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敲开第二户人家的邻舍,也是穷人,女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儿喂着食,男人刚刚干完活回到家。
郡守开门见山:“你们知道隔壁人家受卫侯资助的事情吗?”
男人不满道:“当然知道,他们家一心钻在钱眼里,以前天天念叨希望发财,说愿意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
搞不懂,卫侯既然愿意资助他们,为什么不能顺便资助我们家,我家家徒四壁比他家还穷呢。”
女人没好气道:“他们有了钱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们这些老邻居,我问他们怎么跟乡候们套的近乎,他们却讳莫如深。
而且我发现他们把自家小孩打扮的更漂亮了,总感觉他们想把自己女儿嫁进富人家里。鸡窝里还想出凤凰,真是太会算计了。”
“你们有见过卫侯每次去他们家时的情形吗?很快就走吗?”闻风悦问道。
女人抢着答道:“没有,卫侯大人每次过来都神神秘秘的。他不是马上就走,总会待一段时间。”
闻风悦再问具体的,他们并不知道,见什么也问不到,他们出了这户的家。
“第二户人家说卫侯很快就走,与邻居说的刚好相反。”
郡守高兴道:“他们挺小心翼翼的,不过还是被咱们抓住了马脚。”
闻风悦道:“虽然知道了第二户人家在撒谎,但他们口风很严,不太能再问出什么。但咱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现在回第一户人家吧。”
他们刚来到第一户人家的门外,就听到了屋内女人的吼声:“没用的东西,那个老东西死了,你一点用处都没了!”
伴随着小孩子的呜咽声。
郡守赶紧哐哐敲门,女人很快开了门,看到他们折返回来,她没有解释什么,依然一副凄苦模样。
接下来要揭人家的伤疤,闻风悦心里有些不忍。“你很爱你的丈夫,为了救他你可以拿任何东西交换,是吧。”
女人眼睛通红,点点头。
“你甚至可以牺牲你的孩子。我们从另一户人家那问到了真相,你们拿孩子做交易,良心没有不安吗?”
女人以为闻风悦已经知道了真相,脸色变得惨白。
“小孩没了可以再要,我的丈夫没了就没了,我…我只爱他一个人。”女人的语调渐渐提高,直至歇斯底里。
“你们怎么不去抓那个老不死的变态,听说有人杀了他,哈哈哈哈哈,我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你们有什么理由说我,要不是那个老不死,连给我丈夫治病的钱都没有!”
看到女人承认了自己的行径,郡守惋惜又悲哀:“你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去寻求帮助,但去接受那人伤害你的亲生孩子来得到帮助,你太过愚蠢。你到现在也没有认识到你的错,你作为一个母亲…”
“你住嘴!”女人情绪失了控,尖叫着从桌上拿起菜刀扑向郡守。
闻风悦从那女人情绪变激动时,就盯防着女人,所以他眼疾手快,右手一伸拍出火焰掌,一束火花窜到女人身旁,逼迫女人退了回去。
女人蹲在角落里道:“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而我一生一世都只爱我丈夫一个,他没了我的心就没了。
“好狠的心,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们居然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交易,做出这种事真是该死,那些老家伙便宜他们死了。“陈郡守痛心疾首地指责道。
什么做善事,救助贫困百姓,不过是有钱的乡侯们既想维持自己的名声,又想满足自己变态喜好的幌子。
闻风悦这时明白凶手留下的“我佛慈悲亦惩恶”是什么意思了,凶手比他们都更早知道了乡候的秘密。
如果那僧人没有杀死乡侯,乡候跟这些人的交易就会一直维持下去,因为这些贫苦人家“心甘情愿”拿女儿交易。
那个凶手是不是觉得,只有通过这种极端的手段才会引得人们挖掘这背后的秘密,可惜这无从得知。
可是这种自认为有权杀人的做法不符合南梁的律法,闻风悦长叹一声,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看着墙壁。小女孩反而嚎啕大哭,看着不知所措。
之后郡守将两户人家的男人和女人都抓了起来,本应该受到惩罚的乡侯已被杀死,凶手被通缉抓捕中,不过闻风悦知道,光凭那一点点的推测信息根本抓不到那个僧人。
第十三章
吴郡的南边有一处背靠小山的地,属于疯魔教池墨门。
一个子小巧的女人,披着齐腰秀发,身着一席红裙,“哒哒”地踩着木屐。
她不缓不慢地穿过一间间房屋,走路时柳腰款款。
每一个屋内的人都在埋头奋笔狂书,他们如痴如狂,全然不顾墨汁与汗水一起流下,把衣服染得乌漆嘛黑。
女人扫过屋内的情形,脚步走得快了些。
几个腰间挂着大毛笔的池墨门弟子,一脸紧张的跟在女人身后,时不时用沾着墨水的手擦脸上的汗水,脸上很快变得黑白相间。
宽敞的大堂里,张佑端坐在中央的座椅上,他左手旁整整齐齐的放了两沓处理完的事务信件。
