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面无表情,目光直接越过他的头顶。
姜凤声痛恨这样的目光。
这种永远飘在他头顶的视线,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永远高高在上!
“你神气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这样看我看多久?”
姜凤声低低沉声道,“若不是为了青史留贤名,我今日便会接下诏书,下了这祭台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叶汝真极慢极慢地将手伸进袖中。
还未等她握住匕首,姜凤声锐利的视线忽然投向她:“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惊,来不及了。
她抽出匕首便向姜凤声刺去。
匕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姜凤声面前,尚在一尺外便被扮作内侍的府兵空手握住。
紧跟着叶汝真手腕一阵剧痛,惨叫出声,匕首离手,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家主大人无事吧?”唐远之立即停下来。
“无事,继续念你的。”姜凤声起身,咐咐府兵,“别伤着她,还要留着给陛下生孩子。”
然后他看着叶汝真问,“娘娘,臣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向臣下此毒手啊?”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两手一定断了,剧痛让她冷汗涔涔,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名府兵按住她,她一下也不能动弹,只能低低道:“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在姜凤声眼里她本就是一只小猫,现在这小猫不仅被去了爪子,还被府兵抓在了手里,姜凤声放心地凑近。
叶汝真鼓起全身力气,用这辈子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高台离地面虽远,声音听太清,但阳光明亮,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底下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此时众人一片慌乱。
这不说好的禅让吗?怎么淑妃竟然掏刀子了?
就在底下纷乱之时,高台上的声音传遍四方——
“因为你谋害陛下,意图篡位,实乃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底下一时哗然。
“给我杀了她!”
姜凤声面色铁青。
唐远之走近,低声道:“家主大人,祭天台杀人,恐怕不祥。”
“小小岔子,能奈我何?”姜凤声道,“杀!”
两名府兵同时动手,叶汝真闭上眼睛,心好像要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从来没有赌过这么大的。
下一瞬,她听到了奇异的啸音。
这种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两道闷哼声响起,叶汝真猛地睁开眼,安排在明德殿里风承熙给她排演过的那样,迅速向着风承熙的身边冲去。
风承熙张开了双臂,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两名府兵这才缓缓倒下,他们的咽喉各扎着一只七彩尾翎的短箭,箭尖从后方射入,前方穿出,直接射穿了。
姜凤声来不及去看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猛力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要让风承熙当众发疯,再把这一都栽到风承熙的疯狂暴戾之上。
风承熙就还是暴君,而他则还是被暴君所妒恨的贤臣!
他的左臂迅速麻痹,那只沉睡在他血液中的母蛊被唤醒,距离如此之近,风承熙身上的子蛊绝对会发疯。
果然,下一瞬,风承熙猛吐出一口鲜血。
但仅此而已。
风承熙的脸色苍白,嘴角的血丝殷红触目。
他抬起手,慢慢拭去了血迹,动作舒缓雍容,无比典雅。
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的愤怒与恶意在翻涌,以至于看上去黑极了,仿佛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打入十分层地狱。
他慢慢勾起嘴角,对姜凤声微微一笑:“表哥,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招不管用了。”
“!!!”
甚至来不及迷茫,巨大的震惊伴着阴冷的惧意从尾椎骨爬上姜凤声的背脊。
“放箭!杀死他们!”
姜凤声一面嘶声向底下的府兵下令,一面急急后退。
姜家府兵的箭矢并没有如往常般依令而至,底下传来兵器相击之声,伽南使团第一个开始攻击身边的府兵,其次是最外面的皇氏宗亲,他们明明平时俱是养尊处优,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个身手矫健,宛如一群被放出来的杀神。
最近就连百官当中也有人撕开衣襟,露出一身铠甲,向着府兵冲杀而去。
这些人看似杂乱无章,无人号令,但在名驰天下的姜家府兵面前,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姜凤声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家主大人小心!”唐远之一把扶住他。
“快,快为我断后——”
姜凤声说到这里,生生顿住。
身体里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意,一把匕首从他肋下刺穿了出来。
匕首十分眼熟,正是方才叶汝真掉在地上的那一把。
血迅速扩散,染在紫袍上,不像血,倒像是茶渍。
剧痛这才直抵脑门,他拼命想回头,却做不到。
只听到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熟悉声音异常森冷:“抱歉了,家主大人,我不能为您断送,好在可以送您一程。”
第99章 听到
天庆三年三月十七日, 史称祭天台之乱。
丞相姜凤声毒害皇帝,趁皇帝神志不清之时举让禅位大典,还好皇帝受天上这庇佑,将计就计, 化整为零引蜀军入京, 扮成官员、侍卫及内侍混入人群, 制服姜家府兵,平息一场谋逆。
这是后来写在起居注上的大致记载。
当天的起居郎早就吓掉了魂, 场面一片混乱。
叶汝真在第一时间被送回皇宫,御医早就全被换成了姜家的人, 一个都不能用, 康福最后带来一名穿四品服色的文官。
“唔,还好,只是脱臼, 没有骨折。”
文官说着, 咔咔就把叶汝真的手腕接上了。
叶汝真疼得惨叫出声,然后才听出他的声音:“聂爷爷!”
