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的话没说完,屋内就传来“啪”地一声,紧跟着是妖娆侍女的啼哭。
瑞王脸色一变赶紧进去。
叶汝真却是早就料到了,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跟进去。
屋内,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汤药汁子流了一地,那名侍女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抽抽噎噎直哭。
药汁有不少洒在风承熙身上,叶汝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掏出帕子就准备给风承熙擦干净。
风承熙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叶汝真的手停在半空,微顿。
瑞王已经将侍女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骂她笨手笨脚不好生服侍,然后向风承熙请罪:“都是臣府上的人蠢笨,惹得陛下不悦。臣定要好好罚她。来人,将她带下去关着,不许给饭食……”
“不许给饭食?”风承熙冷笑,“皇叔真是宽宏大量,开罪于朕,饿几顿就算了?”
瑞王顿时不敢再作主张,请示:“那依陛下的意思?”
“此人图谋不轨,有心惑上,按律当斩。”风承熙声音冷得很,“拉出去砍了。”
侍女吓得尖叫一声,哭得更凶了,一个劲磕头求饶。
叶汝真悄悄拉了拉风承熙的衣袖,低声道:“陛下,求你放过她这一回吧,实在不喜欢,赶她出去就是了。”
风承熙瞪她一眼:“不是让你走了吗?”
“陛下答应我这一回,我就走。”
叶汝真的眸子漆黑圆亮,风承熙简直看不得,看一眼心肝就发颤。
他用力别过脸,舌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瑞王连忙抓紧机会,让侍女谢恩,然后忙不迭带着侍女走了,走之前还暗暗给叶汝真比了个拇指,以示记下叶汝真这份人情。
屋内只剩了两人,风承熙咬牙道:“你捣什么乱?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知道陛下觉得她是瑞王的人,她有意接近你,如果真入了你的后宫,便会成为瑞王的耳目,万一有了子嗣,将来肯定会与瑞王勾结,会生出许多后患。”
叶汝真道,“但是陛下,她只是个侍女,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自己并不能说了算。而且陛下不愿意收她,像往常一样不容她近身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非得杀了她?蜀中百姓刚刚才知道您白龙鱼服至此,万一被有心人传出个草菅人命的名声未免太吃亏了。”
风承熙皱眉。
她说得字字在理,但正因为太在理了,反而让他心中烦躁。
“你方才在外面都看到了吧?”风承熙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在打我的主意,你还替她求情?”
“她好歹是我家铺子里的客人,出手挺大方,买过不少胭脂水粉呢。”
叶汝真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就有了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嘲讽,“而且,我确实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故意让她挨近的,那手感很不坏吧?比馒头强多了吧?”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风承熙的痛处,风承熙猛地站了起来:“叶、汝、成!”
叶汝真只见他的脸色刹那间发白,便知道这一下肯定牵动了伤口,立即道:“我错了,我有罪,你先坐下好不好?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必!”风承熙恶狠狠道,“我只希望这辈子都没有认识过你,你给我走,再不必踏进这里一步!”
叶汝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是谁说这辈子都过得没滋没味,直到认识了我?”
风承熙顿了一下,冷笑:“那不过是笼络人心,随便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叶汝真直接道:“那这箭也是笼络人心,随便挨挨而已吗?”
这句话狠狠刺中了风承熙,他的脸色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叶汝真后悔了,他是为了救她才伤得这么重,她为什么还要跟他较这个真?
她想去扶他,却被他甩开了手,甩得异常用力,毫无疑问扯开了伤口,叶汝真在药味之中闻到了血腥味。
“递辞呈吧,叶卿。”
风承熙的声音冰冷,“你一早就想辞官,朕今日便成全你。”
叶汝真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跟她说过话,带着明显的厌烦和疲倦,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个大麻烦,而他已经受够了。
看着这样的风承熙,叶汝真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一直奇怪他自受伤之后便总是在疏远她,大概是因为,若不是她,他不会受这个伤。
他险些因她而死,这是不容抹杀的事实。
长长的沉默之后,叶汝真跪了下来:“臣,遵旨。”
第81章 寿辰
抽屉里的辞呈能这么快送出去, 叶汝真也是没想到。
白氏原本替风承熙四处收集了一些民间秘方跌打酒,如今也不敢做这个人情了,便托宁氏送去瑞王府。
然后立即带着叶汝真和文鹃去了一趟城隍庙,烧香还愿。
“日子总算太平了。”白氏感叹道, “早知道一早就不该去京城。”
叶汝真心里有点懒懒的提不起劲来, 但不愿扫白氏的兴, 便点头附和。
三人开始商量,是否要关停京城的铺子。
如今既是要斩断与风承熙的一切关联, 京城短期内显然是回不去了,铺子当时是让叶世泽夫妻俩暂时打理, 他们原有自己的生意在身, 只怕忙不过来。
但京城的铺子生意有多好,白氏是再清楚不过,一间京城的, 抵得上三间蜀中的都不止。
因此颇有些犹豫。
最后文鹃道:“老夫人和真真不方便去, 我去便好。有钱不挣王八蛋,能挣多少算多少。若说是叶郎君失宠了铺子便开不下去, 那我便规整规整把铺子清了回来。”
文鹃精明能干,白氏再是放心不过。
文鹃收拾了两日便动身北上了。
蜀锦一案已经审理明白,宁氏的铺子重开。宁氏感念封氏仗义执言, 出五倍工钱请封氏复工。
封氏如今已经知道老赵命丧姜家之手, 哭了一阵,领了军中的抚恤,带着虎儿,辞别叶汝真,去布庄上工了。
铺子后头没有了整天练枪的虎儿,一下子便冷清了许多。
夏天里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虽然正午的知了依然叫个不停,清晨和傍晚的风却明显有了一丝凉意。
辞呈一递,官场上的关系仿佛被一刀斩断,再也没有云谲波诡的纷争谋算,生活确实是回到了原有的模样。
只有崔复不时会过来看看,每次都是说为夫人买些胭脂带回去,但每次都拐弯抹角打听叶汝真怎么就触怒了陛下。
叶汝真不胜其烦:“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是给侍女求了个情,就这样了。”
“所以陛下是不喜欢别人求情?”崔复暗暗记下,但又觉得不对,“那日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陛下连为你挡箭都肯,怎么求个情反倒不行了?”
