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放在普通人身上等于说“这位子你做不了,不行赶紧下来,让得行的人上来继续当任”,普通人尚且觉得“你不行”刺人肺腑,何况是本该心怀天下却又心胸狭窄的帝王。
半途他们同样也听闻了龙珠归于朝廷的消息,北地阔河水堤坝终于能够重新正常运作。
想来那方流落在外的传国玉玺,经过数年风霜洗礼,染了无数道鲜血和祸乱,最终还是被皇帝当个宝,领回了宫中,跟一方全心的玉玺一道供着。
徐青慈一行顺畅地走了大半路,既没有遇到天弓的人,也没碰上北卓门的杀客。
“看来护送郡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看明后两日都能到广郡了。”
在顾萱随口的乌鸦嘴下,一众人虽然没碰上预料中的人,但却碰上了一窝匪。
有顾刀娘坐镇,土匪倒是杀不进来,但是他们不知怎么自己弄出来了酷似雷火石的火石,一路炸得烟尘滚滚。
纵然身怀武艺,一干人等还是被抢走了几个包袱,跑到了山上倒上不下的庙里。
暮色四合之时,徐青慈,楚晔,付俞言,顾萱还有顾刀娘以及被护送的浔阳郡主都顶着半黑的脸大眼瞪小眼,坐在破庙里面暂时喘了口气。
“方才我还以为是林天舸出来了。”楚晔一面动手开始理着干草,以免道,“土匪自己的火药威力竟还生猛些。”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徐青慈说:“雷火石至少没那么大烟,真是呛死我了。”
她眼见着浔阳郡主一眨眼功夫就手脚麻利地用地上散乱的干草铺好了席,倒觉得有些奇:“郡主竟然还会这些。”
浔阳郡主回答说:“从前离开广郡的时候,父王教过些。”
徐青慈纳闷,广平王是多怕自己的女儿在北地会受欺凌,还教孩子铺这些玩意儿呢?
付公子皮嫩,没准备将后背搁地上睡,又见地上也无甚太多干草,于是自己动手用飞丝借庙柱缠出了个吊床,看来,先前想付公子同丝竹阁中人一样是属蜘蛛的,一点也不假。
他正想多搭几个,让姑娘们挪挪位置,庙门却轰然大开,急急吹出了一阵冷风。
徐青慈虽未觉得后脊发凉,但按理说,这个天不该有这么彻骨的冷。
半刻之后,门口也只回荡着空寂寂的冷风,并没有出现什么人物。
顾刀娘身后背着长刀,起身走去关上了破庙漏风的门,偏在这一刻,她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
徐青慈对着巨响再熟悉不过,那不是让一众人脸黑的匪帮的火药,而是雷火石。
然而出现的一把剑却并非林天舸的寒玉,而是许久未在她们跟前露面的青狐。
原在预料中的危机还是来了。
青光仿佛是破开了原本就不结实的房梁的雷光,青狐在下一刻现身。
在他刺出第一剑的一瞬间,付俞言已经将弄好的吊床立即拆回了手上的飞丝,很快就凝成了飞丝剑,众有剑的出剑,用刀的持刀,甩鞭的甩鞭。
不过他们还是手慢了。
青狐的剑式一如既往地凌厉,但仿佛经历了一番打磨,变得更快了。
大抵是因为大伙都认为他的目标定是浔阳郡主,所以除却注意自身安危外,都有意无意地分神盯着郡主。
虽然不知李盟主和付霆为何将这样的任务交付给他们,但是既然答应了,必然不可负其所托。
可谁能想到,青狐一手剑袭来,一剑两道呼吸间抵上的是付俞言的脖颈。
付公子也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人质。
青狐冷淡开口道:“天枢门密库。”
“付家虽然有密库的钥匙,但也并不知道其所在。”付俞言有些无奈,“我……不知道啊。”
青狐的剑身抵得紧了些。
这时候庙门再一次大开,来人抡着串如意子,正是白如行。
白如行道:“付公子是坦诚之人,说的话难得掺假,不过还是麻烦公子跟我们走一趟,我想公子和诸位小友多在外面走一走,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白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谁知白如行后脚跟来的是摇扇的玉子谦,“密库既然是天枢门所造,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不过既然我同白大人都选定了这一块地方,那必然大有可能在此地了。付公子就算找不到地方,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我们只是需要公子走一趟。”
天弓众人挤在此处一道出现,目标早已不是浔阳郡主,而是倾向了传闻中的一个天枢门密库。
想来此地各大帮派的土匪在此蹲守,也多半是奔着什么密库来的。
毕竟这东西,听起来就像是藏着金银财宝的地方。
不过白如行和玉子谦可不是一伙的,若是掐架从口头转到了手上,想来又是一番好战。
庙门之外,飘然的飞丝掠影,兼有阔刀劈风之声。
刀声是顾刀娘的,而外处的飞丝不可能是付俞言的,极有可能是丝竹阁中人同顾刀娘缠斗了起来。
白如行一手抬起,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付公子手上暂时别做什么小动作,免得青大人的剑误伤到公子了。诸位小友请吧。”
