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夏侯微的眼神,孟囡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远处青砗的异常,他似乎有些……焦急?再细微末节的反应,看在孟囡卿眼中就不对了。他身边的人能力有多高她是知道的,就说这个青砗,虽然在长安只扮演着他的侍卫,但那份气度与身手根本不是普通侍从应有的。最重要的是,她能感知到青砗对她的冷眼与无视,寥寥数次见面,可他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恶劣。因为不满,因为不屑,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紧急事宜,他是绝对不会在自己讨厌的人跟前泄露自己的情绪。
而能让青砗伤神之事,恐怕也只有那人了,难道?心底莫名地升起恐慌,孟囡卿紧紧握了握袖口里的解药,又对夏侯交代了一遍:“夏侯微,你要照顾好璇蓁。”
夏侯微知道,囡卿这是要离开了。
夏侯收起扇子,使劲点了点头,略带沉重道:“囡卿,异国他乡,囡卿你要保重。对了,这是我夏侯家的信物,持此物,可令夏侯家在天下任意商号。”
夏侯家商号遍布全国,这个令牌有多大的作用自然不用解释,孟囡卿没有推脱也没有言谢,直接接过了夏侯微递过来的令牌,这等厚意,一个“谢”字难承其重。
孟囡卿刚要转身离开,夏侯微忽然开口道:“等等,囡卿美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孟囡卿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夏侯微会问这个。
到了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孟囡卿不语,对着夏侯微笑了笑,四下里环顾,然后挑起一根百年藤蔓,藤蔓上布满了青苔,宛如一条绿蛇,囡卿含笑将腰间的一条赤色衣带绑在了藤蔓的手柄处,凌空一悬,藤蔓像是一条软鞭一样落在了地上。
还在等答案的夏侯微根本没有理解囡卿此举为何,不远处的青砗也将眼神定格在了此处。
孟囡卿收起笑意,皓腕一动,藤蔓如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来去如风;卷入长空,霎时间风起尘涌,懂武的人都能看出来,孟囡卿这一手根本没有用一分内力,她只是凭身手和招式驱动着藤蔓,青砗看不明白孟囡卿这是在干什么,可夏侯微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悠远的记忆慢慢和眼前这一刻相吻合,夏侯微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孟囡卿见状,脚尖轻踮,趁着夏侯微失神之际,瞬间将藤蔓缠在了夏侯微的腰间,赤色的腰带飘到了夏侯的脖子处,下巴正好被那藤蔓挑起来,十足十的……被调戏!
“你你你……你居居然是……”夏侯微这回脸都青了,可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孟囡卿!”囡卿现在没有兴致逗夏侯,将藤蔓丢到他的手里后,留下她所谓的回答后转身向青砗走去。
青砗对孟囡卿就是的态度,就是警惕。
孟囡卿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青砗,总之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着面无表情的青砗,囡卿简言道:“我要见他。”
青砗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人,余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夏侯微,什么也没说,只转身离开,囡卿紧跟其后。
二人离去好一会了,夏侯微才回过神,看着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藤蔓,他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不是梦。他的脑中只剩下四个字:风华倾城。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夏侯嘴角划出一笑,直达眼底的笑意,看来他是真的不必为囡卿担忧。
青砗带着孟囡卿来到了印月溪。
偃月形的溪流,水波潺潺,粼粼光晕,远远地,孟囡卿就看见玉无双负手而立,孤身站在河畔,阔阔天地,只余风吟,四周的禾木绵绵延延静了下去,她的眼中,就只剩下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一路上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去,孟囡卿鼻尖一酸,真好,原来他一切安好。
无双看见了囡卿,便朝着囡卿慢慢走来。看着靠近自己的人,孟囡卿的心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沉淀在里面所有的压抑与抑制呼啸而出。
第七十八回 万里山河谁主浮
孟囡卿抬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心中涌起浓浓酸楚,千言万语竟是无从言楚,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生疏感,一切事情,所有感情都超出了自己内心的掌控。
“扶笙和不弃死了。”看着无双,孟囡卿只能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不离不弃,那么美好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竟然死了,为她而死。
玉无双抬起手,修长而净白的指尖触到了囡卿脸颊。
