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剧痛下变得浑沌模糊,就像有人拿刀子直接凿进他的脑子里,将脑浆搅成了一锅稀粥。
人群外,叶汝真想冲进去。
但刚抬脚,便有人抓住了她的肩,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竟然就是刚才放她进来的羽林卫。
“叶大人恕罪。”那名羽林卫道,“陛下早有吩咐,万一大人混入宫中,也绝不能让大人暴露行迹。”
叶汝真拼命想挣扎,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却像是个三岁小孩子,羽林卫纹丝不动,将她拖回原来无人在意的角落。
泪水从叶汝真的眼角滚下来。
她从来没有听风承熙那样叫过,他一定很痛,很痛很痛。
“快叫御医!快!”
人们一叠声吩咐。
声音嘈杂一片,像一团纷乱的噩梦。
让人癫狂的痛楚像潮水般向风承熙涌来,他眼前影影绰绰,理智行将离体而去,他苦苦想抓住最后一缕清醒。
“都让开!莫挤着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
风承熙听到姜凤声的声音,脸上满是虚伪的关切与忧心,恶心到了极点。
更恶心的是姜凤声还抱着他,就用方才抱过姜路的手,衣袖上面甚至还沾上了姜路的血与脑浆。
姜凤声低垂着头,披散的发丝挡住了脸上大部分表情,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音量,低低道,“我的好表弟,你是不是很意外?你埋在姜家的暗桩明明已经将我那根铃铛红绳偷换了,为什么我还是有办法让你发作?”
风承熙的嘴角溢出鲜血。
“因为那根红绳本来就只是个幌子,逗你玩玩罢了。”
姜凤声轻轻微笑,“只要母蛊在我身上,只要我离你够近,我随时都能让你发作,想怎么发作就怎么发作,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你疯不疯,死不死,全在我一念之间。你发作的次数,表哥可替你记得清清楚楚呢,再来这么一次,你的脑子就彻底废了。”
“去蜀中赢得了萧宏手下的蜀军,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我这个当表哥的,真希望你能多高兴几天。这样,当你彻底绝望的时候,就会更加痛苦。
对,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因为早在噬心蛊种下的那一刻,你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姜凤声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喃喃安慰着风承熙,但每个字里都像是夹着一片雪亮的钢刃,一点一点刮过风承熙的骨头。
“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吧,我会为你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会给你安排很多的女人,会让风家的小皇帝尽早诞生,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别担心,我会好好替你看着这万里山河的,还有那个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起居郎,表哥也一并会为你好好照顾。”
姜凤声低下头,凑在风承熙的耳边。
“好了,表弟,来犯最后一场心疾吧。发作得可要疯狂些,那样才好看。”
第90章 大婚
“朕要……”
风承熙最后的意识全部化成了杀意, 双手扼住了姜凤声喉咙,“——杀了你!”
他头上的冕冠落地,十二毓玉珠四散崩裂。
他的眼眶变成了血红色。
大殿中人人惊慌,有人忙着给御医让道, 有人上前去救姜凤声。
“都我死!全都给我死!”
风承熙发丝散乱, 目露血光, 已经是全是疯狂之色。
人们已经把姜凤声从他手里救了出来,他转而去卡住姜路的脖颈, 姜路身上的血沾到他的手上、脸上。
明明是在杀人,他却像是承受着酷刑般的痛苦, 他闭了闭眼睛, 两道鲜红的血泪沿着面颊滴落。
他身上的痛苦像是完全地传递到叶汝真身上,叶汝真的心痛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撕裂她的胸膛。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那名羽林卫,向风承熙冲去。
眼前人头攒动, 像是人海茫茫。
她不顾一切往前冲, 眼中只有风承熙流着血泪的模样。
忽地,后颈一阵剧痛, 眼帘不受控制地合上。
最后的视野里,风承熙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仰天大笑,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
叶汝真在梦中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们脸上或是奚落, 或是幸灾乐祸, 看着那人。
那人飞扬舞蹈,整个人如火焰般耀眼。
再一细看,那人身上确实带着火焰,整个人都被火焰吞没。
瑰丽火光中,那人扬起脸。
——是风承熙!
叶汝真猛地坐了起来,一口甜腥冲口而出, 洒在被面上,像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
“叶大人要保重自个儿啊。就算是吐出血来,也救不了陛下。”
叶汝真抬头,看到了康福。
康福没有穿太监的袍服,他穿着家常衣衫,没有描眉也没有搽粉,像一个寻常老人。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陛下怎么样了?!”
