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母亲,是顾寻欢心底一根深扎的刺,每每提及,总会牵扯着全身的疼,这种疼痛是沉闷的,压抑的,埋藏在心底深处,抹不开,去不了。越是过得浮华喧闹,越是空虚无落。
顾寻欢突然觉得心口闷极,他扭头看了看远处渗下骄阳的天空,那光束角落里的小厮安静立着,像一株清秀无依的翠竹。
或许今天需要这小厮给自己抹药了,顾寻欢如是想。
“你母亲不是被我气死的,是她自己福薄,无福消受。”顾振霆面色铁青回一句。
“到底是我母亲薄命,还是父亲您无情?”不想争,却仍不死心,想为母亲在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心里争一席之位,想要他的忏悔。
顾寻欢从海棠身上收回视线,转眸冷顾振霆。母亲过世已多年,纵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对她不仅没有分毫思恋,反而是每每提及,屡屡冷嘲热讽。
顾寻欢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与父亲顾振霆的较量,真的是没劲透了。
“父亲,这么多年,您晚上做梦有没有梦见过我母亲,有没有听到她对您哭,哭诉您的无情无义?她可是您曾经的枕边人。”
顾寻欢语调里的凉薄,令海棠禁不住再看他一眼。
“我再和你说最后一次,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顾寻欢紧逼,顾振霆在他目光的压迫下,更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刚硬。
“是么?父亲,您说这些话心真的不虚吗?”顾寻欢无力笑了笑,闭眼,将心头委屈压下,“是谁当初非要领钱娘子进门的?是谁不管不顾自己已经有孕的妻子,让她腹痛而亡的?”
顾寻欢逼近一步,顾振霆脸色阴郁,倒退一步。
顾寻欢连着反问一句,“父亲,人在做,天在看,就算现在昧了良心,侥幸逃脱,但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是要翻小账本的,难道您就不怕吗?”
“那是她自己心胸太过狭隘。”顾振霆忽而狂吼一句。
“是她心胸不够宽广?还是您行事不像个男人?”顾寻欢不由觉得很是悲哀。
“你放肆!”顾振霆再忍不住,拍案而起,面色通红。
“父亲,这么多年,我只是想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顾寻欢微微红了眼。
“什么是公道?我撑着一个家,我就是公道!”顾振霆彻底失了耐心。
“您的家是您一个人撑起来的吗?我的母亲,堂堂国公府的女儿,就因为看走了眼,爱慕您,以至于赔了银子又赔了性命下嫁给您。我问您,我母亲的陪嫁在哪里?我母亲多年的积蓄又在哪里?您拿着我母亲的陪嫁银子,过您自己的逍遥日子,您良心安吗?”
哀莫大于心死,顾寻欢彻底对父亲顾振霆失望。
“你……你个不孝子,你竟然来质问你父亲,我今天就要打死你!”顾振霆说罢,转身抽过鞭子,高高扬起,房内众人皆吃了一惊。
海棠下意识替顾寻欢捏了把汗,趁着房内乱糟糟的,她再度看顾寻欢,明明是灿灿骄阳,可是他身上却是整个一团落寞,竟完全不似平日嘻哈的他。
“我看谁敢动我儿子。”罗夫人见顾振霆要动家法,连忙拦身到顾寻欢面前,“寻欢是我的天,我的地,谁敢动他,我和他拼命。”
“他不是你儿子,他是我儿子,我管教我自己的儿子,你一个继母不要掺和。”顾振霆气急,不管不顾冲罗夫人大吼一句。
“你说什么?”罗夫人不可置信地紧盯着顾振霆,“你再说一遍。”
“他算你什么儿子?他又不是你生的养的!”顾振霆又斥一句。
罗夫人微微踉跄两下,一手紧撑椅背,原本的倔强在顾振霆的口不择言下出现了一丝裂缝。
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母亲……”顾寻欢向前一步托住罗夫人。
“你的母亲早死了!”顾振霆又冲顾寻欢一句,丝毫没留意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对。
罗夫人原本挺直的身子闻言再次怔了一怔,面色渐变惨白,“顾振霆,你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
一行清泪,顺着罗夫人原本倔强的脸颊迅速滑下,又被她快速抹去。
“在我心底,寻欢就是我的儿子。”许久后,罗夫人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畜生的生母已经死了,你还是他的母亲……”顾振霆终于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转手去牵罗夫人,试图挽回。
罗夫人后退半步,将他的手甩开,面上浮起惨淡笑容,“顾振霆,原来在你心里,我们是分了家的,好……真好……”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伤我母亲,不就是请家法打板子吗?给你打就是。”顾寻欢说罢,直接撩起衣衫,挺直了身子。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吗?今儿我非要打死你这个整日搅得家宅不宁的不孝子。”
顾振霆看了看一侧面色冷然似菩萨的罗夫人,平日里她和他对着干时,他不怕。可是此刻,她不吵不闹,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倒是令他真正的畏惧了起来。
将门虎女,不精算计,但主意拿定,那就是铁钉,顾振霆心中懊悔不迭,真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也不明白了,明明是考问孩子们学业的日子,不知为何竟然演变成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局面。
都是顾寻欢这小子造的!
