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很失望。
说半天有什么用?
“但若是叶兄有心,一样可以陪伴在阿月儿身边。”
叶汝真立即抬头:“请姜大人指点。”
“陛下与太后母子之间颇有些嫌隙,连带不喜姜家女为后,阿月儿入宫之后,定然会受尽冷遇,处境艰难。但若是叶兄肯出手相助,从旁扶持,阿月儿的日子想必会好过很多。”
叶汝真:“可下官是外臣,手怎么伸得到后宫?”
姜凤声道:“叶兄确实是外臣,却是离陛下最近的外臣,只要叶兄留在陛下身边,距离后宫不就只有咫尺之遥?”
“……”
叶汝真明白了。
他这是想利用姜凤书,将她收为己用,让她成为他安插在风承熙身边的棋子。
正如他一开始费尽周折所做的那样。
“叶兄不愿意吗?”
“下官……只怕力有未逮……”叶汝真迟疑道,“陛下那心疾,发作起来,真的很可怕……”
姜凤声忽然笑了:“叶兄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回明德殿的?”
叶汝真道:“人皆惜命,下官又怎会例外?上次险险被陛下掐死,这回又被打入天牢,伴君如伴虎,实非虚言。”
“若是为了阿月儿呢?”姜凤声问,“为了叶兄心中所爱,叶兄可愿意以身犯险?”
叶汝真面上陷入沉思。
心中直想说——不愿意!
姜凤声没有逼她立刻做决定,而是让她好好想清楚。
做出决定之后,若是愿意,可以往姜家送一盏宫灯。
宫灯在宫里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大臣们下值时遇到天黑,皇帝便会赏一盏宫灯,是最为润物细无声的恩宠。
叶汝真答应下来,躬身一礼。
姜凤声甚为客气,还礼告辞。
典狱这才带着人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些瓶瓶罐罐。
典狱万没想到除了皇帝身边的人、太后身边的人之后,连姜家都来人了,来的还是家主本人,叶汝真在典狱的地位又往高升了好几阶,差不多可以和财神爷并肩了。
“叶大人,您瞧瞧,这些东西齐不齐全?不齐全小人再去找找。”
“全了,多谢。”叶汝真掏出一只小金锞子,“辛苦大人了,给兄弟们喝酒。”
典狱眉开眼笑千恩万谢。
试问谁能不爱财神爷呢?
而且他在这边收了赏钱,再去康福那边细细回禀,又能领一回赏。
消息送到明德殿的时候,风承熙就在殿内。
康福正要寻个借口出来细问,风承熙头也没抬,头顶却像是长了眼睛,淡淡道:“就在这儿说。”
典狱便如实回禀,上回袁大人和赵女史来探望过叶大人,今日姜大人来探望。
还有叶大人问他们要了好些东西,不知在做什么。
康福正要说话,那边风承熙“嗒”地一下,搁下了笔:“他是坐牢还是开店?一天天还宾客盈门起来了?”
典狱不敢抬头,只听这语气不善,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从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斩!”风承熙咬牙道,“还有,坐牢便是坐牢,他既喜欢坐,就让他把牢底坐穿,什么东西都别给他!”
典狱领命下去。
风承熙兀自气息不顺。
坐个牢还能呼朋引友,叶大人可真了不得。
还有兴致捣腾玩意儿!
“陛下,”康福道,“老奴听着叶大人要的那些东西,好像是做胭脂用的。”
“做胭脂?”风承熙冷哼,“朕管他做什么!坐个牢倒坐出花儿来了,朕是让他坐得太舒服了,难怪赖在里头不肯出来!”
他愈说愈怒,心头一把火狂燎,心在胸膛里不听使唤,一阵阵隐隐作痛。
他捂住胸口。
忽地,在疼痛之中,他猛然回过神来,盯着康福,“你说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胭脂,应是胭脂。”
康福眼见风承熙脸色难看,忙忙地扶着风承熙,预备去拿药。
风承熙却顿住了,原本苍白到极点的脸色慢慢地回转出一丝稀薄的红晕。
……胭脂?
