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欢挑眉,说一句:“我去镖局看看。”
海棠点头,有些女人家的话题,他一个大男人,确实不适合在场。
顾寻欢拍拍海棠的手,微笑离去。
明媚光影里,男人肩宽腿长,脚踏四方,稳重如山,越行越远。
杜纯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闪过明显的怆然若失感。
“你我是情敌,你为何要如此大手笔帮我?”杜纯良仍有些不信。
海棠微微笑,收回视线,“女孩子,有钱财压身,才是底气,更何况是你我这样的女子,我没有了亲生父母,而你也是。生活已经很难,我们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难道只为一个男人?”
世事沉浮,有喜有悲。
人生际遇,相识,相交,相知,相别离,相重逢,相交叠,相理解,相支撑。
杜纯良静静看海棠一眼,接过酒楼钥匙,她并不是糊涂人,只是被一时情.爱与利益交割蒙蔽了眼睛,她是真心爱顾寻欢的吗?想来,其实并不是,要不然顾府钱财尽失时,她不会毅然决然,也分家离去。她爱的,只是顾府四少奶奶那个位置,以及那位置可以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
杜纯良突然明白,她到底是比不上海棠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半座酒楼,在乱世,足以安身立命,如今背靠再度崛起的顾府,身依酒楼,还有什么可贪心的呢?这已经是她和妹妹纯元最好的结局。
杜纯良缓缓回身,向海棠郑重行礼,“纯良谢过表嫂。”
海棠面不改色,点头应下她的这声谢。
表嫂?
嗯,海棠对这个新称谓,很是满意。
……
酒楼顺顺利利,紧接着,顾寻欢的镖局也挂了牌子,名叫:洪福齐天镖局。
洪福站在金灿灿的镖局牌匾下面,整个一副受宠若惊的感人模样。
“四爷,我知道我很尽心尽职,但是这礼,太大了吧?”洪福感激涕零,“您将脏兮兮的我从大街上捡回来,对我而言,已经如再生父母了,还给我这么大一个镖局,我要怎么才能还得尽您的恩情啊!”
这人,可真敢想!
顾寻欢从后面一掌拍他屁股,毫不留情打碎他的美梦,“只是借你名字用用,洪福齐天,谁不希望啊?再说,你只有半层红利。”
“半层?”洪福欲哭无泪,敢情他出了名字,却是个假掌柜?他白高兴了?
“四爷未免心也太黑了!”洪福委委屈屈,假意嗔怪。
其实他知道,对于他一个曾经走投无路,在街上卖身为奴只为葬父的贫苦人来说,能有今日这栖身之所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是半层红利,都算是他祖坟上冒青烟了。
只是,总忍不住在四爷面前,讨个巧,买个乖。
四爷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呀!
顾寻欢幽幽转转,拍着镖局里的高马,又道:“你就心满意足吧,我半层都没有。”
“那其他的?”洪福紧跟着问,近来他常和顾寻欢进出生意场,知道他这人向来豪爽,做生意也不太拘于小节,于是又问:“四爷,您不会被人蒙了吧?”
顾寻欢瞧他追根刨底的阵仗,很是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算账了?”
“近朱者赤。”洪福这次回得挺快,“跟着四爷久了,最会的就是计数算账,分析能赚多少银子。”
这话说得倒是让人听着熨帖,顾寻欢默认他说法,指着马厩里弯腰正在给马儿擦身子的老头儿说,“以后你要钱,就管他要,现在镖局听他的。”
洪福听言,连忙凑上去看,见到一个老道士,瞬间僵化,“现如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世道艰难,老道士都开始下山谋生了?”
黄大仙儿额顶黑线连连,将洪福一脚踹翻!
“要不是听说这小子要玩命挣银子,谁愿意来帮他?”黄大仙儿梗着脖子道,谁让他吃了他那么多酒呢!
吃人嘴软,没法不还,只得舍命陪君子,跳下这混沌乱世,陪他闯一闯。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的不易,他都知晓。
“你这小子,现在算是变聪明了,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世人都以为你身无分文,其实都不知道,你才是那背后操控的大赢家,我们充其量,只是帮你捡蛋的人。”黄大仙儿摸一把额头的汗,又道:“既然听我的,那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明早?
顾寻欢听得直冒冷汗,“不是还有几天的吗?”
唉,心有所恋,舍不得离开,哪怕是短别。
“听说路上死了不少女子,还有逃亡的,情形不好,还是早点去看看为好。”黄大仙儿道。
其实,他说的,顾寻欢都知晓。只是这一启程,再见海棠,怕是又得几月光景。
顾寻欢心头一滞,恰海棠从酒楼而来,接他回府。
马车里,因有着离思,顾寻欢终是再忍不了,直拉着人到怀里亲啃。
海棠被他啃着啃着就觉察出了一丝丝不对劲儿,于是喘气问他,“你怎么了?”
