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神色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前,他紧握成拳的手松开,风浪渐止,又是一片平静。
知道若梨被他的话惊吓不轻,叶神医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不过你莫要担心,如今祸根既已不在,按照我的方子好好调理两年,身体便可恢复。”
短短片刻,若梨觉得自己像在黄泉路走过一遭。
手脚已是冰凉彻骨。
半晌,她才翕动了两下唇瓣,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
这一个字干涩得厉害,且在被她不停重复。
就在神医准备再宽慰她两句时,若梨终于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想,暂时不调理身体。”
“至少,至少等他痊愈。还有这件事,神医您可不可以不要跟他说。”
闻言老人也没有过分诧异,只无奈地轻笑着:“你如此坚信他会挺过来?”
“嗯,他不会死的。”
他舍不得将我丢下的。
唇角微动,若梨的笑虚无又苍白,原本就没有光彩的美眸此刻死气沉沉,像是坠进了深渊,一时爬不出来。
明明日头正好,可对她来说,这个早晨的冷,胜过过去十几年的所有。
原来,她终究是活不长久的。
若不曾遇见神医的话。
即使知道不该,可一滴泪还是从她空洞的眸中坠落下来,融进脚下这片冰凉的土地里。
裴屿舟,为何你偏偏是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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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裴屿舟都不曾醒来。
子时过后他高热难退,叶神医先是给他施针,又与李柱合力给他灌下清热润肺的汤药,并轮流用凉水为他擦身。
什么也看不见的若梨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忙碌的声音,两只小手紧紧搅着,柔嫩的掌心一片通红。
黎明到来前夕,屋内静得压抑。
不知是谁重重地出了口气,而后脚步声响起,门一开一合之后,若梨耳畔又彻底静下。
在原地坐了片刻,即使身体困乏得有些摇摇欲坠,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熬着,可她这一夜根本合不上眼。
慢吞吞地摸索到床畔坐下,若梨的小手在少年身上拂过,最后定格在他仍有点发烫的面颊。
柔软的指腹细细摩挲着,如过去的很多次,他摸自己时一般。
片刻后,她又开始轻轻描摹起他面部的轮廓,自额头蜿蜒,至眉心,双眼,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常常不顾她意愿的唇瓣上。
动作温柔入骨,又带着丝丝让人心疼的留恋。
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再次生动地勾画在眼前。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在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所有人都说,他眼里只有她。
所以,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若梨笑得很软很柔,她轻轻道:“裴屿舟,过去的那些年,不管多难,我都熬过来了。”
“其实只要你回来看过我,哪怕是匆匆一眼,我就可以再坚持。”
“就算你后来那样过分,我也没办法完全割舍。”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仰起头,眼眸中闪烁的晶莹在这片黑暗之中有着让人心颤的,濒临破碎的明亮,纯粹。
逼退下去后,她再次低头,嗓音柔哑,但字字清晰:“也是我曾心悦之人。”
“若你不是姜锦芝的儿子,我如今,还是想与你在一起,想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甚至不能和你白头到老。”
咬紧牙关,若梨压下了哽咽,再次仰头瞪大眼睛,只是这次,她过了许久方才重新开口。
“裴屿舟,你不要再睡了。你醒了,我才可以还你的恩,我不想欠着你。”
纤细的五指划过他固定着木板,包裹着纱布的挺括肩膀,若梨俯身,柔软的唇瓣印了下来,异常温柔。
接着她的唇又在他心口停留,最后缓缓上移,在柔荑的指引下,靠近那熟悉的唇瓣。
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之近的呼吸纠缠间,不掺杂任何暧昧的情愫。
“哥哥。”
若梨再抑制不住哽咽,她唤了他,也因为合眼,眼眶里的雾气都汇聚一团,在他们的唇瓣交叠之际落下,打在他的面颊。
彼时晨光破晓,夜幕开始悄然退色。
感受到亲吻的唇瓣有所翕动时,少女猛地睁开了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试着捕捉他视线的方向,在某个最强烈的点,定了下来。
“以后都叫哥哥,还是这个最好听。”
他的声音很哑,也格外虚弱,可依旧挡不住语气里的喜悦。
