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陈兄虽然于公务上勤勉,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但却是不擅长断案,我听他说起,这些年一旦出了什么案子,他就要着急上火,刑部李尚书还经常埋怨他。”
说完后,沈叙坐在椅子上喝茶润喉,姜氏突然指指他旁边桌上的锦盒,小声说道“这才刚回来,长公主已经送了几件东西过来了,还说过两天要过来见见咱们。”
沈叙打开锦盒,只见是一方名贵的古砚。
姜氏凑过去说道“这是送给你的,她送了我灵芝燕窝,还给燕儿送了对儿羊脂玉镯,给轩儿也送了东西,这些礼物我是想退又退不掉,可都收下来也不太像话。”
沈叙愣了半晌,小声冲姜氏说道“她还真要做实亲事不成。”
“你还当别人是开玩笑么,长公主是什么人物,她只有一个儿子,会随便拿这事说笑么?”姜氏握紧了手帕,眉心微蹙,“当初她非说要结娃娃亲,我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后来听说你要调到定州,我想着这事就算糊弄过去了,这都过去九年了,长公主也早该物色别人家的女儿了啊。”
沈叙爱惜地摸着那方古砚,“看来长公主是真的要结亲,你还有别的主意么,若是没有,依我看就同意了吧。”
沈清思写字的手腕一抖,纸上永字最后那一捺明显歪了不少,她愣了愣,搁下毛笔开始收纸。沈清轩疑惑地看着她面前还空了大半张的纸,然后又看了看正在小声嗔怪爹爹的娘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清思听见娃娃亲的事,面上虽然没怎么样,心里有些不悦。她都还不知对方人品性格如何,万一那人是个纨绔子弟,她情愿终身不嫁。幸好听她娘的意思,这事也不是板上钉钉,只能等等看。
次日上午,陈士诚大人府上的一位丫鬟来府上找沈清思,说她家小姐午后想邀沈小姐一同出游。
陈盈是沈清思幼年时在太京时的玩伴,沈叙和陈士诚年轻时就是好友,两家走的近。女孩在四,五岁时常在一起玩,陈盈曾经偷用娘亲的胭脂水粉,把她和沈清思都涂成了大花脸。
午后,沈清思带着丫鬟白杏出了门,坐马车来到约定的街口,陈盈就在马车下面等着她。
陈盈和沈清思一般大,这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石榴裙,打扮俏丽。她一眼认出沈清思,笑着喊了声燕儿,脸上还有对儿很深的酒窝。
两人见面就拉着手聊天,神奇的是明明过去了九年,两人竟然都不觉得陌生,即使长成了少女,幼年的情谊依然没变。
陈盈携着沈清思上了陈府的马车,让丫鬟们坐在沈家马车跟着。半路上,两人看见街边的衙门门口聚了许多围观的百姓,还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沈清思忽然想起昨天爹爹说的话,“盈盈,我听说昨天刑部的衙门又新出了件案子。”
陈盈“是啊,昨天下午好像有个女人在家摔死了,我爹手下的人看过后也说是自己摔死的,但是女人的娘家人不信,或许就是她们来衙门哭闹。”
沈清思掀着车帘,视线在那群人那儿停留了好久。
没过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内街的仙乐坊。内街靠近皇宫,有几队京兵在四处巡逻,街上的贩夫走卒少了许多,街道干净又开阔。
本朝自开朝以来就注重教育,太京的百姓都知道学文去国子监,习武去虎卫营,而大户人家的少女则大多去仙乐坊学习礼仪乐艺。
陈盈跟沈清思说道这仙乐坊可不是市井那些伶人常去的乐坊,这里请了许多有名的琴师舞姬女棋士女画师,大户人家的女儿都喜欢到这里拜师学艺,就算不学艺,也可以在这里和友人聚会。想要随意进出此处还要先递上名帖,或是有熟人带领。
陈盈带着沈清思进了二道门,只见一楼中间有个铺着红绣毯的大舞台,平日这里用可来排舞,练习乐器,此时亦有四位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少女在台下练习乐器,还有一位年纪大些的女子在一旁指导。
这时,有两位女子从楼上下来,两人也都二十出头的模样,眉毛画的细长精致,举止优雅。陈盈给她们行了礼,跟沈清思介绍说这是教习乐器的池先生和莫先生,打完招呼后,陈盈就拉着沈清思上楼。
第三章
陈盈把沈清思拉进西侧回廊倒数第二间,一个门前挂着枫字红木牌的房间。
“二楼和三楼都是包间,可以几个人一起练习乐器,也可以吃茶休息,喏,这就是我和小枫包下的房间。”
沈清思看了看这个房间,除了乐器少,其他都装饰的与一般的琴室无异,屋里的用具器皿一概精致。
陈盈跟沈清思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她的丫鬟已经在桌上摆了四样酥心斋的点心,蜜丝金桔糕,水晶桂花糕,芙蓉酥和枣花酥,还有两盘太京特产的果仁饴糖,又跟楼下的婆子要了壶烧开的泉水沏茶,供主子品茗聊天。
沈清思吃着松子糖,喝着雨前龙井,从窗户还能看见皇宫外面玄女湖的风景。
她跟陈盈闲聊道“这仙乐坊真是不错,是不是每天都有许多人来这儿?”