他的动作,眼神都带着一种天长地久的浓情,孟囡卿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清晰而沉厚的感情,可因为没有一个宣泄口而得以舒散,这是她这趟长安之行最意外的所得。囡卿一点也不喜欢无双的眼中的情愫,因为她只能看见而不能明了。他从来不说,从来不曾表达。
从锦州来到长安,璇蓁遭人所害,阿奶为了她而去,就连扶笙和不弃也是为她而死,泪水蓦地流了下来。
“他们都死了,为我而死……”孟囡卿很少这样释放自己的感情,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在这个人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把璇蓁交给夏侯微,在她看来那是一场赌注,而她以琅玕王妃的身份前往阑溪,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她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迈出这一步,她真的就回不了头了。
没有撕心大哭,没有裂肺发泄,囡卿就那么无声地哽咽着,眼泪越来越多,连她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么的脆弱。
“这些都和卿卿无关。”温热的泪划过指缝,怎么也擦不干,玉无双心都揪住了,原来这就是疼的感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无双的眼神停在了囡卿的嘴角处,眼底闪烁着不明的色彩,指腹重重地擦拭着她的嘴角,孟囡卿下意识往后躲,无双猝然无双覆下身子,将唇印在了她的唇角。
扶笙临走前的碰触,那是雪花落唇般地一吻,极尽怜惜与温柔。而玉无双的吻却不同,他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宣誓,孟囡卿睁大了双眼,无双的舌尖一遍一遍擦过被扶笙吻过的唇角,泪眼迷蒙间感受着这份真实。玉无双终日与锦被花清心香为伴,渗透进身骨的味道,那是他特有的气息。
她对他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是从第一次的窥探开始?还是从第一次的相互合作,彼此制衡开始?想起他们之间的那场交易,孟囡卿身子往后一倾,定定地看着无双忽然道:“千寻楼刺杀,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皇帝所为?”
有些事情,今天必须要说清楚。
玉无双毫不闪躲,果断答道:“是。”
如此肯定的答案,囡卿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被人这般算计,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深思。她和玉无双本来就是因为一场交易而走到一起,他帮她保护燕岭的那些人,而她帮助他让东宫珩进入这场皇位之争。玉无双早就知道那场刺杀是东宫寔所为,那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东宫珩会被逼迫,继而一定会陷身这场皇位之争,所以她后来的那些劝说对于东宫珩来说可有可无,形势所逼,东宫珩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囡卿心中有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这场局是皇帝布的,但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都在玉无双的意料之中?于常人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可是于囡卿,她刚刚决定向这个人走去。
他的谋算,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
也许这便是孟囡卿为什么会对无双产生情愫的原因。
步步为营,招招布局,这就是无双要走的路。可不管怎样,他对囡卿从来都是毫无隐瞒,她问,他就说。
从前的孟囡卿喜欢把所有事情掌控于手中,自来长安以后,她更不喜欢碰触未知的事情了,而当时的玉无双,对她而言是危险的,需要远离的,若不是那场交易,她和玉无双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玉无双就是看中了囡卿这一点,从第一次的交易开始。他谋的,就是她。
玉无双静静地注视着囡卿眼底的变化,她的沉思,意外,了然,最后全都被那抹坚定所取代,面上风雪无霜,可眼底的焦虑已经出卖了他的心底的急躁。是的,他在担心,担心她会抵触他的这一切。看到了那抹坚定,玉无双果断覆下身子吻在了囡卿的唇上。
依旧带着势在必得的宣誓,可这一次不同于前一刻的轻含轻拭,他擒住她柔软的唇,使劲的吮吸,紊乱的气息,疾风骤雨般地唇舌相逼,只因为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坚定。这样的卿卿,让他怎么不爱,他的世界,除了谋划就剩下算计,不会疼,不会伤,更无悲喜。可因为有了他唇下的这个人,他竟然生出了恐惧,亦明白了疼痛的滋味。她后退一步,他都会窒息。真的,玉无双觉得,二十多年里,画纱穿心刺骨的感觉都不及此分厘。
毫无章法的吻,唇齿间的深吮和相咬,无双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里的这份膨胀,只想把眼前的人深深印刻在自己骨子里,这一辈子也取不出来。幽深渊沉的墨眸中翻腾起一股欲望与占有,囡卿闭上了眼,心被这一吻打开了一道缺口,他们之间,从此刻后便变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灼热与急切,原来不仅仅是她有情,原来有些事情不需要言明。
水波潋滟的印月溪映照出两道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因为情厚,所以吻深。
久久,无双放开囡卿,看着眼前双颊通红,烟波迷离的人,心中又是一动。
“送亲使团已出长安,卿卿不后悔?”
