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成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妹妹不再是那个闯了祸要他善后的跳脱少女,她眼中的坚定简直是掷地有声。
“好。”叶汝成沉声道,“我和你一起。”
叶汝真微微诧异,她以为他像以往那样劝阻她。
“没有人能将他人的人生当作棋子。”叶汝成道,“不试上一试,怎么能甘心一世受控于人?”
“好!”兄妹俩皆有些激动,两人自幼便有默契,抬手击掌,相视一笑。
风承熙一把抓过叶汝真的手,两只手紧紧捂住,戒备地看着叶汝成。
叶汝成臂上的伤还生疼,连忙离远一些:“好好好,你的,你的。”
风承熙这才满意了一些。
叶汝真问起朝中的情形,叶汝成告诉她,现在人人都知道风承熙已疯,且没有留下子嗣,现在朝中皆说这是天意要断绝风家的龙脉,按照那个在京城流转的传说,帝位将要回到姜家手中。
叶汝真毫不怀疑,消息扩散得这么快,绝对是姜凤声有意为之。
她皱眉问:“姜凤声到底想做什么?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根本不需要什么皇嗣。”
“因为他想做完人。”叶汝成道,“他若是此时取而代之,就算是说得再好听,也是篡位,他改得了起居郎的笔,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南疆与北疆还有蜀中的军队会以勤王之名讨伐他。”
但有了皇嗣,他就可以将风承熙抹去,以摄政王的身份掌管天下,花上几年功/夫拔除反对他的人,直到朝野一心,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然后再接受新皇的禅让,上演几番推辞不受的戏码,然后名正言顺成为天下新主,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叶汝真听完冷笑。
真要感谢他的虚伪。
好歹给他们留了一点时间。
“所以哥哥你们要小心,”叶汝真道,“千万不要怀上孩子。”
叶汝成脸上不自在地红了红:“你……你们也要小心。”
叶汝真心说风承熙现在心智就是个孩子,这事儿压根儿不用担心。
直到叶汝成离开后她才回过味来——她哥脸红什么?!不会昨晚就有可能怀上孩子吧?!
有什么东西飘落到她脚下,是风承熙随意涂抹的画。
叶汝真捡起来,忽然发现上面的每一道线条都是颤巍巍的,起伏不平。
风承熙还在涂,握笔的指尖微微颤抖,笔迹涂出来似锯齿一般。
“……风承熙?”叶汝真一颗心悬了起来,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
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发颤,“你是不是很疼?”
风承熙歪着头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叶汝真无限心酸,起身要去要命人送药来。
风承熙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
叶汝真重心一个不稳,跌在他的膝上,连忙搂住他,稳住自己。
然后才发现两人的脸近到了危险的程度。
风承熙的眼睛低垂,眼睫长长一片,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咽了一口口水。
叶汝真眼睛亮了一下,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
这里是风承熙收纳一些小玩意儿的地方,一盒眼熟的胭脂就放在里头。
叶汝真取出来,他的视线立即落在胭脂上,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
“还记得这个吗?”叶汝真把盒送到他的面前。
风承熙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了盒子,胭脂浓郁的玫瑰甜香散弥开来。
叶汝真一阵激动,他记得!
他甚至还用指尖抹出一些,看着指尖那抹红出神。
叶汝真不敢打扰他,一心等他自己想起来。
他看看胭脂,再看看叶汝真,忽然抬手将指尖那抹胭脂涂到叶汝真唇上。
叶汝真快要哭了。
他记得,他真记得!
“你——”
叶汝真才要开口,后脑勺便被风承熙扣住。
然后,一个泛着玫瑰香气的吻在唇齿间化开,带着蜜一般的清甜滋味。
风承熙的唇舌便是生平头一回采食花露的蝴蝶,轻轻地碰一碰,吮一口,尝出滋味了,便埋头深入,沉醉不醒。
叶汝真被吻得晕头转向,快喘不过气了,才想起推开他,喘息着想问正事:“你记得是不是?是不是都想起来了?有没有——”
风承熙不满地捏住她的下巴,再一次吻下去。
他的眸子漆黑,眼神依旧一片懵懂,还透着一点好奇,一点急躁。
“…………”
叶汝真算是看明白了。
感情他就记得这个!
第93章 淑妃
太后虽然铆足了劲待叶汝真好, 将最上等的东西全往叶淑妃的丽正殿塞,但叶淑妃本人一步也没有踏进过丽正殿。
净耗在明德殿里了。
受册封的第二日,叶世泽和谢芸娘入宫。
女儿只是入宫吃个酒席,结果就成了宫里的娘娘——这种事情叶氏夫妇二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在做梦。
之前夫妇俩上一回入宫, 仅止步于御花园。
这一回踏进明德殿, 两人都有些紧张, 彼此搀扶着给对方打气。
叶汝真刚把风承熙哄好,风承熙总算没有对着两人吼。
“明德也在呐。”叶世泽看见熟人, 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开始跟风承熙打招呼。
谢芸娘觉出不对:“真真, 郗公子这是怎么了?”
