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则是先回了定远侯府整肃,稍事休息后便要马不停蹄地入宫面圣。
马车上清浅磨人的情.事逼弄得陆萤通体羞红,下了车头也不敢抬地钻进了另一辆马车,直奔叶府而去。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陆祺也在府中。叶书瑶的院子里,聚了一众女客,多是京中的女伴,前来庆贺她的喜事。粱羽灵也赫然在列,这倒是令陆萤愣了一下,不知该以何种面貌对她。
周临渊悔婚一事她也有推不却的责任,女子被悔婚也是要被人指点的,粱羽灵平白受了这份折辱,陆萤自然愧疚难当。
出乎陆萤意料的是,粱羽灵见了她倒是自在的很,一点也看不出心怀芥蒂的样子。还冲着她朗然一笑,施以揖礼,比她多年来爱护的妹妹陆祺都亲近许多。
陆祺也早知道她会来,眼下却钉在那石凳上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瞥她这个姐姐一眼。
“姐姐!”被团团围住的叶书瑶侧目瞄到陆萤进来,当即起身将她迎进来,一边说着:“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许久了。”
陆萤任她搀着手携了进院子,绽了笑颜抱歉道:“你一声不吭地突然要嫁了人家,我哪里能立即飞来呢。”
叶书瑶也没有真的怪她的意思,同她打趣道:“莫不是和郎君厮混着忘了时辰?”
陆萤来之前便将在景州府遇见周临渊之事回信给了叶夫人,只瞒下了私下成婚这一桩。他们乡野中住惯了的,不在乎这些虚礼,可叶夫人身处深闺之中,最是看重礼节。若让她知晓了,又不知生出多少旁事来,陆祺本就……切不可让她再多心了。
寻常调笑的话这时听来却让陆萤噤了声,实在是做贼心虚。众目睽睽下,又怕他人曲了意,便佯装有气作势甩开叶书瑶的手,抬手要打她。
叶书瑶闪身一避,也随她玩闹起来。若论起来,陆萤还是她的红娘呢,若不是跟了她去刑部,也不会结识了颜星昂,成就这份美满姻缘。她对陆萤的亲热又多了一层谢意。
好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女宾们已被叶书瑶告知这是叶夫人认下的干女儿,原以为叶书瑶只是嘴上大度,却不想她们姐妹竟如此和谐。
“这样看着,两人倒像是亲姐俩。”一人说道。
而叶书瑶名义上的“亲姐姐”陆祺同在座下,闻言自然脸色不佳。
那边陆萤的余光里瞥见了陆祺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说,从进来就没有睁眼看过陆祺,更不用说和她搭话了。
在座的宾客没几个知道陆祺和陆萤两人关系的,粱羽灵也不关心,只有叶书瑶看出了不对劲。
不是一起长大,不是胜似亲人吗?怎么一朝反目了?
天光散去,宾客们一个两个地离去。粱羽灵走之前特意问了陆萤一句,得到答案后回了一句,“那我这牺牲就不算白费。”
不愧是将军家的女郎,这份气度令陆萤敬佩。
外人走了,自家的人事就能摊开说了。叶书瑶借口称要去厨房晚膳,吩咐他们做些和陆萤口味的来,便带着贴身丫鬟走了,把地方留给这对姐妹解心结。
陆祺一直坐在那里不动,陆萤也不开口,立在檐下看院子里窜生的竹枝,长势真好。
等了半晌,依旧不闻人语。陆萤心下微滞,负气袖手往院门去。若陆祺此时都不知悔改,那她也不需与她白费口舌了。
“姐姐!”
幸好,还没走至院门,陆祺就叫住了她。
陆萤转身过来,眼睛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陆祺叫了一声,便垂下头去,又是好一阵听不到声音。四周寂静一片,偶有枯黄的叶子随风落了下来,叫人看了好不凄楚。
陆萤轻叹一声,终是不舍得逼她太紧,于是开口道:“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她走动石桌前,捡了个正对陆祺的位子坐了下来,摆出了长姐的气势,下了决心要扳一扳陆祺的歪心。好歹是念过书院,嫁进高门的人,怎能生了那些不堪的心思,耍的恁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还是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猜到是陆祺从中作梗后,陆萤没别的想法,只觉得伤心失望。她万万没想到陆祺有一天会对她使刀子。可她还是想听听,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不起,姐姐……”好半天,陆祺才憋出这么一句。
陆萤听出了她的哽咽,却还是沉着气要她交代清楚。
陆祺支吾着道明事情始末,这才让陆萤明白她到底干了什么。周临渊只点了一点,余下的没有详说,想来也是不愿做离间者。
“你……是因为叶夫人吗?”
