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崔复:“……”
  胭脂也能充公???
  崔复脸上的惊诧太明显了,风承熙不悦:“还不走?”
  崔复走后,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阳光透过槛窗照进来,已不像前段时日那般热气逼人,反而像是水洗过似的,盈盈清亮。
  天气凉了,怕热的人便没那么难捱了吧?
  风承熙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胭脂盒。
  白记胭脂铺用的都是螺钿红漆小盒子,底部印着“白记”二字,盒子皆是一般大小,只有盒面上的螺钿花纹不同,可以用来辨别颜色。
  案上的胭脂都打开了。一盒盒都是红色,却红得各有不同,真叫人诧异,世间的红居然有这么多种吗?
  但只有他手里那盒是最最纯正的大红色,红得大气磅礴,像是千万朵玫瑰全部揉挤在一起,只为取那一滴红。
  时光一路回溯,从胭脂铺里陈设有致的各色胭脂,到天牢桌案上尚在阴干的棉纸胭脂,再到御花园里,被采得装了满袖满怀的玫瑰花瓣……最终定格成那个偷花贼的身影,是让他当时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小飞猪。
  明明都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全记得这么清楚?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谁拿着刀子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经呼唤,便纷沓而至,连带当时的阳光雨露都无比清晰。
  “嗒”地一声,那一小盒胭脂被扔在桌上,在一堆螺钿盒子堆里滚了滚,转眼便和同伴们浑然一体。
  “郑硕。”
  风承熙吩咐,“把这些都拿出去……”
  他说到这里久久停顿,一个“扔”字卡在喉咙里,像是生了根,愣是吐不出来。
  见郑硕一直在边上等他下文,他大怒:“叫你拿出去就拿出去,聋了吗?!”
  郑砚撩起衣摆,像收瓜子皮似的,将胭脂盒子们扫进去兜着,那架势一看便是要找个地方一扔了之。
  风承熙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才忍住了唤回他的冲动。
  扔了好。
  原就是要扔的。
  眼不见,心不烦。
  扔得越远越好。
  *
  叶汝真从铺子里回来,发现宁氏正坐着和白氏说话。
  萧怀英在院子里替白氏修剪那几盆早就被养得四仰八叉的盆栽,见她进来,停了手,含笑问:“忙完了?”
  宁氏是来送请帖的。
  两天后是萧宏的寿辰。
  萧宏长年在军中,平时的散生日也很少回来,但今年是六十甲子一整岁,是个大生日。
  又逢萧家出有这样的事,怎么着都该好好热闹一番,去一去霉气。
  因此这些日子萧家广送拜帖,白氏这里又比旁人不同,宁氏自然是要亲自来的。
  叶汝真过来请安,宁氏拉着叶汝真的手,不住向白氏夸道:“真真生得是越来越好看了,更难得的是这一身的胆魄,比我年轻的时候还来得,是真真当街护住怀英,陛下才彻查此案,真真实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真不知道将来是谁家有福气。”
  白氏道:“你还不知道她吗?怀英就跟她的亲弟弟似的,当姐姐的能让人把弟弟欺负了去?自然得护着,都是应该的。”
  这话自然就没再说下去了,一时摆饭,饭毕白氏与宁氏仍有聊不完的天,叶汝真陪萧怀英在院中走走。
  萧怀英低声问道:“真真,郗明德既是假的,那你的婚事……”
  “哦,自然也是假的。”
  “一切都是为了查清此案?”
  叶汝真点头:“对。”
  “那为何祖父又称你为叶大人?”
  不把话全说清楚,萧怀英是闹不明白了。叶汝真道:“我现在跟你说的可是秘密,你谁也不能告诉。”
  萧怀英忽然笑了:“这话好生熟悉,小时候我们便常说。但凡是你交待的,我哪次告诉过别人?”
  叶汝真:“不是不信你,是这事真的不得了。”
  果然,听完全程,萧怀英呆滞了半晌,“那你现在到底是叶汝成,还是叶汝真?”
  叶汝真抬手摘了片樱桃树的叶子,百无聊赖揉成团:“在少数人眼里,我是扮成叶汝真的叶汝成,在多数人眼里,我就是叶汝真。”
  “真真,你既然一直盼着辞官,现在真的辞了,等陛下走后,你便能彻底做回自己,再不用扮成别人,你不高兴吗?”
  叶汝真一愣:“我哪有不高兴?我自然是高兴的啊。”
  萧怀英叹了口气:“那你一定是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叶汝真当晚回房就仔细照了照镜子。
  瞧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感觉目光好像有点呆滞,再笑一笑,脸上也好像有点僵硬。
  定是因为这阵子文鹃不在,虎儿也不在,家里铺子里都冷清了的缘故。
  她往床上一躺,开始回忆自己去京城之前,在蜀中的每一天都干了些什么,想了半天,竟然回忆不起来哪件事有印象。
  倒是京城的桩桩件件清晰如昨,甚至有点想念御膳房做的鱼汤,还有明德殿里如水一般无所不在的龙涎香气。
  她猛地拿被子盖住头。
  睡觉!
  *
  白氏挣钱的一大快乐,就是买首饰。
  白氏的首饰多到需要专门拿出一间屋子来放,金丝楠木打造的首饰盒有上百只,每一只上头都有十几只小抽屉,每一只抽屉上都是黄金把手。
  “便是将来生意做不下去了,有这一间屋子,我也能吃香喝辣到死了。”白氏常常这么说,最后往往还要再加上一句,“这些将来可都是你的。”
  可能这话说多了,在叶汝真眼里,这些首饰便已经无所谓好不好看,只剩下值不值钱,等同于银子。
  除去小时候爱和文鹃偷偷躲在这里把首饰戴着玩,长大后的叶汝真对打扮上不甚上心,唯爱赚钱。
  这日却被白氏推进来,专把贵重的往她身上比。
  不单如此,还搬出两大箱衣裳,每一件都是新做的。
  “……不就是去贺个寿吗?至于这样吗?”