陈盈咬着芙蓉酥连连点头,“不光有许多人来,还经常聚在一起比试技艺呢,我这房间就是枫社,对了,你还记得小枫么?”
沈清思目露惊奇,“是将军府的小枫么,她也会到这儿来?”
陈盈喝了口茶,“若要依着她,她是想跑去演武场,可惜苏伯母不许她去,倒是鼓励她到这儿来跟姐妹一起刺绣插花。”
陈盈“我跟你说,小枫她会舞剑,可惜她前几天扭伤了脚……只要她一回来,我们三人就可以一起玩儿了。”
原来陈盈把沈清思带过来,就是要拉她入伙,她们这枫社目前才两人,而仙乐坊的教头说一个社组至少需要三人。
沈清思说她古筝琵琶笛萧都学的还行,但就是不会跳舞,小时候刚学舞时就常常崴脚绊倒,连先生都说她不适合跳舞。
陈盈爽快地点点头,“有小枫舞剑就够了,咱俩伴奏就行,反正我来这儿也主要是玩儿。”
两人聊起了家常,话题最后绕到了陈父的身上。
陈盈吐槽他爹最近已经开始谢顶,之前有个何师爷在身边帮他查案断案,出谋划策,但何师爷请假两个月归乡侍奉病重的母亲去了,现在他爹每天都盼着没有案子发生,但偏偏事与愿违,昨天南街就出了事。
沈清思问道“你可知道昨天那案子的原委?”
陈盈“我当然知道,我爹昨晚回家就把这事跟我哥说了一遍,我在一边听的清清楚楚。”
出人命的是住在南街葫芦巷的一户军户人家,家主叫姚参,是护城军的军人,去年年初刚升任总兵,年底就因为喝酒打伤人被降职,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伍长。昨天姚参的继室在屋里滑倒,后脑磕在椅子尖上死了,姚参的娘只当是个意外,想赶快把人收敛了,可是那继室的娘家人今日又去衙门喊冤。
陈盈捂着胸口,“你说这事也怪吓人的,我以后走路可得小心点。”
沈清思“……然后呢。”
陈盈“那继室的娘家人不信是意外,说是一个身体强健的大活人,不可能轻易滑倒摔死。你给评评,仵作也已经去验过了,明明就是滑倒摔死的,这家人偏偏还要闹,是不是故意给衙门找事。我爹就是太好说话,所以那些人才敢在衙门喊冤……”
沈清思喝着温茶,听着陈盈在那儿唠叨她不争气的爹。
昨天她还听自己父亲说过,陈大人虽然查案不行,但是判案还算公正,这些年六王爷那边的人给刑部这边找了不少麻烦,陈大人也都默默挺过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沈清思“盈盈,不如咱们去帮帮你爹。”
陈盈“帮,要怎么帮?给他炖点补汤?”
沈清思“咱俩可以去姚家那里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陈盈指了指她和自己,略惊讶地说道“你说咱们两个?要像我爹手下那些捕快一样去查案?”
沈清思“对啊,若是真能查到什么线索,帮伯父解决公案,难道不比在这儿喝茶有趣?”
陈盈细想了下,果然眼睛一亮,可是转瞬又收了兴致,“可是咱们俩去有死人的地方,家里人会担心的,再说了,那些捕快都没查出什么,咱俩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好吧,你若不愿去,那便罢了。”沈清思轻叹了口气,把手帕绕在手指上闲玩。
陈盈见许久未见的闺蜜扫兴,又转了转眼,“对了,不如找我哥来陪我们一起去,只要有他陪着,娘就不会骂我了。”
沈清思连忙点头,两人就立刻就坐马车来到陈府,陈盈让沈清思先在车上等候,自己先去到府中,门也不敲的溜进了她哥的房间。
陈焘正坐在椅子上书,摇头晃脑,口中还念念有词。他比陈盈大一岁,穿着浅褐色长衫,脸皮白净,唇上有层细绒的黑胡子,个子虽不矮,但身形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
陈盈过去打断他默读,笑着说道“哥,我想去一个地方,可又怕娘说我,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陈焘放下书,“你想去哪儿?”
陈盈凑到他耳边偷偷说了什么。
陈焘“妹妹,你去那儿干嘛?”
