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叶汝真心说可不是?她都没吃饱。
  风承熙喝完茶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起身在牢房里转悠。
  牢房统共就这么点大,他却是转了有小半个时辰,最后停在那一排晾着的绵纸上, 问:“这是什么?”
  叶汝真:“胭脂。”
  “朕从前见的胭脂都是盛在小盒里的, 这个怎么一张一张的?
  “这是纸胭脂,陛下说的那个是胭脂膏。
  “朕喜欢胭脂膏,盛在盒子里,戴在身上方便。”
  “……”叶汝真没接茬。
  风承熙捏起一张闻了闻,“香真是香。也不枉费叶卿采花那般辛苦。”
  这句话里含着掩不住的笑意。
  叶汝真脸上有点作烧。
  风承熙咳了一声,收住笑容, 道:“叶卿好兴致,坐牢还有心思做胭脂。”
  叶汝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风承熙骤然回身,看着叶汝真:“做来给谁呢?”
  叶汝真目光有些游移:“不给谁,就做着玩儿的,打发打发时间。”
  风承熙“哦”了一声,把手里那页绵纸放回去。
  叶汝真以为他终于要走了,结果他往床上一靠,吩咐:“朕小憩片刻,半个时辰后唤朕。”
  叶汝真急忙道:“陛下,天牢阴寒,小心着凉……”
  风承熙已经合上了眼睛,根本听不进去。
  康福拉拉叶汝真的衣袖,低声道:“叶大人,从您下狱开始,陛下就没有睡过一夜整觉,让陛下补补吧。”
  叶汝真忍不住道:“要补觉也不能在牢里补吧?”
  康福拂尘一甩,微微一笑:“陛下乐意。”
  叶汝真:“……”
  我不乐意!
  风承熙这一觉并没有睡到半个时辰,大约睡了两炷香不到,他自个儿醒了。
  是笑醒的。
  叶汝真在旁边给胭脂上浆,就听到他起先是梦中发出了几声闷笑,然后人便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眼望叶汝真,把自己的眼角笑出来一点水光。
  “……”叶汝真明白无误地知道了他在笑什么,忍不住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有。”风承熙笑得声音直抖,“朕梦见你两只袖子塞了鼓鼓囊囊两大包花瓣,袖子忽然变成了两只肉嘟嘟的翅膀,你的人则变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叶汝真忍不住有点好奇:“变成了什么?”
  “一头猪。”
  风承熙说完,又扑到被子上笑去了。
  叶汝真面无表情。
  笑笑笑,笑死你得了。
  好在风承熙终于肯走了。
  走的时候回头道:“叶卿莫恼,朕梦见的那头小猪,珠圆玉润,雪白/粉嫩,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一头小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皆带着笑,眼睛里还有一丝水泽,让他的眸子看起来格外明亮。
  也许是因为刚睡醒,脸色也微微有一层绯红,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
  他离开之后,叶汝真深吸一口气,按下跳得有些快起来的心脏。
  管他是什么猪,猪就是猪。
  是猪也罢了,只要他不来便好。
  没想到第二天,风承熙又来了。
  这回他还带了不少东西来。
  康福带着人一样一样往里搬,有几案,有桌椅,有文官四宝,有书册,有成箱的文书……还有一大卷红茸毯,铺在地上。
  叶汝真惊了:“!”
  眼看内侍们将她晾胭脂的桌子抬出去,她张了张嘴想阻止,到底还是忍住了。
  皇帝陛下摆明想来鸠占鹊巢,她还能说什么?
  风承熙忽然开口:“干什么?”
  康福忙回:“陛下,屋子小,这张桌子若不搬出来,书案便放不下……”
  叶汝真在旁边很想提醒他,这不是屋子,这是牢房。
  “那便不要书案,”风承熙道,“这张搬回去。”
  没有书案,陛下只能把两口箱子摆在面前,一口敞开充当书架,一口合上充当桌案,看到一半想批红,还得弯下腰才能够着朱笔做御批。
  叶汝真:“……”
  这是何苦?
  叶汝真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把自己桌上的摊子收拾出来。
  风承熙抬眼瞧见:“别动,放那儿好好做,不做好不许收了。”
  “……”叶汝真,“陛下您还是回去吧,一国之君蹲在大牢里,成何体统?”
  风承熙把手里的文书卷首朝叶汝真一展:“朕正在看三十年来的案件文书,世上还有比大牢里更适合读这些的地方吗?”
  “……”
  叶汝真一看还真是。
  他不单是看案件,看的似乎还都是蜀中一带的案件。
  这让她想到了偏殿书案上长年铺着的蜀中地图。
  陛下为什么老是盯着蜀中?
