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江面,远处天色渐青,七八只船行在江面上,船上一排溜的大红灯笼上,“顾府”二字尤显招摇。
无人发现,尾舱甲板上,也静坐着一人。
海棠静静地坐着,看远处青云翻滚,听脚下水声潺潺,身边是喝了半壶的清酒。
昨儿石破天惊后,她觉着她需要静一静。她下意识想逃,想保护自己,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险境。
海棠默默地回想着自相府落败后,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情形。
那时候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惊慌失措着向父亲曾经的故友求助,她抱着满满的希望,可却遭来落井下石,背后插刀。
那些故人旧友,表面上都说要帮她,转身却叫官府来抓她,一时使自己深陷绝路,以至于这一路逃亡,从京城至扬州。
那些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的日子,不堪回首。
海棠饮一口酒,只觉头痛欲裂。
顾寻欢心底想的是什么?他可是真心对待自己的?他图她什么呢?图她年轻貌美?可是若他愿意,他应当不缺红粉佳人。
海棠苦恼着,顾寻欢到底知道她多少?他知不知道她就是海如意?
若他知晓了她就是海如意,他会如何对待她?也将她送进官府?还是与她厮守终生?
他知不知道,他的选择,将对他往后余生带来什么后果?
一时间,海棠只觉有千头万绪,却又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剪不断,理还乱,如此竟是枯坐一夜。
东方渐白,天气阴郁得如同能识人心。
海棠提起酒壶,再饮一口,烈酒辣得呛嗓子。
天色愈发阴沉,紧接着雷声滚滚,细碎雨滴落进了江面,点点滴滴,汇入江流,消失不见。
海棠茫茫然起身,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雨水越下越大,湿了衣衫和鬓发,她信步走着……
“这个小傻瓜。”首船船头,眼瞅着雨水越下越大,顾寻欢再坐不住,起身径直往后走。
倒春寒时,最容易受凉,下这么大的雨,顾寻欢真害怕海棠身子会受不住这样的湿冷气。
顾寻欢一条又一条船地找着……
海棠迷迷茫茫走着,不知方向,忽而只觉隐隐约约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着大雨,他也看到了她,立在雨中,任狂风拂面,雨打衣衫,站立着岿然不动,正定定地看着她。
是他呀!是期待中来指引她方向的顾寻欢!
隔着风雨,她抬头看他,一眼撞进了他眼眸,男人黑眸深邃,写满担忧。
仿若是迷失中找到了依靠,风雨尽头是他。
他就是归宿。
海棠一步步向他走去,动了动嘴角,想要给他挤出个笑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心尖尖上的人,在雨中淋得通身湿透,瑟瑟发抖,竟然还想安抚他,对他微笑。
顾寻欢一时心疼至极,更快步向她跑去,所有思绪只剩一个念头,抱着她,将她拥进怀里,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距离越来越短,脚步越来越快,沙沙雨声,千里烟波,天地一色,见证了热情相拥。
顾寻欢手捧海棠脸颊,见她眼下乌青,知她一夜未睡,终忍不住直接亲了下去。
不知是唇声,还是雨声,湿湿嗒嗒。
许久后,顾寻欢终于松开了海棠,只将她按到怀里,细细怜惜,“海棠,你个胆小鬼。”
“是,我是。”海棠点头,应了,他说得对,她可不就是胆小鬼,不敢面对。
“可是我说过,你若不来,我便过去找你,所以现在我应诺了。”
顾寻欢顿了顿,又道,“海棠,我顾寻欢来找你了。”
“你好傻。”她什么样的身份?那是坠落泥潭,再难爬起来的,可是他呢?前途似锦,一片光明。
“在你面前,傻一点没什么不好。”怀中有她,这才感觉到踏实,顾寻欢轻抚海棠后肩,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
原来这就是恋爱的味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海棠定了定神,问道。
“我顾寻欢的夫人,与我指腹为婚的,海如意。”顾寻欢毫不避讳,将所知所想尽数说出。
他果真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包容她至此,海棠心下感动,“我是罪臣之女。”
“你是我的顾夫人。”顾寻欢捧住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将我送进官府,你可以平步青云。”海棠认真看他,语中有紧张。
顾寻欢讪然一笑,“我对做官不感兴趣,我只是一商人,如果你担心,我可以起誓,终生不科考,不进朝堂。”
