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时候的她,孤独地在一言堂里看书,看青史上的帝王将相,在光线昏暗,飞尘慢舞的一言堂中,唯有那些素未谋面的英雄人物始终在字句间熠熠生辉,照亮她年少的眼睛。
那时候她非常认真地相信着,所有的生都有其光辉,所有的死都有其归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其实是她一生里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梦境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她疲倦地,安静地,缓缓闭上眼睛。
可是这时候,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急匆匆的,很没有规矩,并不像来一言堂里寻她的奶娘丫鬟,可是那脚步声又非常真切,透着惊慌,而且越来越近。
眠雨似乎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在和人说些什么,很快便发出低低的惊呼。
“砰”的一声响声。
大门被打开,接着是衣袖摩擦的声音,晚风从大开的门里吹进来,吹的珠帘哗啦啦作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几乎就在耳边了。
“大小姐,大小姐!北固城开了,泽林王反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长久梦,一言堂,尽数飞灰湮灭,安谧温暖的轰然黑暗碎裂。
—
张秀才是个注重仪表的人,按眠雨的话说叫喜欢臭美,可是却此刻却发冠未束,神色严肃,连眠雨都被他的神色吓住,安安静静地点起灯,为季青雀披上外衣,将她扶起来,在低声询问之后,将门边的珠帘挽起,走到张秀才身边,轻声道:“大小姐让你进去。”
季青雀也并没有梳发,漆黑的头发流水般流泻下来,显得她肤色苍白,身形伶仃,而张秀才很惊愕地看着榻上的女子缓缓地转过脸来,她脸上那一瞬的神情既不是惶恐,也不是错愕,而是一种超然镇定的,大梦初醒般的神色。
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因卧病而显得茫然柔弱的少女从她身上起身离去,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坚决的季青雀,厌恶屈服,从不胆怯,充满无穷无尽的勇气,哪怕那种勇气里本身就蕴含着毁灭意图,但是也足以鼓舞起其他人内心深处的狂性与血气。
而他很清晰地听见她在缓缓地,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一句他听不明白的话。
“……怎么会这么早呢,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啊。”
-
整个历史上,中原之地曾经有过两次胡人南下。
最近的一次便是前朝,前朝太/祖驱逐胡人,一统河山,自以为开万世之基业,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将胡兵驱赶回了北边,在漫长的岁月里,前朝始终没能摆脱北方胡人的侵扰。
而当朝圣祖李贤拥有谢不归这样的猛将,也是数次倾尽国力,支援北上,兴师动众数次,才终于打的胡人不敢南下,又建起西华关,设十二州,世代镇守门户,才终于守住大齐中原百年安宁祥和。
胡人不得南下,世族不得养兵,各地兵力尽归于州府,天下之大,无战可起,战火里九死一生的圣祖李贤竭尽所能,想要为他大齐的百姓构筑一个不必知晓战火的天下。
他做的十分成功,在漫长的岁月里,整个大齐除了几次小范围的叛乱,和流民因灾作乱之外,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值得记入史册的大乱,前朝那种群雄并起,共争天下的局面再也没能出现,这也使得大齐的百姓,在数百年来的安宁中,几乎忘记了战争的真正样子。
他们忘记了战火,也一并忘记了为什么大齐立国伊始,根基不稳,李贤也要力排众议支持谢不归北出西华关,设下铁壁屏障,以血肉之躯将那辽阔荒漠与中原世代隔绝。
因为李贤比任何人都清楚,胡人不知礼。
夷狄之族,不知礼,无廉耻,不通教化,人面兽心。
他曾经亲眼见过,前朝末年,胡人如何乘虚而入,南下劫掠,将男人尽数杀死,将女人尽数掠走,晚上奸\淫羞辱,白天便将她们杀死,再奔向下一座城池。
他们精于骑射,长于弓马,又天性凶戾,汉人那低矮的城墙在他们面前,很多时候几乎形同虚设。
那是因为李贤的英明才得以被隔绝在北方的地狱。
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天经地义的和平,所有的欢笑和安宁,都是因为有人已经提前流过了血,他们在数百年前轰轰烈烈又寂静无声地死去,替后人支付了上天所要索取的那部分代价。
如今,西华关已破,北固城已开,好不容易才重新组织起的防线再度溃散,兵败如山,并且再无人可力挽狂澜。
半个月内,胡人连下十三州,他们有备而来,来势汹汹,杀意凛然,也有城池不肯投降,满城男女老少,竭力一战,而城破之后,胡人怨恨他们抵抗,在将城内洗劫一空之后,便开始屠城,偌大城池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北人闻风南逃,就连宛州也到处可见携家带口,神色惊惶的人们。
他们惊慌失措又恐惧不安地徘徊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像居无定所的幽灵,而饥饿和恐惧迅速演变成为迫害和暴力,无数人今天早上才踏上这片土地,夜里便无人知晓的死去。
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乱世已至。
而一个月后,音讯恢复,而谢晟的死讯,也终于传来。
第62章 长歌
谢晟领兵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