丌官琼,琼字,玉者;
此代皇子名字皆从‘王’字,东宫寔赐琅玕王‘琼’字,他可有想到这种巧合?
琅玕王,琅玕者,美玉也;
孟囡卿看着这副近在咫尺的如画面容,紫玉无双,当世无双。
他是真正的艳绝九阙。
不仅有玲珑阁,就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与玉相关,青砗、青磲。砗磲属佛家八宝,皆取玉意。
孟囡卿怎么能不感叹,如今想来,玉无双,琅玕王,这二者之间不相关的联系全都成了另一种草灰伏线。
孟囡卿隐隐觉得,东宫寔放琅玕王离开,总有一天,九阙,阑溪,甚至于整个天下,都会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而为之动荡。孟囡卿回忆起了她第一次见琅玕王的景象,青衣,乌发。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透出青白的病容,近乎狰狞,就连握着帕子的指节都泛着病白。那是一种长年累积的孱弱,一种与生俱来的病态,一种侵肌入骨的灰霾。琅玕王是灰暗的色泽,那是一个过早枯萎的少年,而玉无双则不同,他是真正的艳绝九阙,当世无双。
没有谁会把这样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到底经历什么事情才能以如此极端的两种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孟囡卿不由自主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自从带着璇蓁来到锦州,她每走一步都要算计好,前途,后路。从前的她从来不用考虑这些因素,但,肆意,张扬,偏执,这是她骨子流淌的血液。忽然倾身靠在了无双背上,孟囡卿想到了她与玉无双间的交易。以五皇子起争皇位之心换得燕岭之安。皇位之争,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东宫珩必定会被卷入,所以她一度想不明白,那场交易,玉无双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没有那场交易,在长安城里她绝对不会靠近玉无双这样的人。可就是因为那场交易,警惕之余他们之间多了两分互利互惠的关联,相互都有制衡彼此的利益,她才允许自己接近玉无双。
锦州之事,如卿所查。从那盘棋的第一子起,她就落入了他的局。
卿卿不想,那就不救。
卿卿想护的,我都愿意替你守着。
谋权,布局,玩的就是人心。
这一点,看来没有人能比得过玉无双。
孟囡卿承认她沦陷在了这场迷局中,但她的第反应却是遵从自己心底的意愿。孟囡卿从来就不是养在闺中的娇柔女子,以前她被很多事情扰乱着心智,她没有时间在意过自己心底的感情,可于她这样的女子,有些东西,看不清则罢,一旦认清,她会任由它疯长,最后在心底刻成一股至深至髓的执念。
如果那一吻让囡卿满腔的感情得以宣泄,那前往阑溪便是她热烈而向上的一种迎接。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皇权,霸业,不外乎就是这个天下,她不知道她能陪他走到哪一步,但至少现在她是愿意陪他。
广袖倾泻,左眸下的那颗血痣,里面的嫣红已平息了涌动,直到平淡无波,昭示着他平复的心绪。玉无双慢慢放缓了僵硬的后背,默然支撑着囡卿所有的力量。
只是愿意陪他么?
还想回来么?
还要惦记着不相干的人么?
呵。我的卿卿,不着急。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哪怕,需要禁锢;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头,哪怕,百念俱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颗心没有一个别人,哪怕,葬了所有。
玉无双转过头,所以马背后的囡卿没有看到那抹嫣红里的汹涌而起的翻腾涌动,那是他心魔将起的征兆。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紧,那双渊泽如墨的狐尾眼底流泻出不知名的情绪,桀骜,俾睨,傲居,嗜血,毁灭,煎熬,不经意间思绪唤醒无双心底的魔怔,马蹄声起,过于平静地魔怔,悉数映撒在了他们身后的这片疆土。
马背后的孟囡卿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她以为,她只需要抱紧他,独留身后无尽尘埃。最先发现玉无双不对劲的人是青砗,十多年的相伴,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了。
握着马鞭的手骨一紧,青砗蓦地白了脸。
“驾——”长鞭一挥,生生在马身上抽出一道血迹,策马朝绝尘而去的玉无双追去。
孟囡卿是被周围越来越多的马蹄声惊醒的,说明有很多人在追过来,靠在无双背上的囡卿忽然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将手放在了缠在腰间的红练上。他们已经出了阳关踏足龙城,出了阳关就是离开了九阙境地,龙城便是阑溪边境。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赶来呢?是敌是友?不是孟囡卿过于警惕,而是她还不知道玉无双在阑溪究竟是怎样的处境,可就九阙而言,一旦东宫寔发现了琅玕王不对劲,他肯定会派兵追杀。
风声灌耳,呼啸而过。囡卿靠近无双耳边,低低道:“无双,有人追来。”、
温软的身躯,熟悉的气息,玉无双默猝然回神,一股气血上涌,又被他暗中运功,生生逼了下去。低低喘了口气,玉无双才控制住力道,马渐渐慢了下来。
青砗终于赶了上来,神色匆匆地开口就问道:“公子,您怎么样了?”