他这么一问,叶汝真肚子就像是被戳了个洞,里面的怨气全消了。
只冲生死关头他扑上来的那一下,她便没有什么好恼火的。
“其实是此间事了,我已没有用武之地,且外祖母年事已高,不准备再去京城,所以,是我自己辞的官。”
叶汝真正色道,“崔兄如今已经抱上了当世最粗的一条大腿,陛下明察秋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崔兄只要踏实办差,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崔复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开怀:“哪里哪里,承叶兄吉言。”
说完才想到自己官场得意,叶汝真可是失意得很,立即收了笑,又多买了几盒胭脂。
离开的时候叶汝真唤住了他,“崔兄留步。”
崔复忙回身:“何事?”
叶汝真想问问他风承熙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但再一想,风承熙惯来会装,就算是伤重得起不了身,也能在臣子们面前演出天神庇佑无坚不摧的模样来。
最终一笑:“你挑的那几盒胭脂太粉艳,恐怕嫂夫人用着不合适,换这几盒吧。”
崔复是顺路过来的,买完胭脂便赶去瑞王府复旨。
崔复入仕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御史台喝茶。
就在这一趟外差里,虚掷的十几年仿佛都被还了回来,周栩忙得不可开交,查案正是御史的专长,刑狱审问之事几乎全交给了崔复。
这次崔复特来向风承熙禀明蜀中案件的调查进度。
风承熙穿一身竹青色绢袍,色泽清雅,整个人靠着引枕,斜倚在榻上,如画中绘出的一株青竹,扑面而来一股山林逸气。
但只要一看他的脸,那眸子里浓墨重彩,皆是威压,逸气全给压得死死的,崔 复跪着面前,屏着气息回话,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听着听着,忽然吸了吸鼻子,皱了一下眉头。
风承熙不是好侍候的主子,因为他那漂亮的眉眼总是带着一丝冷冽的傲慢,好像永远都对你不满,揪住错处的时候也丝毫不留情面。
崔复的舌头不由开始打结,益发战战兢兢,既不敢停,也不敢问。
风承熙开口道:“……你哪来这一身的脂粉味?”
崔复连忙将胭脂掏出来,以证明自己真的是一心办差,没有去乐坊厮混,“方才路过白记胭脂铺,就给贱内买了一些……”
风承熙冷冷道:“崔卿还有空去买胭脂,显然是不够忙啊。”
崔复立即嗅出了这是风承熙要训人的前兆,立即五体投体,跪稳地乖乖挨骂。
但头顶一直寂寂,他悄悄抬起一只眼,就见风承熙盯着案上那些胭脂,目光直直地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崔复:“……”
风承熙恢复身份之后,简直是把出鞘的雪亮刀锋,但凡被他看一眼,崔复都会觉得身上被拉出了一道口子,跟崔复认识的那个“郗兄”完全是两具人。
崔复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于跟“郗兄”勾肩搭背还传授跪算盘秘籍。
但就在这么一刻,坐在眼前的好像不再是皇帝,而是从前那个郗兄。
只是瞬息之间,风承熙垂下了眼睛:“接着说,杀王阿福的真凶是谁?”
崔复立即回神,接着回禀案情:“真凶乃是刘氏的奸夫齐大民。齐大民是姜路手下一名校尉,刘氏与齐大民早有私情,被王阿福撞破,齐大民当场将王阿福殴打至死。齐大民一直在替姜路散播萧家的谣言,便炮制了那一日的抬棺告状,误导民意,倒逼官府。现在两人都已招供。”
除此事之外,崔复又一一将手中的案情回明。
回完之后,风承熙给了旨意,崔复却一时没有离开。
风承熙看他一眼。
崔复小小地指了指案上的胭脂。
“差事没办完,还惦记着这些。”风承熙寒声道,“朕今日便将这些胭脂没入官中,以警示诸卿为民办差,专心实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