若梨就这样与他对视着,或许是因为泪水,她的眸中像是有了焦点与光彩。
有那么一瞬,裴屿舟甚至觉得她已经能看见了。
可以捕捉到他的视线,甚至锁定他的眼眸。
半晌,少女直起身抹眼泪,没给他答复,也没有过分的情绪起伏。
憔悴的小脸,还有克制的神态让裴屿舟心口的疼更加密集,他想咳嗽,但必须拼命压住,包括那阵上涌的甜腥。
“哥哥不会死的,别听神医瞎说。”
这话刚落下,屋门便被推开,被裴屿舟编排的老人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捋着白须,另一只手上端着碗刚煎好的汤药。
几步走到床前,在少年略有点闪烁的眸光下,叶神医低笑着将碗搁在床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又侧眸看向仍在收敛整理情绪的若梨。
“丫头,你也守他一天一夜了,如今这小子既已醒过来,你便先回去休息吧。”
“你这身子最忌讳如此损耗,于恢复不利。”
闻言若梨还不曾有所反应,裴屿舟却先拧起眉头,语气急迫:“梨梨,你听神医的,快回去休息。”
一时着急,再加上伤重初醒,他没有捕捉到神医话里的异样之处,此刻只恨不得蹦起来把若梨抱回床上睡觉。
“这时候倒晓得要听我的?”老人忍不住打趣,颇觉好笑。
话在他身上是瞎说,到若梨那却是金言,这小子真有些意思。
没理会叶神医的埋汰,裴屿舟始终盯着身旁的少女,心疼又焦灼。
晕过去前重复过好几遍不要告诉她,结果等于是废话。
屋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终于收敛好情绪的若梨起身,朝神医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大礼,语气很是郑重:“叶神医,谢谢您。”
“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您了。”
将人扶起来,老人虽笑得很浅,可望着若梨的眼神温和之中又带着怜惜,与往日全然不同。
他好像是在看自家的小辈。
“你无需如此,倒是这小子该给我行大礼。快回去歇着吧,路上慢点。”
拿起李柱昨日特意削好磨好的长木棍递给若梨,叶神医回过头神色不明地睨了裴屿舟一眼。
将小姑娘送至门口后,他目送着她踏着晨光,缓缓离开。
再回去时,便对上了裴屿舟锐利的视线。
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坐下,老人端起碗,轻轻搅着。
心中有话之人,喂也是白喂,还浪费了他的药。
“神医,为何一夕之间,你便待她不同?”彼此都是聪明人,裴屿舟知道他在等他问,也不兜圈子。
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叶神医递了过去,同时平静地道:“放心,与这丫头的眼疾无关。她与我有缘。”
咽下汤药,裴屿舟勾起唇角懒懒地笑着,但许是因为脸色苍白,这抹笑意有几分悚人:“我听说神医唯一的爱徒刚及弱冠,还不曾娶亲。”
点了点头,叶神医神色不变,并未受到分毫影响:“你的确为那丫头做了很多,但你配不上她。”更没有资格娶她。
这是裴屿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配不上若梨。
他愣了片刻,却没有因此愤怒,回过神后,凤眸中甚至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犀利。
“你认识我们。”
屋内一片静谧,却并不压抑。
因为老人淡淡地笑出了声。
“我原以为世子会先反驳,不过你倒是比我想的冷静,也更有自知之明。”
第42章 离京城
他如此坦然地承认, 裴屿舟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心思百转间,没能克制住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内息, 咳出了两口血。
似乎早有所料,叶神医从容地自腰间抽/出银针包, 将它打开,根根银针快速又凌厉地扎进裴屿舟身上几个穴位。
片刻后他的气息再次平稳下来。
“随你怎么想, 但我一定会娶她。”
喝了几口水,吐掉嘴里的血腥后,裴屿舟紧盯着叶神医,瞳孔深幽。
就算他们真的与程若梨沾亲带故,也别想阻止。
叶神医笑了笑, 对他的话不不置可否,也没再说什么刺激他。
他老了,感情之事早已看淡, 原本也无意掺合。
提出一百两诊金的要求,只是想看看裴屿舟究竟能为若梨做到何种地步。
但昨日为她诊脉后,叶神医便不打算再置身事外。
后宅之中阴险下做的害人法子太多, 防不胜防。
而若梨明显是长年服用了某种毒性很弱的凉药, 以至寒邪沉淀, 气虚体弱。
所以叶神医不会再让她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由着她在本该最美好的年纪,油尽灯枯,凋零而亡。
而裴屿舟根本护不住若梨,
他没有和长公主抗衡的力量, 也缺少更多更为残酷的磨砺。
过去的十几年, 仰仗着父母, 和自身的聪慧天赋,他过得太顺遂。
就连感情之事都不能算是坎坷,因为若梨在他面前实在弱小,毫无挣扎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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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裴屿舟需静养三个月,这期间不可动武。