第46章 长胖
云安公主在此时求见。
风承熙命宣。
云安公主入殿, 先行了礼,然后道:“白老夫人托我寻一位名叫‘郗明德’的校书郎,我特来讨陛下示下,不知这位郗大人可有空见白夫人一面。”
以往白氏入宫, 三不五时便可以见着叶汝真, 这段日子却是许久没有见到。
宫里人虽然得了康福的吩咐, 皆闭紧了嘴,没人说叶汝真下狱的事, 但白氏一来是觉得不对劲,二来也是着实想念叶汝真, 托了人去明德殿传消息, 却一直没有回音,遂想寻着郗明德打听打听。
打听了一圈,竟然不知如何去找郗明德, 只得托到云安公主跟前。
云安公主把话带到, 准备告退。
“皇姐。”风承熙忽然唤住她,“叶汝成已经下狱, 人人皆知他已见弃于朕,皇姐为何还要亲自为白氏跑这一趟。”
云安公主似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顿了顿, 道:“我自小福薄, 不得长辈欢心,白氏为我备妆,爽直温厚,教我许多事,我不自觉拿她当了半个长辈。她思念外孙,渴盼一见, 哪怕陛下不喜,我也须得走这一趟。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风承熙沉默了良久,道:“替朕多谢白老夫人。”
云安公主有点愕然,不知道他谢白氏什么。
“谢她能照应到皇姐,让皇姐敢于跑这一趟。”
云安公主在宫里活得完全不像一个主子,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存在碍着了很多人的眼,便一直将自己缩在芳琼殿,尽量不出现在旁人现前。
她此时虽然看起来行止如仪,谈吐得当,但声音却微微发紧,身姿也有几分僵硬。
叶汝成获罪,她为白氏传话,以风承熙之喜怒无常,她其实无法预料今日踏进明德殿会有什么后果。
但她还是来了。
风承熙默默地注视着这位与自己同日所生的异母姐姐,目光有点深沉,有点复杂,“朕中午想在掬水亭宴请白老夫人,皇姐要不要一道来?”
云安公主愣住了。
是她看错了吗?
她竟然在风承熙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温柔。
*
典狱回到天牢,十分为难地表示陛下有令,他不得不没收叶汝真的家伙什,而且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进来探视。
叶汝真的玫瑰汁子才捣到一半,愕然:“为什么?之前不好好的吗?谁去告发了?”
典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叶汝真很无奈。
她人在牢里,花是托狱卒采的,狱卒一个大老爷们,并不知道什么样的花算是开到八分满,一咕嘟撸了一袋子,叶汝真挑了半日才挑出些能用的。
就在典狱准备把那半钵子玫瑰花汁倒掉的时候,只听一声厉喝:“住手!”
叶汝真讶然回头。
竟是风承熙来了。
他依然坐着肩舆,但不知是身子养好了些,还是单纯怒气更重,声音听上去倒是中气十足:“给朕放下!谁让你倒的?!”
典狱抱着瓷钵一脸无辜:“……”
叶汝真暗暗在心里替典狱答:您呐。
“都放下,以后这儿的东西还照旧,叶大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有人来探望也不必拦着。”康福告诉典狱。
典狱只听说过朝令夕改,着实没见过一道令前后脚就改的,算是长见识了。
这边风承熙看叶汝真,简单地道:“老夫人想见你。”
叶汝真一阵激动:“臣、臣可以见吗?”
风承熙很想回她一句“不然朕来此处做什么”,但目光掠过那一钵子花汁,空气里馥郁的花香像是顺着鼻孔直入五内,把心肝脾肺都染香了。
但前日之辱历历在目,风承熙的脸还是板得严严实实:“朕是冲老夫人的面子,破例一次。”
叶汝真忍了忍才忍住一声欢呼:“陛下万岁!”
正要走出牢房的时候,风承熙忽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
叶汝真不明所以:“陛下?”
风承熙皱起了眉头:“叶汝成,你是不是长胖了?”
叶汝真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倒不觉得:“有吗?”
风承熙目光锐利,上下打量:“确实是胖了。”
叶汝真道:“臣整日在牢房里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跟猪似的,若是胖了也是在所难免……”
话没说完,就见风承熙的神情森冷,托起了她的脸:“好,好,叶汝成,你竟然还能长胖,你有没有良心?”
叶汝真:“……”
实在不懂长胖跟良心有什么关系。
她很想说“换您来关一关,说不定一样会长胖”,但话到嘴边,顿住了。
阳光斜斜地从高窗照进来,细尘在光柱里飞舞。风承熙站在光柱里,脸明显比半月前削瘦了。
不单是瘦了,脸色还泛着一丝青白,出入仍要靠肩舆,很显然,自上次发作过后,他尚未痊愈。
叶汝真低下头:“陛下说得是,臣确实是没良心。”
风承熙:“……”
*
白氏已经同云安公主在掬心亭等着了。
祖孙俩个这辈子都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不见,叶汝真饶是一直提醒自己要克制要克制,见了白氏还是忍不住眼圈微微一红,拼命忍着才没掉眼泪。
曾经有一度,她以为自己要死在天牢,再也见不着外祖母了。
白氏上上下下打量叶汝真,拉着叶汝真的手不肯松,满意地道:“嗯,一阵子不见,脸上长肉了。”
风承熙听不得这话,一张脸瞬间拉了下来。
叶汝真没敢多看他,只说最近忙,胃口好,吃得就多了点。
白氏又谢风承熙帮忙传信。
风承熙对叶汝真是冷着一张脸,待白氏倒是依然如旧,含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