“无碍。”眼底划过一抹不悦,玉无双却是侧面朝向了囡卿。
青砗无比愤怒怨恨地看向了囡卿,这是青砗第一次毫不掩饰对囡卿最真实的态度,囡卿心中一紧,急忙拉过无双问道:“无双,可是画纱毒发了?”
“不是。”
“无双,我这里有画纱解药,是——”孟囡卿最重要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急急赶来。
“无双,囡卿,竟然真的是你们!”
“漓世子!”孟囡卿看着像是仓促逃命的送亲队伍,诧异道:“漓世子,送亲使节不是应该走官道吗?这里已是龙城地界,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景夜漓看了一眼无双,指着后面溃不成军的队伍道:“有人要对琅玕王不利,截杀送亲使团,我们是被逼至此。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你们!”
玉无双没有丝毫诧异,而孟囡卿却惊讶,这个关头谁会来截杀琅玕王,难道是东宫寔?可不应该啊,东宫寔绝对不会这么快知晓一切,可景夜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刺客中有死士。”
“怎么可能?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得知消息。”
一旁的青砗终于忍不住,冷脸朝着囡卿道:“惺惺作态!”
“什么?”
玉无双毫无言语,只凉凉地看了一眼青砗。
愤愤不平的青砗不甘心可又不得不垂首。
孟囡卿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中情况,没想到玄武竟然跟着来了。
“大小姐,西漠四王子在护国公府遭遇不测,皇帝今早下令,查抄孟府。”
九阙护国公府就这样彻底终结了,孟囡卿无力地握起手掌,孟府声名太大,孟家军功高震主,从三年前的战事开始,皇帝就想除之而后快。皇帝将四王子囚.禁宫中,这一消息外界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只看见了萧瑢是在孟家出事的,皇帝就可以趁势将一切推到孟家,这一招借刀杀人想必是让所以不知内幕之人心服口服。
“那孟府其他人呢?”孟囡卿替自己的阿奶感到心痛,她老人家尸骨未寒可孟家就被查抄了。
“仆人皆落奴籍,无明大师已归,讣告昌和公主为两国大义,以孝身前往阑溪和亲琅玕王。无明大师亲自为孟老夫人做法超度往生,闲杂人等不得干扰,所以国公府一部分人还在无明寺。”
孟囡卿了然,无明大师这是想保全自己和孟府的人。
“其他人的还好说,可颜不离的身份,一旦被查……玄武,你去一趟无明寺,暗中将不离接出来后让她来阑溪找我。璇蓁暂且留在锦州,你照顾璇蓁之余要时刻注意长安的情况和燕岭之事。”
孟玄武是来准备跟着孟囡卿前往阑溪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这次听完囡卿的这番命令,他也没有反驳,思谋之下听话地点了点头。
玉无双始终在一边静静听着,等这主仆二人说完,无双忽然看似无状地提点道:“萧瑢昨日死于雪峰,就算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皇帝收到消息也是在两日之后。”
玉无双看着身形一僵的孟囡卿,知道她在听,眼眸一敛,继续淡然道:“卿卿离开长安,那批刺客是提前埋伏在贺兰山中,卿卿不放想想,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听了玉无双这两句话,孟囡卿也陷入了沉思,这一点上是她大意了,萧瑢为她而死,她始终不愿意多想一分,因为刻意回避,所以她才错过了这其中重要的一点。
先不提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离开长安之事,就算是知道,萧瑢昨日葬于雪峰,这个消息若从贺兰山传到长安,最快也要两日时间,而昨天,皇帝就以失察之罪查抄了国公府。也就是说,皇帝昨天就知道了萧瑢身遭不测,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死士刺客提前埋伏于贺兰山,夏侯微出现的时候那些人都没有出手,唯独等在他们进入贺兰山后那些人出现了,并且处处下死手。如果这些死士真的出自皇宫,也就是说,皇帝不仅仅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长安,而且已经在贺兰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们自投罗网。
且,自投罗网的不止有他们,还有夏侯微和璇蓁。
玉无双和夏侯微都怀疑这件事是因为有人泄露了消息。可是知道夏侯微带璇蓁来贺兰山求医只有玄武,知道她和萧瑢出长安的人虽然多,可都是同行者。玄武和不离不弃是不会。萧瑢始终和她在一起,他还为此赔上了命,景夜漓没有理由做这种事,还有玉无双与重海……
孟囡卿看向了玉无双,带了几分质疑,玉无双非但不恼,反而轻然一勾唇,敛下眼眸,似是感叹道:“看来卿卿还是没有想到细作的身份。”
“无双公子知道?”孟囡卿脱口而问。
“现在说了卿卿也不会相信,只能等日后卿卿自己发现。”
孟囡卿抿了抿唇,再没有追问,玉无双说得对,她是愿意跟他前往阑溪,但还没有到毫无保留去相信他的那个地步。
玉无双捋了捋广袖,也是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