好在他赚够了钱,便也安心在家待着。
叶神医收下诊金后就开始为若梨治眼睛,每日除却扎针,喝药,还需涂抹药粉在白绫上,以此遮眼,起外敷熏疗之效。
腊月二十八,春节将至之时,若梨硬是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孙姨一家。
彼时裴屿舟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看见这场景也没上前,只靠在房门口淡淡笑着。
看她用他的钱,再听她一口一个“我们”,实在是身心愉悦。
而且这段日子若梨虽还是会躲避他的亲近,但也没像过去那样气恼,若实在逃不过,便低下头,红着脸随他去,受不了时才会软乎乎地说一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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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傍晚,他们用完饭后,便在门口放烟火爆竹,互道祝福。
鞭炮炸完,月儿和永诚就举着在镇上买来的烟花棒到处跑,笑声清脆又爽朗,传的很远。
若梨还不能碰这些有强光的危险之物,便托着下巴,坐在院中听。
饶是如此,这样的气氛下,她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很是欢喜。
前两日换药时她已能感受到些许光亮,但神医一再叮嘱不可睁眼,欲速则不达,她也不敢违背。
坐在旁边的裴屿舟余光始终不曾离开她,见她笑得如此好看,喉结滚动了两下,同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低声道:“再坚持一个月,到时候我带你玩个够。”
长睫轻颤,若梨乖乖点头,“嗯。”
虽已目盲许久,可当复明有了确切日子时,时间似乎就变得难熬起来。
既盼望,又有些胆怯。
怕到时候不会如自己想象的一般顺利。
大抵是猜到她的担忧和不安,裴屿舟圈住若梨的腰肢,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即使冬日穿得很多,她抱着依旧纤细软绵。
俯身,他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高挺的鼻梁往前,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她秀气的小鼻子,漆黑的瞳孔被她占据,再无其他。
这样微小的触碰,却像是撞进了若梨心里,把那些纷杂的情绪都撞散了。
她白皙的脸颊晕起淡淡的红,不曾挣扎。
许是怕将院外孙姨他们的注意吸引过来,亦或许是还没有想到。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彼此的呼吸细细密密地纠缠,直到其中的一道不再平稳,这片已然炙热的静谧方才被打断。
“梨梨,到那天,你第一个想看到的是谁?”
坐直身,裴屿舟松开圈着她腰的手,指腹划过她眼睛上那层细软的白绸。
在周遭或远或近的喧嚣中,他的话语低沉却清晰,紧紧缠绕在若梨耳畔,将其它的声音都强势地赶走了。
像是要直直闯进她心里,将答案亲自找出来。
合着的牙关紧了些,若梨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微微低下头,不曾言语。
她知道他定是会继续说的。
低笑一声,裴屿舟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俊脸猝然凑到她耳畔,与她咬耳低语:“你不好意思说,那就我来。”
“梨梨第一个看见的,只能是哥哥。”
灼热的呼吸吹软了若梨的身子,而比起羞涩,更多的却是酸楚。
她会第一个看见他,而后报他的救命之恩,最后永远地逃离。
比起这份情,她更在乎的是命。
许是以为吓到了她,裴屿舟又将人圈进胸口,修长的手轻拍着她纤柔的背,低声安慰:“你还可以看很多很多,我会一直陪着你。”
只是不久的将来,若梨回想起今晚种种,仍会忍不住骂一声“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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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白绫前一晚,裴屿舟不顾孙姨他们诧异的目光,硬是将洗漱过后,要回月儿房间的若梨拉进自己房里,与她一块睡。
彼时他已安然度过叶神医说的三个月观察期,身上所有伤也都痊愈,休息了三个月,精力自是比以往旺盛许多。
不知是第几次呼出大口粗沉的热气,裴屿舟终于忍不住捧起若梨的小脸,低头狠狠亲了下去。
她的小手本能地推他,却在被他擒住前主动放了下来。
而他一直试图攻陷的齿关缓缓打开,沉浸在亲吻中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异样,只当是她撤了防,便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捕获她,与她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