  叶汝真很想问。
  她看牢房内添出的一大堆东西里头并没有枕头与被子,想来风承熙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在牢里过夜的程度。
  所以她只要熬过白天便好。
  哪知道风承熙过于勤政,夜深了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叶汝真也不敢催,万一催得人家索性留宿,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在牢房里养出了午睡的习惯,下午已经被风承熙占了床,这会儿是真熬不住了,点头如鸡啄米一般瞌睡了一阵,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直到天明,睁开眼望向风承熙常坐的椅子。
  很好,没人。
  她松了一口气,翻个身接着睡,然后就差点儿吓得跌下了床。
  风承熙的脸近在咫尺,正缓缓睁开。
  以前同榻而眠的时候,都是风承熙比她醒得早,她还没见过风承熙醒来的样子,带着几分惺忪,毫不设防,看上去软嘟嘟的,让她在惊恐之余,竟然很想去捏一捏他的脸。
  这个念头让她更惊恐了,连忙爬起来。
  还未离床,风承熙手臂一伸,将她连人带被子揽住,声音含糊:“朕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再睡会儿……”
  “陛陛下您怎么睡在这里了?”
  风承熙低笑了一下,声音近在叶汝真耳边,温暖气息暖融融拂在耳坠上,“朕也不知道……”
  “您怎么会不知道?!”
  “真的,朕原本没打算睡这儿的。”风承熙道,“哪有皇帝在天牢里睡觉的道理?”
  叶汝真热泪盈眶。
  就是啊!除非被人家造了反,否则哪个皇帝会睡天牢啊!!
  风承熙昨夜是真打算走的。
  康福提醒他,叶汝真已经睡着了,还旁敲侧击地说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问他要不要睡在这儿。
  他搁下文书,瞪了康福一眼。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一步若还是由他来做,他堂堂九五之尊,不要面子的吗?
  康福:“……是。”
  风承熙来天牢是为了让叶汝真有台阶下,叶汝真知道他已经没那么生气,自然便有胆子主动请求回到明德殿。
  但离开之时,忽见叶汝真被子被踢在一边。
  他便俯身拎起被角,打算替叶汝真盖上。
  这个动作他做得甚熟,十分顺手,但就是这一俯身,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如明德殿里无数个静谧的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来的,只觉得头挨上枕头的那一瞬,上天欠了他一整月的睡意铺天盖地而来,像云朵般将他包裹住了。
  时隔一个月,他又一次感觉到了睡眠真正的模样——它安稳,悄然,香甜,漆黑。
  浑然无梦,一觉天明。
  *
  人生有些步子可能很难迈出,但如果迈出去了,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风承熙当真在天牢里住了下来。
  消息传到了慈安宫,太后皱眉:“这怎么可能?着实荒唐。”
  姜凤书道:“我也是听到宫人在传,故不敢隐瞒,等来禀报姑母。姑母若是不信,可以前往一见。”
  太后扶着姜凤书的手来到天牢。
  典狱而今已经是人麻了,大央朝最尊贵的几位大人物,如今好像都把天牢当成了门子在窜。
  典狱正要进去通禀,被太后制止。
  太后一径入内。
  牢房内悄然无声,午后的阳光从高窗里悄然洒入,光柱斜斜地横过。
  牢里的两人,一人执笔往绵纸上刷胭脂,一人提笔在文书上圈了个批注。
  各做各的,悄然无声。
  风承熙忽然慢慢抬起手,向旁边的碟子伸过去。
  叶汝真把碟子挪远一点。
  风承熙:“叶卿……”
  叶汝真道:“您就不该让人做这点心,眼下才好一点儿,就吃这么些甜的,万一又发作起来怎么办?要吃您就回明德殿吃,别在臣这里,臣担待不起。”
  风承熙:“……在明德殿朕也不想吃。”
  “那在这儿您也别吃。”
  风承熙摇头:“叶卿这般凶,以后哪个女子敢嫁你?”
  太后站在暗处,瞧了片刻,忽然转身往回走。
  姜凤书有丝讶然,连忙跟上。
  离了天牢,姜凤书忍不住问:“姑母,您都瞧见了,不打算管管吗?”
  “确实是不像话。”太后道,“但你看见陛下的脸色了吗?可比他在寝殿的时候好多了。”
  太后说着叹了口气:“威仪与规矩,都得有命在才能讲,他若是一直病病歪歪下去,便是讲一千套规矩又有什么意思?罢了,荒唐便荒唐,只要熙儿能好起来便好。”
  姜凤书只得点头:“姑母说得是。”
  太后:“此事不许任何人宣扬,谁人胆敢言论,一律交由掖庭处置。”
  姜凤书应下。
  回望天牢,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原是打算引得太后不悦,也许就会把叶汝真逐出宫去,没想到叶汝真竟真是风承熙的一味良药,风承熙身体好转的速度肉眼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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