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来的正是夏侯微,一向自诩不凡的夏侯这回是真不敢向前走了,方才院子里他是真被折腾够了。
夏侯微狼狈地站在门口,无法窥见无双公子剩下的囡卿,心中一声赞叹,无双公子果然不同。
囡卿美人……果然不同。
方才惊魂未定,夏侯喊着:“美美美人,你没事吧?”
“夏侯微你怎么在这里?”
“我担心璇蓁——不是,担心你……总之就这么进来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夏侯微发誓,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因为想做护花使者尾随囡卿美人进到这鬼地方,害他差点送命。他会叫上帮手再跟上来。
“你快离开。”这个样子被撞破,多少有点尴尬,孟囡卿心里大骂夏侯微,要不是夏侯微她也不至于失手,玉无双根本没有回头,他就知道来人是夏侯微,看来是早就察觉出了。
“好好——那我先走了,那美人你——”
“不用管我,你先走。”
“那我先走了,无双公子,囡卿美人,你们继续。”
夏侯微想,这种事情被撞破,恐怕无双公子会杀了自己,今天元气大伤,只能赶紧走。
真的有杀了夏侯微冲动,孟囡卿毫无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
没了中途杀出来的夏侯微,竹蓼里又静了下来,犹如屋外的夜,一寸一寸往下沉。
竹蓼里静了下来,悉数时光一寸一寸往下沉。只差薄如蝉翼的距离,两人的唇就能贴在一起。心跳快了几拍,但却毫无羞恼,孟囡卿躺在软榻上,不闪不躲,直直迎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不管是出于何种意图,她笃定这个高贵骄傲的男子不会对她如何。玉无双左眸底的那抹嫣红,犹如烧灼在玉瓷上的一点朱砂,美的过于惊心。几次接触,孟囡卿发现那点朱砂的色泽总会随着他的心情起伏而变化,比如现在,艳如滴血。
身下女子认真而灼热的眼光过于坦荡,经不住这样的打量,玉无双忽然张开手掌覆盖住了那双大眼,然后拉起囡卿的手腕,狠狠含住。
他的牙齿一遍一遍地来回摩挲、啃噬,孟囡卿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对他的毒到底有何作用,但她就这么躺在他的身下,等待着他的吸食。
孟囡卿没有等到血流如注的疼痛,玉无双的齿放开了那皓腕,将头偏在了囡卿的脖颈处,一声声的低唤,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般地柔叹。
孟囡卿蓦地僵住了,耳畔那声声呢喃,像是在寻求某种安慰,像是在汲取一丝温暖,竟然带着点卑微的渴求,囡卿的心就像是被冰川倏然揪住,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
他是谁,艳绝九阙,当世无双的玉无双,在孟囡卿的认识中,无双公子始终是尊贵的,如九幽上仙。可此刻的玉无双,他竟然也会有委屈的情绪。那声叹息让他更为真实,但囡卿还是无法忍受。孟囡卿想抬起手臂拥住他,给他需求的安慰,给他想要的温暖。这样的无双,真让人有一种冲动,给他想要的一切。
意识支配不起胳膊,孟囡卿才记起自己又被点穴了,又被身上的这个男子掌控着,囡卿深深地吸了口气,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可惜技不如人,囡卿微微叹了口气,余光看见玉无双眼底那抹嫣红恢复了正常,才轻声道:“艳绝九阙,当世无双,没想到玉溶清贵的无双公子竟然也会受伤。”话语间八分感叹,一分不解,余下一分是打趣的味道。
“玉溶清贵……”他的身体仿佛有一瞬间的僵硬,孟囡卿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无双恢复了正常,问道:“卿卿想知道什么?”
这几个月遇到了太多困惑,囡卿想着今夜此行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一切也不能操之过急。记起了弦月所说的病理论,孟囡卿试探地问道:“无双公子和重海身上的毒?”
“画纱无解。”
玉无双答得很平淡,仿佛那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有了弦月的诊断,他们确实身中剧毒,这一点孟囡卿已经可以确定。抿了抿唇,囡卿迎上那道眸光,问道:“无双公子与琅玕王有关?来自阑溪皇室?”
“如卿所查。”
“我没调查你。我只是猜测。”
对于这些,玉无双也不介意。
既然来自阑溪皇室,又与琅玕王关系匪浅,囡卿想了想后问道:“那无双公子应该是阑溪国姓丌官氏?”