“这里是老奴在宫外置的一所小宅子,大人要是在宫里被发现只怕不好,所以老奴便斗胆让人将大人安置在这里。”
此时已经是勤政殿之事过去之后的第二天。
后来人们称那一天为“勤政殿之乱”。
叶汝真后来看到了起居注上的记录,说风承熙伪造罪证,意欲除去姜凤声,适逢此时,天将神罚,风承熙心疾发作,狂乱暴戾,神志昏聩,人心尽失。
叶汝真终于明白风承熙当初为什么将起居郎赶走了一个又一个。
因为那些人根本不是大央朝的起居郎,而是姜凤声请来写话本子的。
他们将姜凤声写成功高震主为君王所忌的忠臣,哪怕君王要他的命,他也愿意双手奉上。
他的声名顿时更上一层楼。
而风承熙则被坐实了是昏君,此刻正在深宫中,据说姜凤声率百官在太庙前为皇帝祈福,愿以十年寿命,换陛下平安醒来。
风承熙身边的人被以服侍不力为由,全部逐出了宫外。
这还算是姜凤声大发慈悲,按照规矩,主子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伺候的人一个也保不住。
姜家府兵已经全面接管皇宫,多亏叶汝真穿的是太监服色,府兵只把她当作一个吓晕了的小太监,康福才顺利把她带出来。
“叶大人,陛下昨日没让你回宫,你应该明白陛下的意思吧?”康福深深道,“还请大人保重,莫要辜负陛下一片苦心。”
*
康福的宅子离叶府不远,叶汝真回到家却觉得像跋涉了千里那么疲惫。
她坐在门口等叶汝成。
输赢已见分晓,尘埃落定,了然大师该把他放回来了。
然后这一等就是等到入夜。
叶汝成天黑才回,而且,是姜家的马车送他回来的。
叶汝真枯坐了一日,看着车辕灯笼上那个“姜”字,才像是被扎了一刀,猛然站起来。
坐得太久,双腿僵硬,这一下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向前扑去。
叶汝成一把扶住她:“小心!”
“二位当真是兄妹情深。”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姜凤声的脸,他和颜悦色地道,“叶姑娘要不要随我回府?阿月儿还盼着你去陪她。”
叶汝真紧紧抓着叶汝成的衣袖,指节用力到泛白,脸色也煞白。
叶汝成将她圈在怀里,挡住了马车上姜凤声的视线,笑道:“外祖母前些时日来信催我们去一趟蜀中,承蒙大人青目,留下官在身边听用,只能让舍妹一人回去,这两日便要启程了。”
姜凤声微笑:“阿月儿大婚在即,叶姑娘是她的知心好友,难道不准备送阿月儿出嫁吗?”
帝后大婚,往往要准备个两三年,叶汝成说叶汝真速去速回,定来得及。
姜凤声道:“叶兄此言差矣,陛下现在龙体欠安,急需将婚期提前,为陛下冲喜。”
大婚提前到下个月初三。
也就是说,只剩半个月的时间。
姜凤声离开之后,叶汝真立即道:“哥,他是不是带你入宫了?你是不是见到了陛下?”
叶汝成点头。
昨天傍晚,了然大师一直守在窗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显然什么也没等到,神色寂然地放叶汝成离开。
叶汝成刚入京城,姜凤声的人便找到了他,带他入宫。
他和姜凤声一起为风承熙守夜,两人几乎都是通宵没睡,今日一早,又去太庙祈福。
叶汝真声音干涩:“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
叶汝成沉默半晌:“真真,从今往后你便只是叶汝真,不再是叶汝成。宫中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等到大婚结束,你便回蜀中吧。”
叶汝真抓住他的衣襟:“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叶汝成:“……他已经疯了,谁也认不出来,什么都不记得,醒来便要杀人,御医只好不停给他喂安神的药物,让他睡着。”
他有一件事情没有说。
姜凤声指明要他去守夜,一是因为想试探他的反应,二是因为,风承熙只有对他的脸有反应。
他入宫时风承熙正在发疯,看见他的脸后,风承熙整个人顿了一下,眼神有点迷惘。
被他掐着脖子的宫女这才逃过一劫。
但他这迷惘来得很短暂,很快就会重新变得疯狂,直到被灌下药物,陷入沉睡,然后等到第二次醒来。
“看来叶兄真是深得圣心啊。”姜凤声道,“看来上天还是仁慈的,陛下疯了倒好,不然,要是亲眼看见叶兄站在我这边,只怕不疯也要生生气疯。”
叶汝成看着陷入昏睡的风承熙,只问了一个问题:“他已经这样了,大人还要将妹妹嫁给他吗?”
姜凤声没有在叶汝成眼中看到一丝震动或痛心,姜凤声很满意:“叶兄只关心这个?”
“不然我还要关心什么?”
“好,叶兄不愧是个多情种子。”姜凤声道,“嫁是自然要嫁,这场大婚,势在必行。陛下已经疯了,大央需要一位储君,越快越好。”
叶汝成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姜大人,她是你的亲妹妹,你真要让她嫁给一个随时能要人命的疯子?”
姜凤声叹息:“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责任,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你放心,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绝不会让人伤着她。”
说着,姜凤声拍了拍他的肩,“你替我好好照看陛下,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叶汝成其实不知道姜凤声答应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