听到熟悉的木屐声,他抬起头道:“教主,您来了。”
“看样子,你已经把这个月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你办事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放心呐。”
夜萤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放心二字故意念得重了一点。
张佑知道夜萤在责怪自己办事总是拖在最后几天,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拿起桌上的茶壶,砌了一杯热茶,“教主,喝一杯,消消气。”
夜萤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皎白,一双红唇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妖气。
“太烫了而且不好喝。”
她对身后的人命令道:“给我来一杯冰青桔,要做的冰爽。要是不好喝,一会儿一定把你们毛笔墨水都收了。”
池墨门的弟子慌里慌张地跑去做青桔水了,留下张佑和夜萤两人。
果然是他们任性的教主,张佑笑盈盈地喝着热茶,把中间的座椅位置让了出来。
夜萤比他们四个长老都年轻,即使是最年轻的朱满花,也比教主大三岁。
夜萤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自恋又飞扬跋扈,但在他们几个面前还是个小姑娘家,她跟他们亲近,偶尔会展露稚气任性的一面。
夜萤轻轻一蹬,落在中央的座椅上,她肆无忌惮地把一双修长的玉腿舒服的翘在桌子上,纤纤玉指将一叠纸张翻得哗啦响。
不一会儿夜萤就翻完了,啧啧称赞道:“你不去做官太可惜了,看看你,处理公务又快又好,一天就能把一个月堆积的都处理完,没几个当官的有你这本事。”
“在山水中游荡多自在,酒多好喝,山多好看,做官的规矩啰嗦的很。”
张佑一听到做官二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些文人墨客挤破脑袋想做官,张佑却恨不能离当官的越远越好。
池墨门弟子端着冰青桔来了,夜萤抿了一小口,发脾气道:“怎么,你们这的桔子不够吃?这么不舍得放,一点味道都没有。”
池墨门弟子哆哆嗦嗦地看向张佑,用眼神寻求帮助。
张佑道:“教主,因为一直负责给您做青桔水的人生病了,这杯是新手做的,味道做的不好还请多多体谅。
既然教主不满意,你们就再去做一杯。”他安排着手下再去做一杯。
“原来如此,我还想你们池墨门怎么变得吝啬了。”
“教主说笑了,虽然池墨门心思是都放在了书法上,但也一直在好好种植青桔。”
疯魔教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大教之一,疯魔教的四大长老分别掌管疯魔教的四个门派,张佑是其中池墨门的掌管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疯魔教的要义是若有人能够为某一事物如痴如狂,哪怕走火如魔也在所不惜。
在疯魔教教内,支持弟子专心放在自己兴趣爱好上,并且有充足的钱支持弟子们,当然疯魔教的各个门派也要用自己方法上缴资金。
比如唐兴每年光制作各类糖,或作为点心、药引等来在市面上出售,所赚的钱都够养活大半个疯魔教了。
还有朱满花的胭脂坊,每年不断研制新的化妆用品,出售到达官贵人甚至皇宫里,也给疯魔教不菲的钱财。
所以相较之下,池墨门则显得穷酸许多,池墨门本可以在市面上出售字画,既可以收获名誉又可以收获大笔钱财。
但张佑不屑于沽名钓誉,而且池墨门的弟子也都和他一样,只醉心于书法。
池墨门位居郊外,土壤适宜种植青桔,所以张佑安排弟子们种植青桔来赚一些钱。
虽然他们有大片适宜种植的土地,但因为池墨门都是拿笔的读书人,并不擅长种植。
所以每年他们种出来的青桔卖相十分不好,赚到的微薄收入也就刚刚够他们的伙食费,根本不够买笔买纸的钱。
不过夜萤并不为难池墨门,反而还会每年拨来很多钱,支持池墨门这样不赚钱的门派,这是张佑愿意安心待在疯魔教的一大原因。
疯魔教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却每年能吸引很多人加入的有魅力的教派。
因为这里是“怪胎”聚集地,在这里不会因为自己奇怪偏执的爱好被另眼相待。
在这里会不会受到尊敬的评判准则是,看一个人有没有出众的本领能力,无论这种能力在世俗意义上被说有多么无意义。
新的青桔水给教主端了上来,夜萤尝了尝,道:“让你的手下养好身体,下次还是让他来做青桔水。”
她也不打招呼,两三步走出厅内,踩着木屐跳上屋顶就不见踪影。
教主一走,张佑悠闲地喝了口热茶,“又是可以丢下公务,纵情山水之间的好时候。”
闻风悦跟着陈郡守处理悬案后续,该审问的审问,该抓捕的,该判决的…乡候死亡的背后秘密在百姓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等他终于空闲下来时,想到了桃柒娘,明明他们都在一个地方,怎么就是遇不到她呢。
