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五年十二月十二
贤王生辰。
“正月便要搬去王府了。”殿下道。
“是,臣已十六了。本来今日就该出宫,但陛下同意臣过完年再搬。不过,应当感谢皇嫂。”贤王道。
“你哥哥可想不到这些,过完年再出宫,也免得你半夜回府,这冬日里这般冷,来回总是不便,也晚不了多久。”
贤王府早就备好了,位置极佳,就等着贤王住进去。
“这出了宫往后便不能时常来看皇嫂了。”
“只要你想来,凤栖宫随时欢迎你来。”殿下笑着道。
“那便说好了。”
“自是。”
贤王和殿下闲聊着,最后带着生辰礼离开。
“修宁长大了。”殿下靠着软枕道。
“殿下初次见到贤王殿下,贤王殿下还不到八岁,殿下是看着贤王殿下长大的。”我道。
“一眨眼,便过去八年多了……”殿下有些感慨。
“不过四弟长大了,这个助益会很大。”殿下说着拿起还未看完的书翻看着。“长大了啊……”
过了几日,传来瑶国皇帝病重,撑不住的消息。
“段若白要回瑶国了。”殿下道。
“殿下可要……”
我还未说完,殿下便道:“去召他来。”
“是。”我吩咐下去。
“臣参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安。”段若白行礼道。十四岁的段若白声音已是有些变化,相貌俊美,比之贤王殿下也是不输的,只是两人是不同的类型,贤王殿下美得外放,极具攻击力,但段若白会收一些,温和的气质让人瞧见他时会主动柔和他的相貌。
“你们都先下去。”殿下道。
“是。”我留在殿下身边,其余宫人都应声退下。
“坐。”段若白端坐在一旁。
“十四岁了。”
“是,臣十四岁了。”段若白道。
“准备何时启程?”殿下问。
“明日。”
“可同陛下说了?”
“还未,准备等等便去,还需收拾一番。”
“你可想留在这儿?”殿下抿了下蜜水。
“殿下这是何意?”
“不是现在,是以后。”
“瑶国是臣的家,臣是瑶国人。”段若白道。
“孤当然知道。但瑶国如今是什么样子,你应当比孤更清楚些。”
“是,臣很明白,不然也不会被送来。”段若白轻声道。
“可要来?”殿下又问。“你若愿意,回去后,孤会寻个理由将你要来。”
“请殿下给臣一些时间,臣会好好考虑,再给殿下答复,不知殿下可愿意?”段若白思考片刻小心问。
“可。孤等着你的答复,差人也好,写信也好。”殿下答应了。
“多谢殿下。”
“孤再给你一个建议,晚些回去,若你非要明日启程,那便在路途中耽搁些日子。”殿下看着段若白道。
段若白想了想道:“是臣未想到,多谢殿下提醒。”
等着段若白离开,我问殿下:“为何要他留下?”
“他很聪明,会是个很好的臣子,我需要这样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殿下轻轻捏着手指道。
“那提醒他呢?”