玉无双慢慢坐了起来,看着囡卿回道:“妘钰。”
“什么?”囡卿没反应过来。
玉无双拉起了囡卿的手,修长而骨纹分明的手指在囡卿净白的掌心中写下两个字:妘钰。
微痒的触感,轻暖的温泽划出几道深刻的笔墨。孟囡卿迅速整理着这个消息,艳绝九阙的无双公子竟然是阑溪皇室中人,当世无双的玉无双其实真实姓名叫妘钰,丌官妘钰。他与琅玕王有渊源,那两人应该就是兄弟关系了。
“妘钰,妘钰,丌官妘钰……”孟囡卿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心情复杂地问道:“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卿卿想知,我就会说。”熏笼里的清心香快燃尽了,无双边说边从广袖下取出半块香,转进熏笼里。
克制自己不去想心底的那丝异样,囡卿抑制所有情绪,问道:“那请无双公子告诉我那日千寻楼的傀儡死士之事,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
“千寻楼刺杀,与我无关。而那些傀儡死士当日确实是全军覆没,灰飞烟灭。至于其他,知道太多于卿卿无益。沐兰院之事是别人所为。”
“别人?”从来没有听这人说过这么长的话,可内容却让孟囡卿惊愕,一则她没想到玉无双这么快就知道沐兰院之事,二则令她意外的是千寻楼的刺客与袭击沐兰院的竟然真的不是同一批人,到底是何人能豢养出这么多死士?
忽然很困很困,囡卿等着玉无双的下文,她想知道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她想要救回璇蓁。清心净体的香气氤氲缭绕,鼻息间嗅着那香气,囡卿越来越累。
“睡吧,明早会有卿卿想要答案。”
囡卿最后的意识在听到无双的这句话后便消散了。
广袖流泻,看着软榻上沉睡的囡卿,无双伸出手指,指尖顺着囡卿眼底的一弯青痕来回摩挲。久久,才收起手拿起一边的绒毯替囡卿盖上,转身揭开熏笼,指尖一动,推出两股气息,一股灭了香,一股熄了灯。
第五十九回 烟波浩渺开都河
翌日,孟囡卿醒来的时候竹蓼里空无一人,掀开毯子,衣衫俱整。脑海中回放着昨晚的事,囡卿都不相信自己能睡得这么沉,过过那么多年枕匕而眠的日子,她极少有这样放松警惕的时刻,更何况在这陌生的环境。阳光投射进来,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软榻前摆放着一应洗漱用具,案上摆着几道简单食具,按捺下心中那股烦躁,草草洗漱后囡卿立即离开。
“咦,坏人!你睡醒啦?!”打开门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了重海那还未发育完全的声色。
孟囡卿看着门口倒立着的重海,心里赞叹真是个勤奋的孩子,怪不得武艺过人,知道他异于常人,囡卿耐心地笑道:“重海,姐姐不是坏人。”
重海一只手指着屋子控诉道:“我认得你,你就是坏人!哼,坏人你竟然还敢和玉哥哥睡在一起!”
“重海乖,姐姐没有和你玉哥哥……”孟囡卿揉了揉额,指指外面,无奈道:“唉,算了,姐姐要走了。”
“坏人不许走!”倏地一剑横过,剑锋挡在门口,整个过程中重海的身子是丝毫未动。“玉哥哥说了,坏人不吃桌上的东西就不许走!”
“姐姐不饿。”
“果然是坏人,就会骗人!好人睡一晚上肚子都会变饿,重海每天起来都要喝很多粥,就连玉哥哥每天起来都要吃很多漂亮的锦被花……”
重海生的萌软可爱,一双大眼睛里更是未染世事的单纯,白嘟嘟的脸蛋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让人有捏一捏的冲动。道理在重海这里根本讲不通,听着这个可爱的大男孩这么鄙夷着自己,无奈的孟囡卿果断走到桌前,端起一盅粥喝下。
粥被熏炉温着,入口清淡,温软,是上好的药膳。
“呐,姐姐现在可以走了吗?”
重海不理睬囡卿,只是默默收了剑。
“告诉你玉哥哥,谢谢他的药膳,很好喝。姐姐走了,重海再见。”
见这人真的走了,重海鼓起腮,急急喊道:“喂!坏人你还会来吗?”