陆祺在叶夫人身边总像一个贴心的女儿,承欢膝下,且她在场时,更卖力地扮作一个称职的女儿。不是看不出她的心思,她怕自己抢了“母亲”去,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如此。
“是。她待我那样好,可你一出现,她就能立刻扔下我。我原本就是个外人,被你们拱着站到这个位置上,拿着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以为我高兴吗?姐姐,你可知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了底细,害了许多人。”
陆祺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全都倒了出来。
“我不该有意诽谤你,我明知道晋王妃一定会将这话传给定远侯夫人,我还是那么说了。我并不想害你,只想你离开京城。我……只想有个母亲。”
陆萤怎么不知她的心思,若她真的存了歹意,陆萤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听她的自陈。
“谁知他竟会为了你抗旨,我真的没想害他!”陆祺终于落下泪来,连日来的愧疚压得她惶惶不安,睡觉都不安生。
而且这件事秦越还不知道,她也不知该如何像秦越坦白。若他知道自己变成如今这样,定会和陆萤一样痛心。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生了害人之心。”陆萤看着她道:“那日在云来客栈,你听到了对不对?”
陆祺点点头。正是叶夫人的一句话,让她生了异心。
“那不过是一时嘴快溜出来的戏言,皇家玉碟岂是儿戏?岂是说换就换的?母亲不过是愧疚使然,她又怎会真的做些什么。”
“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不该变来变去,一时说不与周临渊相好,一时又反悔回头。白白扰了你的平静。”说着,陆萤转向陆祺,抓着她的手道:“我们两人都有不是,既如此,你可愿将此篇翻了过去,两相扯平吗?”
陆祺抬起头,泪光点点,“姐姐~”
陆萤轻笑了一下,抚着她的手道:“孰能无过,改了就是了。”
“嗯。”
*
叶府上下为了叶书瑶的亲事忙做一团,陆萤插不上手,就躲在院子里偷懒。刚找了一本闲书翻看,就有府人递了帖子进来,打开一看,定远侯夫人有请。
该来的总会来的。
陆萤一直悬在心上的事终于有了落定。她回屋换了身端方的衣裳,又借了支雅净的兰花白玉步摇,这才出了门。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等着接人。陆萤一个人上了车,随行的丫鬟只能在车边跟着。
定远侯夫人选的地方是阜央楼,这个时辰酒楼上还没什么来客,伙计们却都四下忙了起来。跟着小儿上了三楼,定远侯夫人已经在雅间内坐定了。
华袍锦衣,珠翠满头,通身的气派不怒自威。身边的丫鬟也身着云纹锦缎,低头候着,丝毫不敢松懈。
陆萤躬身作揖,行了常礼。半晌也不见有回应。她便自行站了起来,径自坐到定远侯夫人对面。
“好个没规矩的丫头。”
陆萤闻声看去,定远侯夫人怒目圆张地看着她,脸上一派威严。也不知她年岁几何,面庭饱满,肌肤似雪,也是个风韵极佳的美人。
眼看着陆萤走了神,定远侯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就是这么个狐媚的丫头把儿子的魂都勾走了吗?她一掌拍在桌上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听的陆萤都手疼。
“嘶~”陆萤探头问道,“您,还好吗?”
定远侯夫人本是来立威的,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即使她嘴角都疼得有些抽搐了,仍是咬着牙道没事。今天不震住她,往后更做不了儿子的主。
陆萤却不是个好拿捏的。她只是一个平民,又没犯法没找谁,料定定远侯夫人不能拿她如何,如此,她的威势也便镇不住她。
她抢先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定远侯夫人默默收回手掌,放到桌子下揉了揉,脸上阴沉沉地说:“你不知?”
上位者总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这样下去还怎么交谈?陆萤只好接话,“您是说我与周临渊的亲事吗?”
定远侯夫人脸色又阴了一点,陆萤便接着说道:“您放心,私定终身的事做不得数,您不用费心在我身上。过不了几天,我就回去了。”
这话来得奇怪,原以为她要死缠烂打进侯府的门,怎么这就要走?定远侯夫人端肃的面上出现了一丝龟裂,她的表情终于有了活气,她不敢置信地问:“你要回去?那临渊呢?”
陆萤理所当然道:“他自然是留在京城。”
“你们……你这是?”这招杀得定远侯夫人措手不及,一点过都不懂陆萤的意思,难不成是以退为进吗?