又问, “不是让我们来面圣吗?陛下在哪里?”
“……”叶汝真,“你们行个礼吧,这就是陛下。”
叶世泽和谢芸娘僵住了:“…………!!!!!”
片刻后, 谢芸娘哭倒在了叶世泽怀里, “所以你不单是嫁给人家当小老婆,嫁的人还是个疯子?!这要是让你外祖母知道了, 非杀了我不可!”
叶汝真心说所以当务之急就不要让外祖母知道嘛。
白氏当初说了会随后上京,但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叶汝真拜托谢芸娘回蜀中一趟, 尽可能瞒住消息。
谢芸娘从未独自出过门, 叶世泽少不得要亲自陪她去。
两人离京时,叶汝成送出城门。
回宫后,叶汝真问:“走了吗?”
叶汝成点头。
“他们没有起疑心吧?”
“你知道的,娘最怕外婆了。”
堵白氏什么的只不过是借口,兄妹俩已经商量好了,先把父母送去蜀中。
有萧家照看, 就算将来有什么万一,叶世泽和谢芸娘至少能保平安。
太后几乎每天都来看望风承熙。
有叶汝真在旁边,风承熙发狂伤人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一日太居然能坐在一个桌上和风承熙吃了顿饭。
太后不停拭泪。
叶汝真适时向太后道:“母后,儿臣昨日做了个梦,梦中有佛光照在明德殿上,想来是佛祖庇佑,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后一听这话,欢喜不尽,拉着叶汝真细问梦中详情。
叶汝真绘声绘色地形容一阵,最后道:“不如请了然大师入宫为陛下祈福吧?上应佛光,下佑百姓,陛下定能早日康复。”
这个请求几乎是立刻得到了太后的允准。
早在风承熙出事之后,太后便请了大师入宫,只是当时风承熙疯得厉害,不容任何人近身,大师也束手无策,叹息一声,无奈离去。
此时太后出了明德殿,一叠声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护国寺请大师。
正遇上姜凤声过来,太后一脸欣慰道:“凤声,还是你有法子,让淑妃入明德殿真是入对了,等到陛下好起来,哀家要记你首功。”
姜凤声恭声道:“能为姑母分忧,是我该做的。”
太后离开后,跟在身后的唐远之低声请示:“叶氏女确然有几分手段,风承熙虽然神志不清,但已经不会随意发狂了。再留她在明德殿,只怕会生出祸端,要不要……”
唐远之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现在陛下还是个疯子,杀她做什么?”姜凤声轻笑道,“要杀,也要等到陛下真的恢复了神志,我再当着陛下的面把她杀了,你说,能不能把他再气疯?”
唐远之:“家主大人高见。”
“放心吧,风承熙已经没救了,他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姜凤声道,“宫里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你要好好把朝中上下清一清,但凡不愿意顺着咱们的,全都处理干净,记住,别落下任何把柄。”
唐远礼行礼:“是。”
*
叶汝真虽然能勉强哄住风承熙,让他不要攻击他人,但风承熙拒绝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碰触,了然大师只有在风承熙服药睡下之后才有机会诊脉。
叶汝真紧张地看着了然。
了然收回手,开口却是问道:“娘娘才是叶郎君,是不是?”
叶汝真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愣了一下。
“老衲鲁钝了,那日在禅房里,老衲就应该明白,娘娘当时的眼神,可比令兄要关切得多。”
“大师……”
“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娘娘还在陛下身边。”了然抬手止住叶汝真的话头,“陛下身患奇疾,心脉受损,老衲一直找不到原因,只知道大概和姜凤声有关。而今陛下的神志已经崩塌,想再恢复实属千难万难。”
“……真的没救了吗?”
了然摇头:“老衲无能,既寻不出病因,又如何救治?”
叶汝真坐在床畔,轻轻抚着风承熙的头发。
风承熙睡得很安静,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了然临去之时,叹道:“天地间自有命数,或许我风氏当真是气数已尽,娘娘,与其考虑治好陛下的病,不如好好谋求一个脱身之策,带着陛下离开皇宫。”
“我不会走的。”叶汝真轻声道,“他如果还清醒,绝不愿意就这么活着。”
了然默然半晌,道:“陛下此疾药石无医,但若是能用熟悉境地唤醒陛下一点记忆,或许有一丝机会。”
此时这机会过于渺茫,无异于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