顾振霆心中越想越气,转身直接取过长鞭,高高扬手,狠狠落下,连着数鞭。
海棠终于明白顾寻欢为什么会多穿裤子了,可是这样打下去……
血迹缓缓从顾寻欢腰下裤子里洇出来。
顾寻欢咬着牙,却是再不说一句。
一片秋叶从头顶屋檐上落下,树叶离根,海棠觉得有些心疼。
“寻欢,我的儿……顾振霆,你疯了……”终于,回过神的罗夫人向前一把将顾振霆推开,“你若再打我儿,我明日便进京,回将军府找我父亲,看看到底是你的鞭子硬,还是我父亲的大刀硬。”
顾振霆闻言,手中的鞭子顿了顿,将军府他可真不愿面对,可又不便明说,只得强撑道,“就你护着他。”
“是啊……”罗夫人苦笑一声,“我虽然没有资格,但我还真就要护他一辈子了。”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非要咬文嚼字?”顾振霆自知理亏,怏怏说道。
“是我咬文嚼字?还是你急中吐真言?”罗夫人再不理顾振霆,径直扶过顾寻欢出了书房。
“你跟着我。”及出门时,顾寻欢强忍着身上的痛对海棠说道,“我要借你的手用一用。”
用手?海棠一脸诧异,但当瞥见他额头因忍痛而溢出的汗珠时,又迅速明了,他定是要她帮他抹药了。
可是,在那儿,怎么抹?
第13章 纨绔
九曲长廊,静深幽远,如同温良女子,沉默不言。
从书房出来,两个侍女扶着顾寻欢一路前行。
海棠默默跟随在后,身影并行。
此时的顾寻欢看起来有些狼狈,后身隐隐印红,高挑长辫干净清爽地甩于身后,随风吹过,有一丝凌乱,却架不住他天生一副好骨相,反显他更闲适飘逸。
风吹衣袍,他的身子有些许倾斜,应是疼痛的原因。海棠瞥他一眼,抿了抿唇,觉着解恨,谁让他平日里操天操地的,到头来还不是要折在自家亲爹身上。
可是,在他再一次扶腰前行时,海棠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臂膀,给他借了些力。
“谢谢啊!”顾寻欢转身说道,更给她挤出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不用谢,下一次不能动手,就动动腿,挨打时总要有一门绝学,譬如逃跑。”海棠故意沉着脸回道。
“你......关心我?”顾寻欢挑了挑眉,摒去她话语里的不客气,一语中的,直击海棠内心。
“才没有。”海棠脱口否认,再不看他。
身前小厮眼神躲闪,口不从心,分明就是口是心非,顾寻欢看破不说破。
“嘶”太过疼痛,顾寻欢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动作不大,却引得原本在前面行走的罗夫人立住脚步,怒目斥向扶着他的那两位侍女,“温柔一点。”
侍女闻言,更放缓了脚步。
“别吓到她们。”顾寻欢忍痛,又向罗夫人道:“我无事,没那么虚弱。”
“罢了,还是我自己来。”罗夫人到底是忍不住,从侍女手中抢过顾寻欢胳膊,小心翼翼将他接了过去。
“打得疼不疼?”罗夫人关切问。
“不疼。”顾寻欢摇了摇头。
“就知道骗我,怎么可能不疼。”罗夫人双目含泪,“都怪我没护好你,你放心,等下月去了京师,有你外祖父护着你。”
“真没骗母亲,真的一丁点都不疼。”顾寻欢笑向罗夫人,并附到她耳后,小声嘀咕一句,“我裤子穿得多,海棠可以作证。”
海棠恨不得能化作顾府里的一道影子,无人注意才好。现被顾寻欢提及名字,且又是在罗夫人面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海棠?”罗夫人听闻,这才扭头留意到身后跟着的人,目光凝视及海棠身上,“新来的?”