  叶汝真说着,蓦地警觉起来,“……不会是偷偷给我安排了相亲吧?”
  “连皇帝都想求娶你,你去相亲,还用得着这么打扮?”白氏道,“你今天只管漂漂亮亮的,旁的一概不用管。”
  等到出门的时候,叶汝真自我感觉好像被打扮成了一座七宝树灯。
  浑身珠光宝气,一条街外就能闪瞎别人的眼。
  和旁边的白氏一般无二。
  两尊明晃晃的七宝树灯驾临萧宅,宁氏亲自接出来,引至席上。
  和叶汝真刚回蜀中相比,席上的女眷换了一大半。
  首席坐的是瑞王妃,其次便是宁氏的舅母。宁氏自幼在外祖母家长大,舅母等同于亲母。
  再来便是白氏。
  叶汝真居然在席间见到了蕴娘。
  原来周栩临危受命,依然将蜀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瑞王都赞不绝口,人们都说,只待陛下开口,周栩便是新任太守。
  周栩妻子早亡,唯一的红颜知己蕴娘便成了座上宾。
  此时尚未开席,叶汝真和蕴娘坐到一处说话。
  蕴娘道:“若是别家还罢了,但萧老将军镇守蜀中,是当世豪杰,宁夫人又是个受人陷害的巾帼英雄,亲自派人送的请帖,我实在不敢推辞,所以才走这一趟。”
  叶汝真道:“来了好,顺便去我家住两天……”
  不远处有人道:“这锦州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什么人都能来将军府,沿街做买卖的,以色侍人的,竟然都有,啧啧,真是世风日下。”
  蕴娘的脸色微微一白。
  叶汝真转过头去,就见廊柱后头,几名妇人并姑娘坐在一处,各自拿着纨扇闲聊。
  说话那人叶汝真认得,是蜀中漕运使的夫人谢氏。
  叶汝真的外祖父姓谢,这位谢氏便是外祖族中的一位姨母。
  谢姨母有个女儿,名叫婉芸,和叶汝真同年。
  虽是同年,但婉芸是官家小姐,叶汝真是商户姑娘,除了这点稀薄的沾亲带故,本没有什么交集。
  但莫名其妙地,婉芸处处总要和叶汝真比,小时候比针线女红,长大了比穿衣打扮,亲事人家。
  不过最后一项两个人都挺失败。
  叶汝真一直未结亲,是因为要招赘婿,所以要东挑西拣。
  婉芸也要东挑西拣,是因为漕运使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看得上的人家多半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她又多半看不上人家。
  此时婉芸坐在谢姨母身边,看着叶汝真那满头的钗环,纤纤玉指捏着扇子,扇面都拧歪了。
  叶汝真本来觉得脑袋上顶这么多金钗实是累人,但此时却觉得也没算白带,至少能气得婉芸少吃一碗饭。
  她抬手抚过当中最大、镶嵌宝石最多的那一支,眼看着婉芸脸色更难看了。
  谢姨母见叶汝真回望,像是才瞧见她似的:“哟,那不是真真吗?”
  叶汝真微微一笑,牵起蕴娘,起身道:“走,姐姐,我们玩玩去。”
  蕴娘:“还是算了吧,我早已经习惯了。”
  “以后你收到的帖子多得是,再遇着这样的事,难道都算了?”
  叶汝真说着,同蕴娘走过去,礼貌周全地问了安,然后向谢姨母道:“姨母有所不知,蕴娘姐姐早已脱籍,而今是自由之身。其实姨母消息慢,不知道也罢了,但说话最好小声点,毕竟蕴娘姐姐可是宁夫人的客人,坐席比姨母还靠前呢。”
  当初叶汝真锦衣还乡,谢姨母曾经去白家巴结过来着,不过在白氏那里碰了一堆软钉子,没讨到好。
  此时却像是换了个人,一反之前的讨好,笑眯眯道:“说得是,一个女伎脱不脱籍的,我原不关心,所以消息慢了。不过真真你可是我们谢家的骨肉,你的事姨母可是上着心呢。就说你那上门的小女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人家说,那位郗公子就是陛下,可是真的?看来我们谢家可是要出贵人喽,真真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要入宫当娘娘呀。”
  “是呀,还未恭喜真真呢。”婉芸也道,“只是为何陛下住在瑞王府,真真你却依旧在铺子里卖胭脂?怎么不去瑞王府服侍呢?”
  “嘘,小点声,这话不好让人听见。”谢姨母说着,拉起叶汝真的手,一脸担忧地道,“不过真真,姨母得给你提个醒儿,便是像你姨父那样的身份,我还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呢,你都是陛下的人了,怎么还照旧做生意?难道陛下都不管你了?”
  母女俩一番你来我往,周遭的人纷纷侧目,都在打量叶汝真,只没有人说话。
  “……”
  叶汝真大概明白白氏为什么突然要让她盛装打扮出门了。
  这样的传言肯定不止一两个人在说,只不过因为这些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全没在意。
  她们都以为她已被皇帝弃若敝屣,都等着看她以泪洗面的笑话。
  “多谢姨母和婉姐姐关心。”叶汝真大大方方道,“陛下鱼龙白服,需要借一个身份入蜀,正值 我要回蜀中,哥哥便让我助陛下一臂之力。我与陛下清清白白,事情一了,陛下忙陛下的大事,我则卖我的胭脂,再自然不过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