子说一句话,他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家丑感到羞愧。
朱异打量着他们,心想:杀了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多花点钱就解决的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丢净了颜面。
不过闻风悦挺有骨气,没有哭哭啼啼。做事情要不择手段,不讲廉耻才能达到目的,闻正堂你太死板了。
离台子最近的酒楼里除了最高层都挤满了想看热闹的人,最高层安静且空旷。
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腰系兽纹腰带的中年人喝着小酒,悠闲的注视着台子上的情况。
男子身边坐着一人,他摇着金丝吊坠的檀香木扇子,道:“爹爹,闻家这回闹的事情不小啊。”
王鹏天眼角藏不住的笑意,摇晃着杯中酒,道:“闻正堂前段时间差点把我们醉香楼的事情闹大,这不报应就来了吗,与我们王家作对,就该是这样的下场。全城都没有他那样说不通的硬骨头,”
王高程得意道:“对,闻风悦哪里配得上京城第一翩翩公子的名头,明明非我莫属,一个被□□冲昏头脑的废物马上就要掉脑袋了,大快人心。
他要被砍脑袋,很多姑娘会伤心吧,不过这样也好,她们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王鹏天敲了敲自家儿子的脑袋:“你别整天脑袋里就想着女人,有点出息吧。
咱们跟闻家打过好多回交道,早都熟识了,闻风悦不像是会因为色心杀死自己堂妹的人。”
“总不会是有人诬陷他,谁帮咱们家做了这么好的事,我想重金感谢他。” 王高程语气戏谑。
他盯着台上的闻风悦道:“别看他现在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实际上准怕的要死。”
王鹏天咧嘴笑了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严肃,问道:“汉中那独眼人算时间怎么着也该到了,怎么没有见到他?”
王高程也觉得奇怪,道:“是啊,好多天前眼线说他正在赶往建康,眼线说除了咱们要的,他还带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现在人到哪了?”
一个随从走到两人身边,低声说道:“回大人,根据眼线最新的消息,独老二他死了。”
王鹏天一把拽住随从的衣领,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随从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眼线说没等到独老二,就前去搜查,结果在小道上发现了他的尸骨,还…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
“废物!独老二带的东西在哪?”王高程骂道。
随从胆怯道:“他带的石片被烧毁了,男孩和女孩也不见了。我们问了见过独老二的眼线,他们画了两人的画像,大人给你看,这是我们现在正在找的两人。”
王鹏天接过画像,道:“没用的东西,太掉以轻心了。
现在石片没了,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知道为了收集到这一条线索花了我多少功夫。他既然死了,现在必须找到那两人,他们肯定知道长承教的东西,不然你们等着被做成肉酱。”
他随后,摆了摆手,“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