陈盈“咱们去帮爹爹查案啊,衙门口有人喊冤不服,爹爹手下那些人也没几个能帮上忙,你就眼睁睁的看爹一直发愁。”
陈焘“妹妹倒是知道心疼爹。”
陈盈“我倒不心疼爹,我心疼他的头发,他要是成了秃子,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在人前说他是我爹,我娘看着也难受。”
陈焘略撇了撇嘴,“妹妹,爹是每日劳累才发量稀疏,你怎么能说他是秃子呢。”
陈盈摇着他的肩膀,“哥哥,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你难道不想帮爹爹?咱们一起去嘛。”
陈焘被妹妹晃得头晕,只好站起身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那儿看看。”
陈焘的性子随了他爹,出门前必定要穿戴板正,光是袖口就整理了三次。陈盈嫌他磨磨蹭蹭,推搡着他出了门。
两人上了马车,陈焘陡然看见一位陌生的青衫少女,忙转头问陈盈,“妹妹,这位是?”
陈盈接到沈清思的眼色,“这位是我在仙乐坊新结交的朋友,顺道和我们一起去,哥哥就别多问了。”
陈焘听妹妹这么说,又想起他爹昨晚说小沈大人回京,已经猜到了同行人的身份,于是乖乖的闭嘴不多问。
马车驶到南街街口。
通往南街小巷有几处石阶路,沈清思等人下车步行去小街,让小厮丫头在马车里等着。刚走了没几步,陈焘就看见街上有两个面熟的少年。
穿着暗红衣服的正是赵骥,而对面那个穿蓝衣的是御史薛启贤的儿子薛延康,长得高颧骨,眼睛微吊,眼底透着一股戾气。两人像是一红一蓝的两只斗鸡,站在路中间互不相让。
赵骥抱着臂,满脸不屑地看着对面的人,“上回你故意把长松弄伤,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抢了我先看中的马鞭。”
薛延康“你血口喷人,打马球受伤是常有的事,你怎能一口咬定是我干的?”
赵骥“有没有干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长松劝我,你还能好模好样的上街来?”
薛延康“怎么,你想跟我打一场?”
赵骥“行啊,这可是你先说请的。”
薛延康面色一变,惊觉自己不该如此沉不住气,他知道赵骥的功夫,也知道他是个敢下狠手的人,但是自己此时若不敢应下来,脸面也丢尽了。
眼看两人就要当街打起来,陈焘连忙上去拉住赵骥。
赵骥转头看见来人,挑眉道“陈乖乖,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他看了眼陈焘后面的少女,“哟,带你妹妹出来玩儿啊。”
陈焘劝了几句架,赵骥的火气已经熄了,薛延康也被随从劝着离开。
陈盈看见赵骥就默默白了一眼,嘴巴高高的撅起。
薛延康看似走了,他见赵骥背过身去跟别人说话,不经意地踹了斜坡上运菜的推车一脚。推车的人手一松,推车顺着台阶滑了下去,翻车之时,上面捆着的白菜冬瓜都滚了下来,有些菜还砸到旁边的摊子,吓得周围的路人尖叫。
陈焘听见尖叫声,下意识地拉着陈盈一起抱头蹲下,沈清思反应慢了一拍,站在那儿没动弹。
赵骥看见旁边有人在发呆,连忙一手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地上嘣了几声,瓜蔬都已经落地,沈清思看着地上几个碎个稀碎的冬瓜,后知后觉地抚了抚心口。
赵骥松开手,自己拽的是陈盈身后的少女,他原以为是陈盈的丫头,等看清少女的容貌和穿着,才发觉不是,陈盈的丫头长得可没这么漂亮。
沈清思看了眼身边,刚好看见赵骥正瞧着自己,轻蹙着眉毛,垂下头。
赵骥心头咕咚一下,也扭过头去,他刚才突然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就是记不清在哪儿见过。
陈盈过去把沈清思拉过来,小声问道“没事吧?”
沈清思摇摇头。
赵骥问道“陈盈,她是谁啊?”
沈清思暗暗拽了陈盈的袖子,陈盈立刻会意,“她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你别多打听,我们先走了。”
赵骥追着问道“等等,你们要去哪儿啊?”
第四章
陈焘老实答道“我们去南街的葫芦巷。”
赵骥“哦,你们是去那儿啊,那地方你们又不熟,我带你们去吧。”
陈盈和沈清思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大乐意这个人跟着去。
陈盈“你今天不去虎卫营打马球了?”
赵骥“今天休息,明天比赛。”
陈盈无话可说,只好任由赵骥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带路。
沈清思挽着陈盈的手跟在后面,她忘了问陈盈这少年是谁,心里默默想着太京里出生显贵又姓赵的都有谁。
陈盈故意落后几步,在沈清思耳边说悄悄话“燕儿,他是长公主的儿子赵骥,你还记得他吗?”
沈清思心里突突地一跳,却只是微微摇头。
陈盈“不记得最好,这种人最好就不要理他。”
沈清思发觉陈盈也对赵骥印象不佳,觉得她们俩真是闺蜜所见略同。
到了葫芦巷后,几人又打听姚家的住址,陈焘还询问巷子里几户人家关于姚家的事,他虽然每天都在屋里念书,但在父亲跟前听了不少刑部的事,对官府查案的方法了然于心。
赵骥后知后觉的冲他问道“你们打听姚家干嘛?”
陈焘“家父那里有件案子与姚家有关,我来打探打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