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多置几处宅子。”风承熙道,“一定要悄悄的,不可惊动任何人。”
*
叶汝真在去坤良宫的路上看到了云安和太后。
两人皆披着大毛斗篷,一起看在雪中盛开的梅花。
太后的精神比最开始时好了一些,人的大脑仿佛总是有本事选择痛苦最少的那条路——她选择忘了风承熙, 只记得云安是她的宝宝。
现在她正折了一枝小小的梅花,往云安发髻上簪。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稍稍用力一些,便会碰坏了她的宝贝。
叶汝真没有近前,只遥遥行了个礼便欲离开。
太后却看见了她,招手叫叶汝真过来,问道:“哀家问你,哀家的宝宝好看吗?”
叶汝真答:“好看。”
太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答得好!赏!”
说着便从宫人捧着的锦匣里抽出一张房契,塞到叶汝真手上。
“!”
叶汝真随意瞄了一眼,被这宅子的大小吓了一跳。
叶汝真已经听康福说起过,现在太后脑子不大清楚,真金白银流水一般胡乱赏人。
但还是没想到,竟然已经胡乱到了这种程度。
京城不易居,这么一处大宅子,可值天价。
“这是哀家母亲的嫁妆,后来母亲去世,就给了哀家。哀家原想给宝宝,但宝宝嫁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带不走这房子。哀家瞧你会说话,那便给你吧。”
太后慈眉善目地,若不是此举过于惊世骇俗,实在看不出有半点疯癫的模样,她甚至还拉住叶汝真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你知道吗?我宝宝有宝宝了,你有没有啊?”
叶汝真说没有。
太后当即皱眉:“那怎么行?你也得有宝宝才好。”
说着又从匣子里抓了一叠子房契地契出来,就跟给小孩子抓糖果似的,全放在叶汝真手里:“喏,这些都给你,一定要乖乖生个宝宝哦。”
叶汝真:“!!!”
云安在旁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唏嘘:“你拿着吧。她如今就算是家财万贯,只怕也用不上了。这些纸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摘一朵花儿开心。”
太后果然已开始去摘花了。
这是一片梅林,花红似火,开始如烈焰灼烧。
太后身上的大红绣金凤斗篷与花海融为一色,太后此时的笑容是从未有人在她脸上见过的轻松。
想她嫁进后宫,先帝便心有所属,好容易斗倒了情敌当上了太后,风承熙又被心疾所困,帝位不稳。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放下一切烦忧。
叶汝真叹了口气。
感慨归感慨,心里的震惊也不是假的。
早就听说姜家富可敌国,单冲这房契当糖果般派送的架势来看,叶汝真才算知道传言果然不虚。
叶汝真毫不客气地把东西往怀里一塞,真心诚意地向太后磕了个头。
城内的藏兵之处正嫌不够用,这些房宅地契简直是雪中送炭。
然后她才赶去坤良宫。
每一次姐妹情深的喝茶聊天,都是交换消息的时间。
叶汝真把禅让的消息告诉叶汝成和姜凤书,叶汝成这边也有消息:“家里人都回京了。外祖母的求见牌子刚刚送到凤书这里。”
“!”叶汝真,“不是说好让他们在蜀中吗?!”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如此了。
蜀军暗暗入京,大多是扮成商队。
白氏有胭脂铺,叶然有布庄,甚至连谢芸娘都借口做甜点生意,采卖了许多面粉米粉糥米粉并各色原材料,分批派人送往京城。
当日下午,坤良宫准了白氏等人的求见。
第二天一早,叶汝真见到了白氏。
叶汝真打心眼儿里不想将家人牵扯进来。
白氏道:“既是一家人,那便要同甘共苦,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白氏说着,看向风承熙。
明德殿中别无外人,风承熙深施一礼:“谢外祖母成全。”
“兜兜转转的,陛下竟还是做了我的外孙女婿,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不知道陛下到底要什么,但请陛下务必做成了。事成之后,一起来家里吃鹅脯。”
风承熙应下,叶汝真加上一句:“我还要吃抄手,要外祖母亲手包的。”
“放心,少不了你的。”白氏伸手待要戳她的脑袋,又忍不住了,拉着她的手,只望着她。
世间所有的担忧与关切,都在这双眼睛里了。
叶汝真偎进白氏怀里,抱住白氏。
白氏环顾这富丽高轩的宫殿,声音里微微有一丝轻颤:“以后……就在这里了?这次真想好了?”