雨水冲刷着二人的脸,明明应是很寒冷的,可是心却跳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不冷,很暖。
顾寻欢揉揉海棠的脸,雨水打落在脸颊,他站定不动,在雨中对她微笑,等她做出抉择。
如果说,往后余生,还有什么可期待,海棠想了又想,唯有顾寻欢。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也只有他顾寻欢。
“如果,我勇敢地走一步,您是否值得我依托?”既下了决心,便一往无前。
明明在雨中,顾寻欢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他知道,他等到了。
“我值得。”顾寻欢爽朗答。
“您喜欢我哪里?我不貌美,没有丰厚的嫁妆,脾气臭,性子倔,不解风情。”海棠坚持问,这对她很重要。
“我眼中的你,倾国倾城。没有钱,我可以赚。脾气不好,我可以让你。性子差,我认怂认得快,我不惹你,我可以躲着你,等你消气,再来哄你。”
“至于风情,那更没有关系,我够撩骚,闺房情.趣,交给我就行。”顾寻欢一字一句,认真回答。
“选了我,您有可能会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海棠又快速问。
“有了你,我才有了命。”顾寻欢不假思索答。
“这个承诺太重,我怕我会承受不起。”海棠接着说道,面上表情严肃,因为在意,所以不敢马虎。
“那换个说法,如果你先我而去,那我会好好地活着,替你看尽人间美景,吃遍万千美食,照顾好你挂记的人,然后整整齐齐,利利索索去见你。”顾寻欢拍拍海棠额头,“这样的回答,你可放心?”
想问的,都问完了。
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海棠举臂,抬头一把抹去,低垂顺目,却又果断坚决地,第一次主动地,牵住了顾寻欢的手,“四爷,您是个好人。”
“我想做的,是你的男人。”顾寻欢反手过来,与她十指相扣。
“四爷,您这辈子最想求的事情是什么?”他护她,她也定当全力以赴相报答。
“你。”顾寻欢眸光带笑,他爱她,只求她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那第二个呢?”海棠想了想,又问。
“小棠棠和小欢欢。”顾寻欢彻底敞开了怀,示意她靠进去。
“那么,四爷,我答应你。”此言一出,终生不悔。
“好。”寻觅多日,终于得偿所愿,爱情来得快,也来得猛烈,顾寻欢强忍着心底的激动,唤一声,“海棠。”
“嗯?”海棠扬眸看他。
“我的肩膀也给你。”顾寻欢嘴角逐渐上扬。
“好。”海棠点点头,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觉得,心中事终于尘埃落定。
“海棠,我把我这个人给你了呀!”笑意绽开,恨不得将人直接揉进骨血里。
“好。”他激动,她反而平静了,海棠看他,以笑回他。
“此男人,一经售出,概不退换。”顾寻欢紧搂住海棠,又不放心地添一句,生怕她会反悔。
“好。”海棠笑盈盈看他。
顾寻欢这才确信,这一次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仿若天降巨喜,更胜那夜初识她是女儿身的欢喜。
“不许反悔。”顾寻欢一把牵住海棠,往船舱内而走。
海棠顺从地跟随,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他的话,“终身不悔。”
“海棠,我很开心。”
“我也是高兴。”
“海棠,你真不错。”
“你也是,很令我满意。”
“我不是个筷子。”
“嗯,你是擎天柱,巨无霸。”
“哪天试试?”
海棠觑他一眼,一本正经点点头,回道:“也行。”
第68章 梦娘(2)
雨水渐止, 天色慢慢放晴。
顾寻欢牵着海棠,一路湿漉漉回到船头,脱了鞋袜, 进入船舱。
海棠静静跟着他,只觉心底暖到了极点。
两人身上都湿了个透,顾寻欢垂眸看海棠一眼, 衣服贴在身上,女子身子玲珑有致, 凹凸下更显柔美,瞧他视线落在她身上, 也没有太多的阻挡,只大大方方立着, 可渐渐红起的耳垂, 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顾寻欢微微一笑,隐去嗓子里的干涩, 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湿发, 声音柔和, “你先去换衣服, 我给你守着,必不让其他人进来。”
海棠点点头,转身进了帐内, 留下一行沾水脚印。
顾寻欢盯着那脚印看了看, 转身又将她换下来的鞋提起瞧了瞧,这才发现其中微妙。
原来,她为了不露馅儿, 一直穿着不合脚的鞋。
顾寻欢不由心生怜惜, 记下了她的尺码。再举目, 隔着轻纱帷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女子窈窕的身影。
顾寻欢瞥一眼,喉结微动,转身不再去看。可那样的倩影,却深深烙在了心中。
顾寻欢想着,暗暗笑了笑自己,这才开始换身上的湿衣服。
“四爷,出大事了,表姑娘她哭着喊着说要自尽!”