他有些后悔,当初没能拉下脸问她住哪。因为他怕自己刚认识太主动热情,把桃姑娘吓跑,现在他想去找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她。
为此他上街转了好几次,但都毫无收获。
最后他决定摆脱这种状态,于是整理好心情,前去拜访他叔叔闻博简。
他膝下有一个宝贝女儿叫闻令慧,小时候跟闻风悦关系很要好,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与闻正堂不同,闻博简早些年觉得做官没意思,就果断辞了官,举家来山清水秀的会稽郡。
闻博简在会稽郡买了宅子和大片田地,无需劳作,靠地租也过得富足。
由于没有官场压力,日子过得潇洒自在。虽然收入地位远比不过在朝做官,但他更宁愿选择与妻子女儿享受天伦之乐。
闻风悦到了叔叔家后,闻博简差点没认出眼前俊秀的年轻人是自己侄子。
他乐得合不拢嘴道:“是闻风悦啊,现在长成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大人了。”
闻风悦道:“叔叔,多年未见,你都没有变化。”
闻博简体态宽胖,穿戴整齐,胡子剃的干干净净,精气神非常好,约四十岁年纪,看着比他父亲轻松惬意得多。
“瞧你,嘴和小时候一样甜。一晃十来年过去,人哪有不变老的道理。侄儿这次来会稽郡可有公事在身?”
闻风悦言简意赅道:“确有公事,陈郡守有要事相求于父亲,奈何父亲公务缠身,就让我前来帮助陈郡守。前几日已经帮陈郡守处理完了。”
“第一次帮你父亲做事就碰上了个大案子,你很能干,有做官的天分。”
闻博简有听闻乡侯的事情,他轻叹了一口气:“成日待在家里死读书只会变成书呆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应该多出来走走,锻炼锻炼是好事。”
两人坐在椅子上,闲聊着各自在建康和会稽的生活。
闻博简语调轻松,聊的内容宽泛,不像闻正堂三句不离公事,闻风悦放松了许多。
了解了闻正堂的近况,闻博简劝道:“你父亲为人耿直,不愿变通,在朝堂容易吃亏,你得劝劝他。”
闻风悦道:“劝说不动父亲,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心比石头坚硬,任何艰难险阻都阻碍不了他。”
“你对你父亲了解得很透彻,他是个勇士,没多少人有他这样的毅力和气魄。”
闻博简道。“我就无法忍受和应付朝堂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你父亲却能十年如一日地对付那些人,并且毫不受他们影响。”
闻风悦总感觉有人在屏风后面看着他们,他抬眼向屏风看去,可什么也没看到。
闻博简招呼道:“诶,慧儿你出来,看是谁来了?”
一个少女害羞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亭亭玉立,面目姣好,叫了一声:“风悦堂哥!”然后腼腆地站到了父亲的后面。
闻博简道:“你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们两个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不记得你堂哥了?”
“才没有呢,我怎么会忘记风悦堂哥。”
闻令慧话是对着父亲说的,目光却挂在闻风悦身上。
闻博简看到女儿的神态,道:“你堂哥风尘仆仆的来这办公事,刚好有时间休息,你熟悉城内,何不带堂哥去街上转转?”
闻风悦顺着闻博简的话道:“对啊,妹妹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带我四处转转吧。我来会稽郡后一直忙,正好想找时间在城内悠闲的走一走,”
闻令慧扭扭捏捏地推辞了一会儿,就愉快的同意了。
两人走在街上站一起,路人频频侧目相看,好一登郎才女貌。
“堂哥,你给我讲讲,建康现在是什么样子?”闻令慧很向往小时候待过的都城。
“建康现在很繁华热闹,店铺比邻皆是,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城内也建了很多寺庙,那里的小寺庙比这里的最大的寺庙还壮观。”
闻令慧听得直愣神:“我印象里的都城人还不多,而且也没有多少店铺。
咱们为了买吃的,常常揣着钱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现在居然变化这么大,我想回去看看…我待腻这儿啦。”
“我马上就要回建康了,你要是想去,正好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闻风悦温柔地说道。
“谢谢堂哥,小时候你也是对我这么好。”
“说到你小时候,可爱哭鼻子了,然后把衣服搞的脏兮兮的,一回家就挨姨妈批评。”
闻令慧冲闻风悦嫣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亮:“堂哥,你不要把我小时候不好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