“嗯。”叶汝真认真地点头,“外祖母,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往后,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白氏眼眶微红。
眼前时空变幻,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娘,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往后,非他不嫁。”
白氏望向谢芸娘。
当初那个离开母亲奔向幸福的女孩,如今也是看着女儿奔向幸福的母亲了。
二十年仿佛一弹指,谢芸娘终于感受到白氏当年的心境,眼眶通红,蓄着一大包的泪。
白氏叹了口气:“莫要这样,你也是当人岳母的人了,不可再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一语未了,谢芸娘扑进了白氏怀中,开口喊了一声“娘”,便已经泣不成声。
白氏一手搂着叶汝真,一手轻轻拍着谢芸娘的背脊,多年隔阂一朝而散,母女俩仿佛又回到了相依为命的时光。
叶世泽眼圈也有点发红,这么多年了,这对母女能和好如初,当真不容易。
只是祖孙三人抱着哽咽,尤其谢芸娘痛哭流涕,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吉利。
叶世泽连忙拿话劝住三人,然后向想起自己脸上好像还带着泪痕。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一面拿衣袖拭,一面解释:“这宫里头就是好,暖得很,都让人想流汗了。”
风承熙微微笑了笑,笑容温和得不可思议。
哪怕在他作为郗明德执晚辈礼的时候,身上也总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冷傲气质,此时这笑容却是暖如春日旭阳。
*
大年初一大朝会,风承熙在叶汝真的陪伴下坐在了龙椅上。
全程乖乖坐着,两眼发直。
底下的朝臣本来就很少抬头直视,这么恍惚间望过去,冠冕衮服俱在,一切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此时叶汝真不再是起居郎,而是扮成了侍立的太监。
朝臣们提出了天下大任该归于姜凤声的建议。
作为属国使臣,阿偌第一个代表伽南站出来附合。
姜凤声再三推辞。
虽说姜凤声演技精湛,但已经提前预知的剧情,叶汝真看得直想打哈欠。
姜凤声的推辞自然只是个过场,礼部该筹备的已经开始筹备了。
禅让大典选在祭天坛,那里靠近北城门,取七星拱北辰之势,建有一座天子祭天的高台。
那是天家圣地,叶汝真没有去过,只听说那高台有九十五层,皇帝站在高台上可以听见仙人语。
风承熙笑着告诉她:“真那么高,爬上去累也累死了,还祭什么天?其实有九十五层台阶,取九五之尊之数。”
说完,他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似的,随意道:“到时候你跟你哥换一下,让他陪我去。”
叶汝真本是在给他梳头,他的头发原本极黑极密,梳子上却梳下了好几根头发,还夹杂着一根白发。
叶汝真在他身后将白发收进袖子里,在镜子里抬眼慢慢瞧了他一下:“我哥哥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他要死了,凤书姐姐怎么办?”
“……”风承熙,“胡说八道,谁说一定会死?”
“那你干嘛让我和我哥换?”
“……”风承熙,“你哥是男人,万一动起手来比你顶用。”
叶汝真忽然停了下来,凑近镜子,盯着风承熙的眼睛。
风承熙在镜子里跟她对视,但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太过明亮,灯火在眸子里跳跃,简直像是藏着两枚小小的太阳。
风承熙垂下眼睛去拿桌上的胭脂。
“你心虚了。”叶汝真道。
风承熙:“……”
叶汝真放下梳子,从后面抱住风承熙,下巴搁在风承熙的肩上,镜中两个人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风承熙,答应我,别丢下我。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还能安心一些。若是让我在这里等消息,我怕我会疯。”
叶汝真轻声道,她的声音放低的时候,软中带娇,就在耳边,能叫风承熙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心都软化了。
但是他不能。
她这些日子在姜凤声面前装得极好,即便他失败,以姜凤声的委屈,也会留她几年,以示大度。
而几年功夫,足够他留下来的人让她逃出皇宫。
他一个字也没说,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叶汝真却从他脸上读出了一丝绝决。
叶汝真把他的脸扳得朝向自己:“你答不答应?”
风承熙:“真真……”
叶汝真低头就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答不答应?”
风承熙:“……”
叶汝真再次低头,这一次用时更久,也吻得更深,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面若桃花,声音也有点喘息:“……答不答应?”
风承熙低低骂了句脏话,拦腰将她抱起走向床榻。
都这样了谁还管答不答应!
*
风承熙李代桃僵的计划未能成功。
并非是因为叶汝真的美人计,而是在大典举行的前一天,坤良宫出事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姜凤声正在家中美美地试穿帝王衮服。
镜中人长身玉立,只差戴上冠冕。
侍女正捧着冠冕往姜凤声头上戴的时候,唐远之匆匆进来,禀报:“有人在皇后娘娘的汤药中下毒!”
姜凤声一震,猛地转身。
动作略大,拂到了旁边的侍女,侍女手中冠冕跌在地上,玉珠四溅。
姜凤声看看委地的冠晚,再看看散落一地的玉珠,最后看向跪地求饶的侍女。
“晦气。”姜凤声道,“拉出去砍了。”
侍女被拖下去,姜凤声有些烦躁地解开衮服,地上的玉珠让他觉得十分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