“我明日出去金国。”
“怎么这么突然?”海棠讶异。
“货好了,那边催的急。”顾寻欢不敢说真话,只将满心的情丝,化成了手间的力气。
海棠被他缠得呼吸有点儿混乱,却又通身泛软,连指尖都施不出力气,“等你回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好。”
顾寻欢将人揉在手下,掀过衣角。
“这一次,你真的要轻些了。”海棠低低道。
第90章 终章(上)
顾寻欢北方一去就是大半年, 这中间常有书信回来,长长短短,陆陆续续, 但从未间断。
“因逢乱世,路上又接了许多单,银子挣到手软。”
“四爷我现在, 脸黑得像块碳,力气却是极大极大的, 吃饭也多,大碗大碗的, 也不挑食了,想念海棠你做的饭, 不好吃, 但有你的味道。”
“我给你带了很多西域珠子,都是特美的, 你肤白, 肤如凝脂, 戴着一定好看。”
“这一路, 金人果然不是东西,亲眼所见,京城过来的女子, 有的活得很是不堪, 为奴为妾为婢,被几番发卖,辗转多人之手的都有, 不知阿姐如今在哪里?依旧无音, 我仍在四处探访, 勿念。”
“有阿姐音信了,听闻完颜澹宗府上有一人,特别像阿姐,我要去看看,完颜澹宗我见过,就是我卖香给他的那个人,看上去是个金人大官,此人崇宋,为人和蔼,应该好说话。”
“完颜澹宗那个狗日的,逼着明柔公主嫁他!!!公主不从,他竟玩金屋藏娇,修建了屋子,不许任何人接近!!!”
音书至此而断,长姐莳萝仍旧没有音讯,海棠心底忧着顾寻欢,但到底是顾不上了,她腹中孩子,即将临盆!
那时候,他外出护镖,因是第一单,为了不让他分心,也为了不让他担忧,她刻意将有孕的事情瞒了下来。
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被耽搁,更何况海棠心底明白,一日未找到顾莳萝,顾寻欢的心便一日不能安定,他们姐弟向来情深,所以她不愿成为他的羁绊。
可是,他到底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说没有失落,那是不可能的,本以为他两三个月就能回来的,结果他这一去就是八九个月。
海棠心下无奈,孕期陪伴,他显然是要错过了,海棠安慰自己,那就等他回来,给他一个大惊喜吧!
因着家世身份的原因,府里知晓她是女儿身的人其实不多,只贴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并罗夫人和杜纯良姐妹,其他人均不知晓。
海棠挺着孕肚不便见人,索性就将鞋子作坊并酒楼的事情,一并都托给了杜纯良。像是拓宽了一片天地,杜纯良做起这些事情来,简直是如鱼得水。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常见到这样的场景,风流万种的酒楼老板娘,化着最艳丽的妆容,红唇红甲,一身轻衣,蹁跹似蝶,穿行在酒楼客人中间。
杜纯良也没有令海棠失望,账目每日傍晚时分准时送至她面前,每一笔进出均记载得清清楚楚。
海棠翻过账册,见着源源不断涌进府里的银子,又悄悄命人将银子转至扬州,重启了扬州“喜”字号十八分店,并又在苏杭一带,以罗夫人的名义,置了几处宅子,已备往后不时之需。
对此,罗夫人很是满意,自觉腰杆子都直起了许多。
当时顾府落难,走投无路之际,罗夫人曾向自己娘家将军府求助,只可惜双亲离世,兄长当家,兄长又极其惧内,是个真正的耙耳朵,什么都听着自家夫人的,嫂嫂凶悍,远近出名,听闻罗夫人上门求助,愣是连门都没让罗夫人进。
罗夫人当时气恼,称虎落平阳被犬欺,当时耻辱她记下了,以后定会东山再起,气死她们。
当然,当时说的都是气话,那时候万念俱灰,罗夫人从没想过会有重新翻身的可能。
可是,海棠帮她实现了。
人啊,真是现实,眼瞅着顾府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原本避而不见的嫂嫂竟然亲自登了门。
世道不稳,风水轮流转,兄嫂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海棠听了消息,不仅没有趁机打压她们,反而备了银子贴补。
罗夫人至此,更是喜欢了海棠,喜她行事大气,做事稳当,海棠的整个孕期,几乎都是罗夫人陪伴在身侧。
日起日落,斗转星移。
眼瞅着又一年立春,海棠刚刚换下厚重棉服,肚子便隐隐发作了起来。海棠明了,这是要生了。
外面大门紧闭,云中无鸽无音。
顾寻欢是赶不回来了。