“他还年轻,我若不提醒,他回到瑶国他爹还未驾崩,你觉得他能在皇位之争中活下来吗?”殿下笑着道。
“年幼,又做质子多年,瑶国的朝堂变了又变,他上头还有好几个已是成年的哥哥,本就不亲近,都盯着皇位,就算他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哥哥们可没那么善心,他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最好是在瑶国皇帝驾崩,他的兄弟们斗得差不多了,新皇定下,差不多平息了,他再到。”
“只有活着才能为我所用。”殿下将一旁的书拿过来,随意翻着,心情不错。
“不过应当是差不多了,算算日子,瑶国皇帝应该是快断气了……”
“殿下如何确信段公子会留下?”我接着问。
“你没瞧出来吗?”殿下笑着看着我。
“什么?”我不解。
“段若白喜欢修宁,他自然会留下。”殿下道。
我有些惊讶,想不出来段若白喜欢贤王。“他们都是男子……”
“都是男子又如何?京城中不乏这样的。南风馆,男倌不少,甚至朝臣中有养生得不错的男妾,男子打扮,女子打扮都有。不仅京城,五州都有。”
“可这身份……”我虽是大吃一惊,但现下更多是惊讶于两人身份。
“这问题不大,不都还小着,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先让他留在京城,剩下的便是他们俩的事了,我不宜插手。”
“贤王那边呢,万一是段公子一厢情愿,那便是苦了他了……”
“修宁大约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不知深浅。”殿下笑着道。
“那便希望段公子顺利回瑶国。”我道。
“活着当是没有问题,只是难免要受些苦。”殿下想了想轻声道:“看来……还是要再帮一把,别熬过这皇位之争,却死于幽禁……”
“那便不回去,不是更好吗?”我问。
“他是皇子,是瑶国皇帝的儿子,虽说是质子,但定要回去的,不是想不回便不回的,哪能随他?”殿下道。
“秋容,你如何看瑶国?”殿下问我。
“四季如春,美人众多,富饶。”我道。
“那瑶国的皇亲国戚呢?”殿下又问。
“段公子不错,其余的……奴不知。”我并没有听说多少瑶国的事。
“瑶国的皇亲国戚可有意思了,瑶国的皇宫乃是污秽之地……”殿下笑着道。
‘污秽’,殿下难得会用到的词,那应当是比从前的慕容家更‘盛’。
第三日,段若白启程回国了。
殿下派人跟着段若白。
“按孤的意思来,若有变便把这个拆开,你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将一小锦囊递给他。
“是!”
除夕家宴。殿下今早起身时道:“秋容,我有些不安……”
“怎么了,殿下?”我轻声问。
“不知,但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殿下抬手撑着额,皱着眉道。
“会不会是哥哥?我在前两日收到哥哥寄来他到达的信,封路之后信便不能再传出来了。”二少爷在去北州路上隔几日便会给殿下寄回来一封信,或长或短,长的有数张信纸,短的只有一句话,开始还不算远,很快便能送到殿下手中,远了便花费不少时间了。
“二少爷不会有事的,殿下放宽心。”我安慰着殿下,接过如云端来的药。“殿下先用用。”
殿下略微好些,随着时间过去,又严重了……
午膳前,陛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陛下瞧着殿下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北州可有什么消息?”殿下问。
“并未,就之前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当是顺利的。”陛下轻声道,但瞧着殿下还是一副不安的样子。“只是处理案件,同行的还有那么多侍卫,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母后万安。”太子殿下进来行礼道。
“明曦,过来。”陛下道。
“母后?”太子殿下走近看着殿下的模样喊道。
“曦儿……”殿下笑得有些勉强。
“母后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面露忧色,担忧着殿下。
殿下定定心、醒醒神,道:“母后无事。”
“母后不要硬撑,有什么能和儿臣说说,儿臣会好好听的。”
“母后还好,无事的,谢谢曦儿。”殿下瞧着是好些了,一些也是好一些。
午膳后,陛下陪殿下下了两局棋,期间一直同殿下闲聊着,以此转移殿下的注意力,让殿下开心些。
太子殿下坐在殿下身旁看着书,殿下等等要考他。
两局棋后,殿下和陛下动身去清和宫,正巧开始下雪了,殿下和太子殿下坐在一起,殿下握着手炉考着太子殿下功课,不仅仅是刚刚太子殿下翻看的书上的内容,还有许多别的……
凤辇停在清和宫外,太子殿下自己下辇,陛下撑着伞扶着殿下下来,又将殿下的斗篷拢好。
陛下的伞总是偏向殿下,为殿下遮住所有雨雪。胡杉在后边给陛下撑着半截伞,我撑着伞走在殿下身后,给走在殿下身旁的太子殿下挡雪。
雪下得有些大了。
除夕夜平稳度过,新的一年到了。
第六十八章
庆元六年正月
贤王搬出皇宫,入住贤王府。
正月初三
殿下去大兴殿陪陛下,等着处理完,我却发现殿下脸色有些差。
“殿下?”我上前小声道。
“秋容……”殿下轻声道。
陛下听着动静转过头看着殿下。“怎么了?”