囡卿按下胸腔内微微娇喘,反问道:“你会给我后悔的机会?”
“不会。”
郁结了这么久的内心终于一动,囡卿莞尔,看,这就是玉无双。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便离开贺兰山,他们才刚刚开始,他们前面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囡卿没有忘了她方才问无双阑溪的情况时无双的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指尖抚平了她眉间的忧愁。她知道了,阑溪的情况恐怕不比九阙好。
景夜漓带领着送亲使团前往阑溪,她这个时候必须赶回去,一旦被人发现和亲的昌和公主更本不在送亲队伍中,那将又是一场麻烦。
临走的时候,囡卿深深地看了一眼印月溪,这一生她都会记得,这个美丽的地方,葬着一个美丽的人。顺着印月溪再往里走,就是晴雪峰,一望无边的千年雪峰,那里,沉睡着萧扶笙。
别了,不弃。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我宁愿我们,从不曾相识。
别了,扶笙。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我宁愿你我,从不曾相遇。
孟囡卿将所有盛景尽收眼底,九阙,她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孟家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让所有人心寒。她不是迂腐之人,既然九阙如此晦乱不堪,那她便选择离开,她倒要看看,这片山河到底会落入谁人手中。千寻楼的那场刺杀,夏侯微对她说过没有傀儡入境,所以那些死士是豢养在九阙的。而她也对东宫珩说过,不管当时的场面有多么险恶,但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在刺杀中丧命,而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一罪责就是那场接风宴的负责者,所以囡卿才觉得那场意外不是为刺杀琅玕王或者四王子,只是为了逼迫东宫珩陷身皇位之争。
至于幕后主使,起先囡卿以为是太子或者瑞王,因为五皇子东宫珩对他们来说是个隐患,所以他们想借此机会除掉东宫珩。但是没想到的是那些傀儡死士的主人竟然是皇帝东宫寔,在太子没有被废黜之前,囡卿还想不清这一点,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渐渐浮出水面。
也许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百年之后传位给太子的打算,先不说太子府出现了龙锦花之事后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就是太子死在了流放途中皇帝也没有为此而去杀了西秦后人。
这一切就像是东宫寔布的一场局,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是皇帝手中的棋子,他想用让天下心服口服的借口废.黜太子,所以龙锦花花谢后,废太子仿佛成了天授神命。可囡卿想不明白的是皇帝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谁?
如果是为了五皇子东宫珩,可皇帝难道真的不知道东宫珩就是七隐门的门主雪渊公子?瀚海以南,整个临川南蜀都是他的势力,这股江湖势力更是朝廷的第一大江湖隐患;而如果不是为了东宫珩,那皇帝为何当日要暗中操控那场刺杀,迫使东宫珩进入这场皇位之争?
如果是为了大皇子东宫瑞,那皇帝为何不直接给瑞王爷太子之位?最重要的一点,囡卿一直认为东宫瑞和西秦后人暗中往来,皇帝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眼睛底下和一群叛.党私相往来。
眼下太子已死,皇帝年事已高,但如果东宫寔的这番动作既不是为了东宫瑞,也不是为了东宫珩,那他到底想要把这几万里的盛世山河交到何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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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皇帝在为谁备龙椅?
第七十九回 琅玕砗磲皆玉者
九阙往阑溪的官道是从长安起,路经临川、湓城、涿昌,然后抵达阑溪。而孟囡卿与玉无双却是从锦州启程,路过阳关后便能直达龙城。
三人两马,起初囡卿提出在锦州购买马匹,但玉无双却不给她一点机会,最后两人只得共乘一骑。马上就要离开锦州,孟囡卿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去见璇蓁一面。
玉无双感受着身后之人起伏,侧过脸淡淡道:“总有一天,卿卿可以回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囡卿只能看见玉无双的侧面,下巴,唇,鼻,眉,眼,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卷名画,每一处都是最完美的笔墨倾注。皇帝愿意放琅玕王离开九阙,前提是东宫寔只把琅玕王当成了一个可以任他拿捏的病王爷,他将自己的女儿赐婚病王,也只是把琅玕王当做他控弦阑溪的手段。
但,东宫寔算错了,也许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蛰居病王府的琅玕王会是能让江湖上为之一动的无双公子;二十多年的暗探明察,东宫寔都没有发现这个惊人之谜,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般放虎归山留后患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