“嗯。”海棠垂首低应一句。
罗夫人目光如炬,海棠被她盯着,莫名出了一身汗。
罗夫人不前行,她亦不敢再动一步,女人看女人,生怕被她看出端弥。
“今年多大?”罗夫人问。
“十六。”海棠回答。
“家里父母可安好?”罗夫人又问。
父母?海棠微微摇头。
“姐妹呢?”罗夫人紧接着又是一句。
家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亲人?海棠再次摇了摇头。
顾寻欢眸光渐渐变软,落在海棠身上,如湖光秋月,“母亲,别问了。”
“好,听你的。”片刻停顿后,罗夫人终于转身,继续扶着顾寻欢前行,“我只是觉着,海棠这名字听上去挺像女孩子的,不过海姓不多,今日听你的名字,莫名令我想起了一个故人,她夫君也姓海,只可惜......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比起我来,她更为不幸。”
光影旋转,罗夫人的裙摆在秋阳边翻转。
海棠沉默静听,一时不知罗夫人此语何意。
“夫人洪福,公子便是您最大的福气。”海棠极力维持着镇定,只当是寻常说话。
“是啊。”罗夫人笑向海棠,目光短暂地从海棠面上扫过,“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人,遇见寻欢,便是你今生最大的福气了。”
“是的,公子待奴才极好。”海棠虚虚应答一句。
好在,罗夫人的感叹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则将全部重心又回到了顾寻欢身上,“裤子穿得多有什么用,不还是被打出了血。”
“皮肉伤,不碍事,待会儿海棠帮我敷药。”顾寻欢略略挑眉,袖指海棠。
“也行。”罗夫人闻言招过海棠,“你来扶着公子。”
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不用,偏要她这一个小厮来敷药,海棠心下不愿,但在罗夫人面前,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听令,从罗夫人手中接过顾寻欢。
海棠扶得不情不愿。
顾寻欢却向海棠眨了眨眼睛,干脆直接将整个人都靠在了海棠身上,海棠微微踉跄两下,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怒目瞪他。
“哎呦......”顾寻欢仿若未见,更大声呻.吟了出来。
……
得意轩内,海棠手捧膏药,一时无所适从。
“我手笨,您真的要我帮您敷药?”海棠结巴道。
“要不然呢?”众人退去,屋内只余他二人,顾寻欢边说边开始解腰带,宽大的衣袍瞬间落地,露出里面红了一片的纯白亵裤。
“您避讳着点儿。”海棠见状,下意识蒙眼转身。
“都是男人,怕什么。”顾寻欢不以为意,向海棠招了招手,“过来,我需要你帮忙。”
这忙怎么帮?海棠眉头紧蹙,不想前行。
顾寻欢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帮他接衣服,正迟疑着,却见海棠竟然以背朝他。
他连翻白眼,转身直接拽过海棠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前,更着手脱亵裤,“男人见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一股酸溜别扭劲儿,这毛病得改。”
“改不了。”海棠嘟囔一句,自从遇见了顾寻欢,每每都要应付这些尴尬事,海棠一时无语,只好将他衣服接住,却仍侧身向一边,并不看他。
“你就不好奇我被打成什么样?”顾寻欢瞧着海棠的别扭样,心下觉得好笑,却也不再勉强她,自顾自脱了起来。
“皮开肉绽,屁股开花。”海棠只纠结待会儿该如何给他上药。
“未必哦。”顾寻欢扬了扬下颔,随手一抽,从后身抽出了个纱布袋子,袋口破碎,红艳一片,“我有秘密帮手。”
“什么?”不见他呻.吟,却见他得意洋洋,海棠其实好奇心已被勾起。
“胭脂化水,装进袋子,重力击打,袋子破碎,胭脂溢出,看着像血,博点同情,屁股还香香的,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顾寻欢扬眸笑道。
海棠:“......”
“但是这种法子只能应付平时的家法,今儿我老爹对我是真下了狠手,我疼死了,肯定也破了皮。算了,我趴着,你来给我上药,记得手法一定要温柔,像女人的手才好。”顾寻欢说罢,径自将衣衫脱下,大咧咧趴到了榻上。
纠结许久,终究避不过,海棠无奈,一步一步很别扭地坐到了榻边。
“记得千万要温柔。”榻上,顾寻欢小心翼翼将最后一层衣裤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