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覆山河——如清欢
时间:2022-06-22 06:38:04

 
扶笙,你花了三年时间为我酿好了千梨雪酿,你有何对不起我?
扶笙,你为了一个许我的承诺不惜上朝天崖,你有何对不起我?
扶笙,你为了护我周全三番两次以命相换,你,有何对不起我?
 
孟囡卿捂住了心口,这一天一夜犹如梦般匆匆,往事难空,悉数镌刻成了痛苦消融在她心头。落雪归尘,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圭如璧当扶笙,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下大雪雪峰上就不可能有生灵存在,因为稍微一点动荡就会引起雪崩,那将是人力不可逆转的浩瀚景象。
孟囡卿和清风都回到了朝天崖上,哀痛的清风一身孝服,拿出了扶笙配的药,倒出一颗含在嘴里,然后才将其复递给囡卿,恨恨道:“这是公子给你的药。”
 
孟囡卿接过药,不明白清风方才的做法。
 
清风抹了把眼泪,哀恸道:“公子虽然不为患者诊脉,但所有的药都是由公子亲自配制,每配好一味药,公子都会以身试药。”
 
“公子虽然不在了,但我不会给留给别人议论公子的机会。这是公子配的解药,不管你是要给谁,总之我先替公子试过药了。”
 
“谢谢。”孟囡卿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懂了清风为什么会这样做,这药非平常之物,再者这药是出自扶笙之手,清风在向自己证明,他有多么敬重,多么相信扶笙。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萧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身为医者,可他这一辈子都治愈不了自己的顽症。
 
孟囡卿看了一眼雪峰,这场殊途是烙印在他宿命里的纹络,他终究是没有逃过。
扶笙,别了,但愿来生我们能生于山水间,自由自在;
扶笙,别了,若有缘,走过山长水远我们再来相识相知。
 
清风看着孟囡卿离去的身影,忽然狠狠地喊道:“孟囡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公子是为了你才死的。要不是你,公子不会回来;要不是你,公子不会重伤;要不是你,公子不会死!我多想杀了你为公子偿命,可是,公子一定不会同意!不能杀了你,但我恨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孟囡卿脚下一顿,可还是往前走了。
 
扶笙,这一生,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
 
身后只余一片落雪归尘,夹杂着清风小童的哭声,依稀远去。
 
孟囡卿走下朝天崖就看见了夏侯微和青砗,两人正要上崖,见囡卿下来,夏侯微冲上来,急切道:“囡卿,你没事吧?”
 
孟囡卿摇了摇头。
 
夏侯微看着囡卿,眉目间尽是疲倦,对,就是疲倦,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倦怠。没有衣服可换洗,孟囡卿的一身红衣愈显暗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这身衣服有多么厚重,这上面,浸满了扶笙的血。
 
没有看见那抹荼白的身影,夏侯试问道:“囡卿,四王子萧瑢呢?”
 
孟囡卿睫毛轻轻一颤,平淡道:“葬在了朝天崖上。”
 
夏侯微一愣,一阵惋惜之情油然而生。虽然他一口一个“瞎子”“病秧子”叫着那人,但他不可否认的那一身绒白色锦衣的男子确实清华绝伦。身为一国王子,又是瞽目之人,还被他的国家送到敌国,可见传言中他受宠到底是真是假。皇室永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每个人都是那么地无可奈何。
 
夏侯微担心地看着平静的囡卿,因为过于平静,所以他才担心,那般风华的一个人,真的是为了她而死的。
 
“囡卿——”夏侯微不知该如何安慰囡卿。
 
孟囡卿仓惶地往四周一看,猛地打断夏侯微的话,“不弃呢?”
 
提到颜不弃,夏侯微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青砗,道:“那个人非要把不弃安葬在这里,追兵太多,我也只能——”
 
孟囡卿紧紧握起手指,按捺住胸腔内呼之欲出的颤抖与悲恸,低低问道:“不弃葬在何处?”
 
“印月溪。”
 
孟囡卿闭上眼睛点点头,这个时候,她不能把不弃的身体带回阑溪是她的无能。
 
看着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囡卿,夏侯只能一叹:“囡卿,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抓到一个人,听他说长安圣旨已下,漓被封为送亲使节,护送琅玕王和送亲队伍已经离开了长安,但是却没有传出昌和公主不在长安的消息,既然这样,你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
 
“我会嫁往阑溪。”囡卿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砗,提醒道:“他是琅玕王的人。”
 
夏侯微睁大了眼睛,那个人的本事有多大他不识不知道,可是现在囡卿竟然告诉他那个人是病王爷身边的人,那么琅玕王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呆在长安,他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包括皇帝,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安然放他离开了。
夏侯微心底翻腾起一阵巨大的狂狼,他能感觉到,这个天下要不太平了,西漠王子死于九阙,琅玕王又回到了阑溪,所有人都以为琅玕王只是个活不过三十岁的病王爷,可是他的背后究竟有着多么大的势力?
 