“哦,”陆萤主动解释道:“我不会缠着他,您放心吧。这回回去,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上京了。”
“那,我的孙子……”
陆萤笑笑,说道:“那是他胡说的,这才几日,哪里就有孩子了呢?”说着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继续道:“最快也要一月后才能探出喜脉吧。”
“你,这……”定远侯夫人昏头胀脑地看向丫鬟,但见丫鬟也是一脸茫然。
陆萤话里话外都在撇清与定远侯府的关系,只说自己和周临渊是无媒苟合,既然这样,那她今日也不能摆着侯府夫人的架子制约住她,她压根没资格管陆萤啊!
可依她的话说,那便是有了喜脉,也与侯府无关吗?那她的孙儿岂不是要流落在外了!
“母亲!”
……
第50章 儿大有福
周临渊刚到府衙,一接到晁邑的消息,便扯马飞速赶来,上了楼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雅间内,只见母亲脸色冷厉地瞪着陆萤,桌子上还有飞溅出来的茶水印渍,一看便知母亲为难过陆萤了。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周临渊快步走进来站到陆萤身边,维护之心显而易见,陆萤见他来了莞尔笑了一番,便低着头不言语了。倒像是真的受了气一般。
定远侯夫人有口难辩,张了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觑了陆萤一眼,那丫头方才还滔滔不绝,这会儿子倒歇了声,真是寻着好时机了。
定远后夫人冷笑一声,看着儿子道:“你急什么?我只不过找她来问几句话罢了。适才她还说不入我侯府门呢,你这样护着她,可她不一定领你的情啊。”
原想激一激周临渊,好叫他看清这丫头的面目。可这话说完,周临渊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她之前曾与他如此说过一般。
难不成她真的不想入侯府?
周临渊弯腰拉住陆萤的手,将人拉起来,揽着她道:“母亲,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侯府无碍,您就别操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把她送回去了。人生地不熟,我怕她出事。”
说罢略行了个礼便领着人走了。
定远侯夫人干看着,胸前起伏不定,生生被气的!
养儿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给别人养的!有了媳妇忘了娘,若是真不接受她,保不齐儿子又要发配到哪儿去了。上次是景州,这回难保不会在秦州安家。
定远侯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府吧。”
……
周临渊领了人下楼,这才看见侯府派给陆萤的马车。把人扶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也不避着下人,直接吩咐往栖凤巷走。
车帘一落,他便坐到陆萤身边,低声问她怎么回话的,把母亲气成那样。
陆萤狡黠地笑笑,推脱说哪里有气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当真不愿入侯府?”周临渊问。
陆萤点点头。拉着周临渊的手道:“那日见了陆祺,我才惊觉她的性子改了好多。宫门王府管制森严,规矩一重又一重,生生把她的天性磨没了,如今她被调.教得如同贵门养出来的娇小姐,看得我心疼。真不知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周临渊轻吻了吻她的额,安慰道:“她是愿意的,你没做错。”
陆萤轻吐了口浊气,继续道:“且不论我身份低微本就攀不上侯府,只看晋王妃端重恪守,就知道你母亲也是个守礼持教的,今日一见也确实如此。以我的出身和性子,想来并不和她的心意,如此嫁进去,岂能有安宁之日?你夹在中间,恐怕也不会好受。”
周临渊也不插话,只仔细听着,见她停了一停,便道:“还有呢?”
陆萤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我喜欢待在山寺镇,我不喜欢京城。这里人太多太吵,谁到这里都像被隔了一层,看不见真心。”
她环着周临渊的腰,将头贴近他的胸膛,讨好地说:“周临渊,对不起,我不能放下山寺镇和那里的亲人。”
周临渊无言,却紧了紧抱着她的手。
这些事情他们之间从没认真谈过,正是因为他们彼此间互相心知,知道对方的去处。周临渊定然是要调回京城的,陆萤则心系山寺镇。如此,陆萤才会草草设了私堂,周临渊才会顺了她的意私定婚事。
“平心而论,若要我随你往山寺镇去,我也是做不到的。从前我只觉得简单,可身为朝廷官员,调遣都由天子决定,我既抗了一回圣意,便不能再冒险抗旨二回了。我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要求你呢?我不怪你。”
陆萤颇为触动地钻进他怀里,浅声道:“谢谢你。”
周临渊箍着腰把人翻到腿上来,双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陆萤趴在他的肩头,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抚慰,车内一室安宁……
栖凤巷的宅子还如从前那样,宅子里留了几个打点的下人,照顾得井井有条。
周临渊把陆萤带到之前住过的房间,道:“刚吩咐了他们添些物件,还没置进来呢。”
陆萤瞧着,虽然变动不大,却也然添置了许多女子的闺中之物。打开柜子一看,裙装又按着季节添了几件。
“锦绣阁新做了就会送来,预防着你什么时候会来。”
妆台上的箧箱里,也新添了许多珠钗。
“也是料着我会来?”
周临渊点点头。“京中有个落脚处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