孟囡卿脚步一顿,返回几步蹲下身子,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可惜命不久矣。囡卿伸出手捏了捏重海的脸蛋,认真地答道:“会。”为了和玉无双之间能继续交易,她必须尽快找到画纱的解药,以此作为她自己的筹码。看来她要快点解决完璇蓁的事情后找萧瑢帮忙了。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囡卿依旧是翻墙离开。竹蓼门口被囡卿蹂蹑了脸蛋的重海还愣着,半晌,少年这才回过神,方才脸颊上的柔软和轻暖,那是……竟然摸了我的脸!“坏人又轻薄了我……”重海气急败坏的声音穿荡在了紫芫里。
孟囡卿当然没听到重海少年的控诉,回想着昨夜玉无双的话,一路思索回到孟府后她才知道玉无双昨夜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
东宫珩,景夜漓,夏侯微几人都在国公府,东宫珩带来了今早从锦州传来的消息,居于西原的西秦后人起兵□□,截杀了回夷国出使九阙的使节,还屠杀了锦州几处商业盛地,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轰动,锦州军队整军待发,卫国大将军景夜沛连夜带兵前往,做好了一切作战准备。而此是皇帝交给了东宫珩查办,被洗劫的沐兰院正好与囡卿等人有关,所以东宫珩赶来孟府,景夜漓和夏侯微得知璇蓁下落未明,也就赶到孟府来了。
龙锦节上本该是七国齐聚,九阙、西漠、阑溪、南彧、回夷、姜桓、乌羌。放眼天下,整个天下形势是西漠占据着西北疆域,九阙冠首中原,是众邦朝拜的盛世大国。南彧和阑溪两国凭借自身优势,一南一北与两大国相安无事。剩下的回夷、姜桓、乌羌是边域小国,这些小国国力弱小,只能依附于大国维持生息。姜桓和乌羌臣服于九阙之下,回夷被西漠掌控。
东宫珩带来的消息,西原谋.反,涉及到的死士皆是西秦后人豢.养。当年西秦国覆灭后,不肯降服于九阙的忠君名臣皆以身殉国,而那些殉国名臣的后人就定居在了西原。近百年来相安无事,原本以为西秦后人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杀了回夷国使。
回夷国地处极西,一条开都河横隔西原,回夷国使想要到达九阙,除了要横渡那条烟波浩渺,湖波纵横水域大泽外,西原是必经之路。一拨拨国使葬身开都河,可贺楼氏还是锲而不舍地派遣了一波又一波使节,终于渡过了开都河,没想到国使使节却被杀死在了西原。
这一消息传来,整个九阙的形势顿时紧张了起来。回夷国使在九阙境内被杀,不但会影响回夷与九阙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回夷臣服于西漠,这更是对九阙与西漠之间的。其反叛者之心,昭然若揭。这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系,孟囡卿都懂。但现在,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知道西原人为何会劫走璇蓁,她只想要璇蓁平平安安地回来。
囡卿外出归来,东宫珩等人倒也没有过多疑问,几人听过整个事情的发展和事态分析后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夏侯微一人不在状态,时不时瞄几眼囡卿。
孟囡卿当然知道夏侯微的意思,但她料定了这货不会将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以夏侯微死要名字的程度,怎么可能说出昨晚狼狈的那一幕。
囡卿不理睬,不代表别人没反应,不离不弃两姐妹都盯着夏侯微了。景夜漓实在忍不下去了,问道:“夏侯,听景沐说你昨晚出去了?怎么一副神色萎靡?”
“孤枕难眠,去找美人了。”夏侯微撇撇嘴看着囡卿,意有所指,命都差点没了。
不想听这两人谈下了了,囡卿看着东宫珩,疑惑问道:“五皇子,千寻楼一事不是由瑞王爷负责?”囡卿知道东宫珩的能力,但因为他常年居于雾山,所以在别人眼里东宫珩只是毫无建树的皇子。囡卿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这样一个挂名王爷?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办好了自然可喜,可若是查不出个理所然来......
东宫珩拨了拨手下的茶盏,随意道:“袁道子要去平川求雨,但威信不足。所以瑞王为民请命,一同前往平川求雨了。”
看出了囡卿的疑惑,景夜漓解释道:“平川一带两年无雨,百姓颗粒无收,现已初春,今年若是再不下雨,恐怕会有一大批难民涌至长安。”
“求雨?”囡卿一脸质疑。
景夜漓摊摊手,“我知道囡卿你不相信这个,其实我也不相信,但瑞王爷身边的袁道子确实——道行高深,他说哪里有雨哪里就会下雨,一向准确。”
道行高深,怎么不说法力无边呢!实在不能苟同,囡卿问道:“既然那位神人如此厉害,为何前两年他不去求雨,而偏偏今年这个时候请命求雨?还有,能下雨固然是百姓之福,可要是求不来雨皇上岂不是要降罪于瑞王和那袁道子?”
景夜漓和夏侯微无法回答,东宫珩盯着囡卿忽然笑道:“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了。不过,我肯定今年平川一定会下雨。”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以这个借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