“囡卿,是不是琅玕王以他的势力强迫你嫁给他?”囡卿这么坚定地嫁给那个人,夏侯微首先想到的就是囡卿是被威胁的,就连那个人也是琅玕王派来监视囡卿的。
 
“没有人强迫我,我是心甘情愿嫁往阑溪。”不顾夏侯的惊讶,孟囡卿紧紧盯着夏侯微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夏侯微,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逃婚才想帮助璇蓁?”
 
没有想明白囡卿为何这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夏侯一挑眉,不解道:“囡卿这是何意?”
 
“日夜长宿风月所,一掷万金博红颜。我只是想知道风流潇朗的七公子,到底为什么偏偏对璇蓁有所不同。夏侯微,跟在我和璇蓁身边都不会安生,你如果只是想找个乐趣,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
 
夏侯微被囡卿的这番话给怔住了,明白了囡卿的意图,夏侯半晌才道:“我以为囡卿你在允许我带璇蓁来朝天崖的时候就明白了我的心意。”
 
夏侯微看了一眼囡卿,抬起头,全然无平日里风流的模样,带着几分落寞,几分惆怅,低低道:“日夜长宿风月所,一掷万金博红颜。囡卿你可知道我为何为自己取名‘公子娪’?”
 
囡卿未答,娪乃娇丽女子之别称,传说公子娪名中“娪”字是取自一名艺妓的小字。
 
“那是我生母的小字。她出身青楼。”
 
孟囡卿很意外,夏侯微身为天下第一庄的大公子,他生母竟然有那样为世难容的身份。
 
“如今夏侯家的当家老爷,也就是我那个有钱的爹,当时一夜风流,让我的母亲怀有身孕,那时候他并没有将母亲赎出青楼,而是派人将母亲禁.锢起来,等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也许老天听到了母亲的日夜祷告,生下的我是个男孩。夏侯家本就血脉单薄,夏侯老爷很高兴地我把带回了夏侯家。夏侯家是什么门户,当然不会让一个风尘女子进门,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我的生母就一直留在青楼。”
 
“我成了夏侯家的大公子,上上下下都宠着我,他的那些夫人们也不敢苛待我。我是从一个老嬷嬷的嘴里听说了我生母的事情,那年我四岁,我就偷偷跑到青楼找我的母亲,可是被他知道了,我被带回了夏侯府,而当夜,那家青楼失火,整个楼里的人无一生还。”
 
“我和我的母亲,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相认,她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不久后,我偷听到原来是夏侯家的大老爷,也就是我的父亲正是那场大火的主使者……”
 
“囡卿,你知道么,我是多么恨那一家人,都是我的家人,可他们却逼死了我最爱的人。可我还不能杀了他们,谁让我和他们血脉相连呢。”
 
“风尘女子怎么了,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尊严,她们就不能有自己所爱的人吗?她们怎么就为世所不容了?她们怎么就低人一等了?”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夏侯微苦苦一笑,忽然对囡卿道:“囡卿,你知道千寻楼第一次见面我为何对你们心生好感了?”
 
“因为你知道我和璇蓁来自沐兰院。”
 
夏侯投过去一个‘囡卿你要不要这么聪明’的眼神,看着囡卿认真地问道:“囡卿,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欺负过那些女子你会不会相信?”
 
“会。”孟囡卿答得没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公子娪还是夏侯微,他留恋花丛,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因为情债缠上过他。不管世人怎么看,他都是以珍惜和平等的眼光对待那些女子。
 
 
第七十七回   印月溪前再相聚
 
 
“囡卿,你知道我无意间在西秦人手中找到璇蓁时是什么心情吗?她的眼中尽是恐慌,那一刻整个心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么清晰而陌生的感觉。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从一开始的恐惧与疏离开始,慢慢接近,慢慢哄骗就会笑着叫我微哥哥。”夏侯微看着囡卿,那双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炙热与认真。
 
“总有一天,璇蓁会恢复。”孟囡卿的一句话,夏侯眼中的光芒黯了几分。
 
夏侯微明白囡卿说这话的意思,他当然知道真正的璇蓁对自己有多少成见,夏侯一挑眉,他的语气近乎是一种深长的叹息,低低道:“其实,比起现在这个乖巧顺从的璇蓁,我更喜欢以前她处处不待见我的样子。”
最起码,那时的璇蓁是鲜活的,是健康的,是自由自在的。即便,她是讨厌自己的。
 
心中某根弦蓦地一松,轻轻挑起眼帘,孟囡卿一双美眸看向了远处,幽然道:“身为夏侯家的大公子,就必须娶杨六小姐。难不成大公子也想做一回英雄,肯为了美人放弃你在夏侯家的一切?四海为家,诗酒花茶?”
 