顾寻欢衣服刚换到一半,旺财便急冲冲推门而入。
顾寻欢念及海棠,很是不满地瞥旺财一眼。
旺财瞧他眼神,知道自己错了,连忙捂嘴保证,“下次我一定记得敲门,但今儿事出紧急,便没顾到那么多。”
“下次再不敲门,就剁手喂鱼。”顾寻欢训道。
以前他是光汉子一条,旺财不敲门,他也不甚在意,但是如今他有了海棠,若是他和海棠正亲昵时,他不敲门就进屋,岂不是要吓到海棠!
心有所念,所思所虑便都小心翼翼,如护珍宝。
旺财一头蒙,他不明白顾寻欢突然间为何这么在意敲门的事,但他向来大条,也不放心上,只催着顾寻欢快走。
“这表姑娘真的是,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添乱,我这还急着找海棠呢。”旺财嘀咕道。
里间,海棠听着动静,换了衣服出来。
“哎!海棠!”旺财见了海棠,喜出望外,直接来牵海棠的手。
顾寻欢眼疾手快,一抬手毫不留情将他胳膊打开,“哪里学来的臭毛病,动手动脚,以后离海棠远一点。”
“海棠又不是公子一个人的。”旺财不满地嘀咕一句,却又不敢反驳,谁让顾寻欢是爷呢!
看着旺财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海棠与顾寻欢相视一笑,都觉得暖在了心窝窝。
“纯良也不知怎么了,我好的本事她没学到,现在竟学我上吊。”顾寻欢耸了耸,有些心虚,向海棠提议,“要不一起去瞧瞧?”
海棠觑他一眼,瞧他目光闪烁,心中顿悟,顾寻欢这是又要请她挡桃花呢!
杜纯良思慕顾寻欢,或许其妹妹杜纯元看不出来,但海棠却早就知晓,那日她独自驱车至醉春乡接顾寻欢时,所有的心事便都被出卖无遗了。
杜纯元性子耿直,有话说话,但杜纯良就不一样了,冷言、少语、心事深得很。
海棠疑惑,她不明白,到底是何事,竟让杜纯良那样一个性子的人,闹到要将自己的心事袒露于众的这一步,这无异于背水一战啊!
海棠瞥向顾寻欢。
顾寻欢紧蹙眉头,连着力证自己清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知晓。”
他看似大大咧咧,不懂男女情.事,但其实心底也如明镜似的,杜纯良的心思他也早就知晓,只是一直刻意避着,始终保持不喜欢便远离的态度。
“以后,无论我见什么女人,我都不会避着你,我顾寻欢保证。”顾寻欢怕海棠不信,又道。
他有这样的心,她就满足了。
海棠上前拍拍他胳膊,回一句,“跟我走!”
......
杜纯良处。
罗夫人看着一手持剪,一脚踩在凳子上,随时准备上吊的杜纯良,顿时只觉是一个头两个大。
杜纯良什么心思,她自是明白,而自家儿子对她什么态度,她更是清楚。
先前,她连续琢磨,暗自想到底是谁敢给顾寻欢下药?
后来,她思来想去,又拉来一众侍女丫鬟,将顾振霆纳妾那日所有发生的事情皆理了一遍。
最终,所有的矛头,均指向了她杜纯良。
罗夫人又气又恼,但怜她孤苦,终舍不得对她撕破脸,不过是在晨起请安时,稍微提点了下她,承诺到京城定会帮她择一个如意郎君。
可谁知杜纯良这一回到自己船上,便闹起了这一出。
罗夫人心烦,暗暗自责,她这一辈子,成败皆在自己的心软上。
心软嫁给了顾振霆,毁了一辈子,心软没有雷霆手段,眼睁睁看着他一房又一房的纳妾。
心软杜纯良凄苦,给她机会,结果杜纯良竟不顾脸皮,破罐子破摔。
现在好了,反置自己于了尴尬之地。
若当众斥责了她,落在众人眼底,免不了要说她苛待孤女,眼里容不得人。
若不斥她,又难免会纵得她越来越放肆。
罗夫人暗暗叹口气,想自己空有豪气,却最终还是败给了内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