女子生产,犹如鬼门关走一遭儿,虽说口里说着,不在意,没关系,可到底是期盼他在身边的,他在她身边,便是她的胆。
海棠心下忐忑,将早就备好的遗书塞到枕下。
海棠想,万一出意外,她定是要给他留点话的,她要顾寻欢好好活着。
不仅如此,她还给她腹中的孩儿留了话,希望孩儿长大,一定要好好体谅父亲,伺候他终老。
做好这一切,海棠才着人去请罗夫人。
罗夫人听了音,连忙卷袖,向海棠屋子飞奔而来,她要亲自接生,对于这个亲孙子或孙女,她可谓是期盼已久。
一盆盆血水从产房里倒出,阵痛来袭时,海棠抓紧了身下被褥,脑海里全是顾寻欢。
他一身明艳红衣,坐在海棠树下,心不在焉地看书,实则目光落在墙角打架的两只蛐蛐儿上。
他衣袂飘飘,大摇大摆走在扬州街头,慢悠悠逛街,悠哉悠哉举扇,吸引无数惊羡的目光。
他醉卧桃花林里,紧张看她,不敢确定她是男子还是女子,那模样既可怜又搞笑。
他站在海棠树下,对她招手,衣衫沾染花的香味,举手捧她的脸,与她相拥亲吻。
他受了伤,与她说对不起,想要推她去李慕白处,满面忧伤。
他意气风发,重新归来,胳膊腿儿结实了,目光坚定了,终于褪去了男孩的青涩,完完全全成了男人模样。
她的男人,顶天立地啊!
海棠眼眶一热,他在外为府里生计奔波,她也要让他无所顾忌,安心闯荡。
海棠重新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作气,大汗淋漓,疼痛万分时,终于听到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声。
“哎呀,是小欢欢!”罗夫人喜极而泣,抱起孩子给海棠看。
海棠看他被挤得长长的,通红的脸,脸上失望明显,小欢欢长得像她,不太像顾寻欢那么帅气逼人。
“小孩子,生出来都差不多,以后会越长越好看的。”罗夫人喜滋滋安抚海棠。
孩子生出来,是无法回炉重造的,海棠无奈看了自己傻儿子一眼,眯眼偷偷笑了,府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俱齐,只待顾寻欢归来。
时间飞逝,转眼三月末四月初,莺飞草长,繁花锦簇。
一日黄昏,夕阳铺满院落,小欢欢正好奇廊下衔泥筑巢的小燕子时,顾寻欢迫不及待地闯入了院子,一眼便看到了抱着粉嘟嘟小欢欢,立在廊下的海棠。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小欢欢缓缓回眸,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顾寻欢亦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紧接着,小欢欢“哇”一声嚎哭了出来,小脸儿红扑扑的,直往海棠怀里钻,显然是被吓到了。
顾寻欢想起自己离家前做的事情,很是愧疚地挠了挠头发。
海棠听了动静,笑盈盈转身,阳光里站着顾寻欢,天地俱亮。
漫天铺照下来的夕阳光,仿若皆成了他的背景板,他就立在光影前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四爷。”海棠低低唤一句仍在怔忡的人,“我们的小欢欢。”
顾寻欢心头又喜又涩,喜小欢欢终于来了,苦涩的是,他太对不起海棠了。
女子怀胎十月,忍着剧痛生产,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可是他就这么错过了她最难的时候。
顾寻欢温柔展臂,从海棠手里接过小欢欢,直接在他屁股上轻拍两下,训斥道:“你小子,怎么不等着我回来,再出生?把你母亲都累瘦了!”
小欢欢仍在襁褓中,不会说话,只能回以更大的哭声。
海棠:“……”
这事儿怎么怪孩子身上了?当初迫不及待的是谁哦!
海棠无语,可下一瞬,顾寻欢却是一手搂着孩子,一手将她拢在了怀里,轻轻落吻在她额头,“海棠,辛苦你了,是我顾寻欢对不住你。”
“四爷,爱是互相成全的,没有谁对不住谁。为你,我心甘情愿。”他身上有好闻的气息,不再是以往那样的熏香味,反而更加沉稳,闻得人心安安的。
海棠想了想,是他身上的男人味。
“欠你的迎婚礼,我尽快补上。”顾寻欢心中感动滔天,他这生何其有幸,遇见了她,他所有的低谷,她都陪他走过,没有嫌苦,没有嫌累,与他共苦。
当然,他也一定会令她的辛苦付出,变为值得。
他拉过她的手,要她去摸他腰际,那里鼓鼓板板的,全是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