居然是蜀中的老军医, 但脸上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显然是经过的康福的妙手打理。
朝中官员并非如姜凤声所想象的那般对姜家死心塌地,在唐远之的有心安排下, 真正有才干之人一个个走进了各部衙门。
他们年纪不是很大, 官阶也不是很高,但皆是才干,且一心为国,默默等待天子召唤他们的那一天。
风承熙将之称为第二批的“散星计划”。
只是和前一批只为干倒姜家的人目的不一样,风承熙已经将话放出去——无论坐在帝位上的人是谁,都希望他们能忠于职守, 尽可能为天下黎民百姓办些实事。
祭天台下定然是兵荒马乱,老军医说萧宏亲自领军去围了姜府,姜凤声已然落入风承熙手中,只等姜家落网,尘埃差不多就可以落地。
知道归知道,叶汝真还是禁不住心乱如麻。
之前手疼的时候还好些,满脑子疼得无法思考,此时手不疼了,就开始坐立难安。
她不能去想风承熙现在如何,那是风承熙的战场,此时他就像是曾经被驱逐出去的雄狮要夺回自己的领地,慑服自己的部属。
叶汝真起身去坤良宫。
蜀军兵分三路,一路在姜家,一路在祭天台,还有一路便是在皇宫。
坤良宫外的姜家府兵已经不在了,地上有明显的战斗过的痕迹,墙上还有血迹,嬷嬷正带着宫人清洗。
殿内,姜凤书坐在床畔,在给叶汝成喂药。
叶汝成脸色还是相当苍白,但看他已经能坐起来,叶汝真松了一口气。
那款毒药是姜凤书找的,一来是为了嫁祸风氏皇族,以便给阿偌及其使团腾出位置,就去到离祭天台最近的地方,便于随时出手。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就是让姜凤声留下寒棠。
“那个寒棠呢?”叶汝真对寒棠神出鬼没的功夫十分忌惮,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风承熙安排了五倍的兵力给皇宫,就是为了对付寒棠。
寒棠纵然是绝世高手,也很难抵挡得住,最终命丧在领兵的杨劲枪下。
杨劲也因此受了重伤,留在宫中静养。
坤良宫的门窗房柱上四处都是刀箭留下的痕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可知之前的情形有多危险。
叶汝真深深道:“凤书姐姐,多谢你。”
“不必言谢,我是为我自己。”
姜凤书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将衣裳底下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伪装孕肚的软包。
姜凤书手一松,软包落在地上。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傀儡,可以当个人了。”
“从今以后,不能再叫姐姐了。”叶汝成声气虚弱,但眼中有光,“要叫嫂嫂。”
姜凤书:“跟你拜过堂了吗?混叫什么?”
叶汝成:“虽然没拜过堂——”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但他眼带特别的笑意,姜凤书作势便要去捶他。
这是叶汝真第一次知道自家哥哥这么调皮,也是第一次看见姜凤书这么娇憨。
明明坤良宫她已经来过很多次,见过两个人无数次相处的场景。
此时的两人就像是头顶的阴霾尽去,一身轻松。
叶汝真离开的时候,姜凤书送她到宫门外,道:“真真,若是可以,望你跟陛下求个情。”
她和姜凤声毕竟是亲兄妹,叶汝真理解她的心中的感受,但也十分为难。
凭姜凤声对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开口跟风承熙说饶他一命?
“我知道,他有今日,全是他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姜凤书显然看懂了她的犹豫,“我只是希望陛下能给他一个痛快。”
叶汝真松了口气:“放心,陛下和姜凤声不一样,他从不以折磨人为乐。”
姜凤书看了看叶汝真,视线挪开,望向宫中的红墙金顶。
“真真,你不会知道我为了成为这后宫的主人曾经学过什么,我只愿你永远不用去学。但有一件事我望你能牢记,这地方不同于世间任何一处,你的夫君也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他是帝王,他比谁都心狠,才能坐得稳帝位。”
姜凤书道,“你知不知道,唐远之当初是靠着什么取得了姜凤声的信任,留在姜家的?”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