第63章 迷津(一)
白如行和玉子谦一直在嘴上不对付,但始终没有动手。
她正想着两派人怎么这次十分沉得住气,仿佛能读心的楚晔就低低说了句:“他们就算动手,必然也是在密库,这时候他们若动起了手,可就将人放跑了。”
徐青慈微点了下头,注意到仍然被青狐付俞言手上还是有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他指尖一直没怎么安分,好像在弹着琴弦一般。
顾萱在她身前,浔阳郡主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面色又如望见惊尸一般苍白了几分。
还好这次天弓眼里好像跟没有郡主这个人似的,心思全放在密库里的东西上面,不然护送郡主的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
从白如行和玉子谦口中,徐青慈大概探出了“密库”会同当年的惊尸渡迷津有关。
这两人一直并肩而走,一人抡珠子,一人摇扇子,若不是说话带刺,身后跟着被挟持的人质,倒真像是出来踏青的。
“玉大人,想来你原本想来的也是此处吧。”
“白大人这句大人我可不敢当,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大人,所以您先请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玉大人年纪虽然轻,也是六皇子殿下麾下红人,密库里有什么,想来该是玉大人先看看。”
“……”
二人领头来到的是临近一座山的半山腰,周围寥无人烟的模样,只有野蛮生长的树丛。
不过他们最后停步的地方有着明显不同,此处树丛过于排列整齐,成了小小的方阵,看着同外围环境格格不入。
等到一位绕指柔抱着古剑现身,白如行和玉子谦才达成了和解,让丝竹阁的美人先行用作为“钥匙”的古剑开启入口,又让美人在前“领路”。
——
徐青慈本来疑惑为什么开启密库非得拉上付俞言,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
树丛之下的确另有天地,他们一行人沿着延展而出的梯子走过许多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已经不怎么瞧得清光,绕指柔抬手拿出了一小盏萤火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种萤火灯里据说是北疆人专门培育出的能发光的虫子,先是集中培育数月,破茧之时需要在极其封闭的环境中生存,一旦放出来,则必须放入特制的灯笼里,且只能存活十二个时辰,唯一的作用就是照亮。
一路弯折像是进入了一个地下世界,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但很快就有一道阻碍亘在了前方。
那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铜色门。
门上刻着先前在人偶脖颈上也出现过的天枢门标记——北斗七星走向图。
此时青狐忽然调转了剑锋,将青光闪闪的长剑从付俞言脖颈上撤了下来,转而在他手上划了那么一刀,其落下的血凝在了白如行拿出的一颗珠子里,待白色珠子彻底变为赤红色,这珠子就被白如行抛出了手,准确落在了七星图上的天枢星上。
珠子稳稳吸附在了天枢星上面,而后其中吸纳的血渐渐顺着星势纹路一路染红了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星,然后高门缓缓开了。
“原以为只有辜瑛之子的血能打开这道门,不过原来付家人的血也可以。”
白如行收回了凝血珠,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玉子谦这时没接他的话,只盯着前方的一路黑。
绕指柔并不想同他们多言,继续提灯走着。
奇妙的是,前方的路竟是越走越开阔,一众人绕了一圈,最终发现抵达的是一方地下的宫城。
如是一看,此地倒像是个不小的陵墓,但又细细一看,除却凿出的地下地盘颇大,但却什么都没有,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东西,仅仅是一方黑楠木棺材。
密闭的棺椁就摆在一方并不算宽的偏室里,却让众人都觉得后背一凉。
徐青慈盯着这口棺材,心想着近来倒是不止一次望见棺材了,就是不知道这里头躺的是谁,竟然这么久都没入土为安。
付俞言被放了血之后,仿佛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青狐都不费力气来勒他了,好在玉子谦还既有风度地甩了个小手绢给他止血。
走在前方的绕指柔这时候却后退了一步,然后冷冷瞥了白如行和玉子谦一眼,清冷地开口说:“这里没有机关,你们想找什么,尽快。”
美人诚恳带路打前锋,又不多废话,白如行和玉子谦虽然有那么几分愧疚,可也没停下开棺的步伐。
不过在他们互相提防着对方开馆之后,面色同时露出了古怪——