听了孟囡卿的话,夏侯微忽然哈哈笑道:“囡卿,美人太过聪慧可就不好了!”夏侯微摸着下巴,眯着狭长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囡卿,带着七分豁然两分感叹一分遗憾,道:“囡卿美人,幸亏本少没有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这真的是夏侯微的真心话,同样是美人,夏侯微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他对囡卿没有起过那种旖旎心思,有的只是欣赏与佩服。无关乎性别,也不干风月,这样的女子,可以为知己,可以为至交,甚至可以为仇敌,但就是不能有爱情,最起码他们之间不适合。因为她太过于理智,一切都看得太通透,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也许会很累。但同时,夏侯微没有对囡卿起心思的原因是,她不是能轻易动情的人,他虽然有一点点多情,但也是择人而取!夏侯微摇了摇头,他忽然很想知道,倾这天下,三千繁华,到底是何人能得囡卿倾心,他是何其有幸,何其……艰难!
 
等等,囡卿美人不是和无双公子那什么了,可为什么又要嫁给琅玕王那个病秧子……
 
孟囡卿看着夏侯微飘忽古怪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同时也颇为佩服他的自我愈合能力,好像他先前说的那些往事无关自己。
 
“大公子,请回答问题!”
 
夏侯这才回神,想了想囡卿口中所谓的“问题”,“啪”地一声甩开腰间玉骨扇,一股风流自在眼底流溢,嘴角勾起一抹笑,邪魅道:“囡卿美人,本少可不是什么英雄,但确实过不了美人关,所以阑溪之行,囡卿美人你就放心去吧,本少会把我家蓁蓁照顾好的!至于夏侯家的家产么,天下第一庄,那可不是一般有钱,本少一介俗人怎么可能弃之于不顾!再者,本少就算是想与我家蓁蓁四海为家,诗酒花茶,试问没有银子还怎么四海为家,诗酒花茶!”
 
如不是时间地点心情不佳,孟囡卿真的都想大笑了。夏侯微呐,果真不流于世,把璇蓁交到他手上,她,应该会幸福吧。心里这般感叹,嘴上却道:“我以为大公子想要带着璇蓁去浪迹天涯,酒肆沽酒为生。”
 
“笑话!本少怎么可能让我家蓁蓁遭那份罪!囡卿美人你是戏文故事里郎情妾意的私奔故事看多了是吧,本少凭什么要弃了那份家业让我家蓁蓁平白无故受苦!再说,本少乃他夏侯家的大公子,承袭家业天经地义,等日后本少做了家主……”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夏侯微眼底的那抹邪魅笑意却愈来愈幽深。
 
“囡卿,其余的事情我没法掌控,但从现在起,我夏侯微只会有璇蓁一个女人。”
 
囡卿知道夏侯微口中无法掌控的事情是什么,是璇蓁自己的心。
 
璇蓁,不弃,扶笙,想起了这些离开自己的人,无尽的酸涩涌上心头,除了压抑与抑制她别无他法,指尖刺在掌心,传来细细麻痛,孟囡卿盯着夏侯微道:“夏侯微,我把璇蓁交给你了。”
此去阑溪,能让心生她牵挂的事情不多,而失去心智后的璇蓁就是她最大的羁绊。阑溪,她都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未知的事情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带走璇蓁;而在九阙,璇蓁现在顶着前朝公主这个大麻烦,难保各方势力不会对她动手,比起把璇蓁藏到仓颉山,其实囡卿还是愿意将璇蓁交给夏侯微,她就赌这一次,却是毫无保留地押上了全部。
她只希望,璇蓁能幸福。
 
夏侯微颇为感激地投给囡卿一记眼神,因为他知道,如果囡卿不相信自己,凭囡卿的能力,她完全能将璇蓁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解决完了心头大事,夏侯微才凝起神色,看着不远处的青砗,其实他很想问囡卿,她到底为什么非要孤身嫁往阑溪?千回百转的心思,夏侯微还是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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