“你脸色怎的这般差,快放下。”说着轻轻拿掉殿下手中的奏折放在一旁。
“我去歇会儿。”殿下眨眨眼道。
“好。”
殿下起身,脸色骤然失去血色,向下倒去。
“殿下!”我立马伸手去扶殿下。
“小凤凰!”陛下先我一步将殿下抱住。
“小凤凰?小凤凰?晚秋!”陛下呼喊着殿下,殿下毫无反应,完全失去意识,无力靠在陛下怀里。
“御医,御医,传御医!”陛下将殿下抱起,一边走,一边焦急道。
宫人们已是应声往太医院跑,我跟在陛下身后,明明是冬日,我却手心不断出汗,抖个不停,心亦在狂跳,像是要跳出来了,我内心不断祈祷,殿下不会有事,殿下不会有事,一定一定……看着殿下在陛下怀里煞白的脸色,我一时忍不住鼻子酸涩,艰难忍住才未落下泪来。
御医很快由宫人引进大兴殿,在太医院的御医全来了。
陛下在床边焦急地转来转去,看着御医进来,道:“怎的这么慢?”
“臣参见陛下……”御医们行礼道。
“先看皇后。”陛下打断御医。
“是。”
御医们围在殿下床边,拿出药箱里的工具,给殿下诊着脉。
我仔细观察着御医们的表情变化,却又瞧不出个什么,周围的低压越来越重,陛下面色不善地看着御医们。
御医们忙碌着,定下药方,又赶紧去取药熬制……殿下昏迷着,药也用得艰难,只能慢慢喂下去,还要多加注意,以免殿下呛着。
殿下未醒,一直留在大兴殿,陛下除了上朝也不离开大兴殿,处理完奏折就会来陪着殿下,看殿下的情况如何。
有朝臣上奏说殿下不应留在大兴殿,陛下当场发难于他,被贬、被罚、杖责二十。
“皇后可不是妃嫔,能在哪儿也不是你们能指手画脚的,若是不会说话,便不要再开口了,学不会的话,朕能让你们不止不能开口。”
朝臣知道陛下不悦,自是不再提起这事,行事上更加小心。
过了好几日,殿下依旧未醒,陛下越发不耐,御医们战战兢兢地待在大兴殿,每回陛下询问,难逃一通责罚。
我瞧着殿下的脸色,心中一日比一日难受,心痛得厉害。
大兴殿人人自危,低气压压得人精神紧绷。
殿下留在大兴殿,妃嫔们无召不能进来,我知道她们都有在大兴殿外看看,也差人打听着消息。
太子殿下每日都会来,但最多半个时辰,陛下便会下令让太子殿下回东宫。
“皇后怎么还未醒?这都几日了?”陛下大怒。
“这……皇后殿下病来得陡,就这几日便能醒来。”御医跪在地上道。
“这几日,这几日,当日便是这几日,这是第几日了?要朕给你们数数吗?”
“陛下息怒……”
“息怒?你们办好,朕自然息怒,但你们自己瞧瞧,就这个样子朕能息怒吗?”陛下抄起眼前的茶杯砸向伏在地上的御医。
“这是需要时间的,皇后殿下着实病得厉害……”御医们瑟瑟发抖,只能将自己缩小。
“皇后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这……”御医支支吾吾,相互递着眼神。
“这什么这?什么病这么多天都瞧不出来,你们在给皇后用什么药?”陛下揪起最近的御医。“说不出话来了吗?哑巴了?”
“皇后殿下是旧疾复发,本是这几日便能醒,但……这药用下去,皇后殿下还不醒也是不应当的,但若这药再用重些,臣等怕皇后殿下先受不住……”下边跪着的御医连忙道。
陛下将御医甩开,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皇后平安一切好说,朕的耐心是有限的,再给你们两日时间,若这两日皇后还不能醒过来,那你们就都不要醒来了。”
“臣等竭尽全力……”
我退到一旁,让出殿下床边的位置,看着御医们诊脉商量。
殿下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脸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我近来时常用水沾湿,才没有干裂。
我的心像是被不存在的手握紧,每跳一下既是艰难,同时又伴着疼痛,我艰难呼吸着。殿下,我的殿下,若有神明,请护住殿下,不要让她受病痛折磨,早些醒来。
我信仰我的殿下,如今我却不断祈祷着,真的有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