这棺材里除了些灰尘,什么都没有。
纵然他们都不是冲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来的,可是这样的结果确实令人失望。
察觉异常的青狐又一次将付俞言作为了人质,不过这一次付公子的小动作算是量少成多,不知怎的就一横手将青狐推开。
徐青慈心下暗叫一声好,然后以迅雷之势将不周星拔出剑鞘,以备忽然之击,浔阳郡主仍然安分地躲在她的身后,白如行打出了几枚散珠,被玉子谦的扇子拍在了地上,溅起了微尘。
那位绕指柔掸了根飞丝出来,却是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顾萱的长鞭对着青狐,而青狐仍然盯着付俞言,却并未再次出剑。
楚晔的一把未名剑,顾刀娘的阔刀,也是对着青狐。
逼仄的空间里,众人在瞬息之间已经拔剑相向,一时谁也没有多挪动半寸。
空气静得可怕,没有人再开口,不出片刻,这寂静由一阵吱嘎声打破,纵飞丝的美人和调整过来的付俞言齐齐抛出了几根飞丝,随后不知怎的,周遭石墙都传来了一阵猛烈的颤动,自众人头顶,簌簌的飞灰不断落下,一面石墙忽然裂开了一条齐整的缝来,又不断拓宽,里面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谁知这里面竟然有一只比起在邺都据点里的木鸢还要大上几号的飞空木鸢,木鸢爪子踏的,还是根像样的滑道。
眼见着这木鸢竟像是要扑扇着两翼,蠢蠢欲动的模样,徐青慈在电光火石之后下了判断,只怕是不利用这东西飞出去,他们一干人等铁定都要被困死在这地下宫城中了。
估计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人,不周星方才劈了几道尘灰,她眼见着眼前顿时多出了几个付俞言,又一眨眼又回归于了一个付俞言,楚晔得付俞言不知怎么使出的障身法子的空隙,已经对付了几下子白如行,矮身一跃,就已经奔上了那陈旧的木鸢。
眼见着木鸢发出的声响由猛烈的颤动感变作沉稳的微鸣,楚晔喊了一声:“快上来!”
偏室众人一堆都挤了过来,管他哪派人马,此时都奔上了木鸢,没来得及的也将长剑钉在了木鸢身上,愣是挂着木鸢往天上飞,离开了闭塞的地下环境。
——
楚晔操控着木鸢,先是下坠,而后疯狂窜入高空之境,平稳飞行一段时间滞后,又朝更高之处腾飞,再次调整为平稳的状态,朝着前方而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只是完全凭直觉在走。
而且直觉还告诉他,这木鸢是个又旧又坏的玩意儿,根本经不起太久的折腾。
果不其然,方才飞过一座山顶,木鸢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他只能压着木鸢的操纵杆将整个大物纵向平缓的地方。
楚晔这时候也不管敌友,只是一视同仁道:“听好了,要想活命的,都往下面跳去!”
没成想他方才话其实才说了一半,不知是哪位惜命的已经跳下了木鸢。
徐青慈早也看出这比起先前所见的那飞空木鸢还要不经事,已经朝顾刀娘,顾萱,付俞言还有浔阳郡主打了手势。
她心一横,默数了三二一,扯着浔阳郡主就直接跳下了飞鸢,很快将不周星钉在了巨树的树干上。
乱枝扎得她臂膀有些疼,落得太猛,估计拽着浔阳的那手膀也折了。
她听得周遭先后也有不小的动静,想来木鸢上的人估计都落在了周遭。
徐青慈又颤颤巍巍地起身,拿不周星立住身形,浔阳扶着她,急急问道:“徐姑娘,你还好吗?”
看起来定是不好,但是徐青慈此时只庆幸自己出手了得,浔阳竟然只有头发乱了,扎了几根枯枝。
不过运气不好的是,她眼前竟然出现了青狐的身影。
怎么回事,青狐的降落怎么能如此精准,而且头发还一点儿都没乱。
徐青慈再一次想着轻功好的是不是跳什么都会跳得优雅些,竟然在这分明小命危险的时候后悔起当初没有好好练轻功。
大概是每每后悔起没有好好练功这种事,她都会想起徐赋,此时折了骨,疼得出现了幻觉,她竟然看到转身望来的青狐手里捏着根长棍。
那长棍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徐赋的那根掷地有力的棍子。
她不禁脱口而出:“舅舅?”
但话一脱口,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管青狐叫舅舅?
但是又为何,青狐的头发里,会夹杂灰白的发丝?
那手持长棍的人听到这一声喊,终于掀开了青狐面具,在几步之遥之处,沉稳地唤了一声:“阿慈。”
徐青慈又惊又喜,忽地有了好几分的精神,然后大喊了一声:“舅舅!”
第64章 迷津(二)
徐青慈方才没迈开两步,身后却传来了顾刀娘的声音:“阿慈,不要过去!”
一手抚着青狐面具的徐赋闻声,开口道:“藏雪,好久未见了。”
顾刀娘身后的顾萱道:“这是怎么回事?刀娘,这人是谁?他是青狐?但是……”
“他就是青狐,曾经的第一杀手。”顾刀娘面容阴冷,“‘藏雪’的名号,还是拜此人所赐,想不到你还会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