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大理寺出了问题,那就是这街上有危险?
这念头一起,她瞬间就觉得自己周围人流中的每一个人都透着危险,清灵县华安街上被突厥人围困坠楼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重现,小姑娘忍不住将身子更紧地挨住了男人的胸膛。
几乎与此同时,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掌中的力量更重,脚步亦加快了许多,他深沉的嗓音落入了顾霖的耳中:“别怕,只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不足为虑。”
不知为何,闻言,顾霖原本紧张得“砰砰”乱跳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陆熠实在太过强大,有他在身边,哪怕是天大的事,她都会莫名觉得他会解决。
很快,男人就带着她拐出了华直街,一直行到了东鼎门外。守卫东鼎门的将领认得陆熠,朝他恭敬行礼后就放了行。
门外就是边郊地域,与城内的繁华热闹完全不同,此地开始行人渐少,只有出城贩卖货物的商人的身影。
陆熠朝空中放了讯息,将顾霖带到不远处的一个供人歇脚的破旧凉亭内休息:“霖霖,我已放信给徐答,让他带着隐卫与马车来寻我们。”
顾霖不解:“隐卫不是一直在暗中随行保护吗?这是……跟丢了?”
“是,”陆熠点头,眼底有晦涩暗光划过,“刚才一阵人流,让随行隐卫都失了方向。”
陆熠手下的隐卫都经过层层筛选、严加训练,可以说皇宫中的禁军都无法与之匹敌,能让隐卫跟丢,对方绝不是男人口中的‘鼠辈’。
顾霖不由开始担忧,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见周围地势空阔,并无明显异常,路上行人也都神色如常,重新悬起的一颗心稍定。
眼下男人已经放信给徐答,相信跟丢的隐卫很快就会到此处集合,只要回了暗桩私宅,他们就安全了。
她手里握着刚才的糖画,寻了个离男人最近的位置坐好,准备安静地等待徐答带着隐卫寻来。
只是顾霖刚坐正身子,不知哪里射来一支羽箭,直逼她的心口。陆熠身手极快,手中沉金剑来不及出鞘,他硬生生徒手接下了那箭身。
羽箭的尖锐处险而又险地在她心口前停下,男人掌心的血四溢,一滴滴落在了小姑娘的衣裙上。
鼻尖血腥味骤浓,顾霖瞪大了杏眸,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羽箭,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如果这支箭再往前一点点,陆熠的动作再迟片刻,她胸口已经有了血窟窿。
顾霖被这突变吓得花容失色,忙抬头看向男人:“陆熠……你……你怎么……”样。
“样”字还未开口,又是三支一模一样的羽箭从相同的方向射来,顾霖看着箭矢离自己越来越近,心知要躲开,可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步都动不了。
她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大力揽住,被扯得离了位置,立刻就有箭矢擦耳而过,带来一阵强劲的厉风。
忽而,身前又是一阵风带过,她觉得手中一紧,承受不住冲力地松手,只听一声极轻的碎响,那糖画被一支羽箭从中间穿过,钉在了泥塑的地面上。
“啊……”顾霖抑制不住地低吟一声,转身扑到了男人的怀中。
她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透过男人锦缎衣袖的缝隙,看到了地上碎裂成两半的糖画。
画中的男女相互依偎的模样早已不见,原本紧紧贴合的肩胛处被箭身贯穿通过,碎裂成两半。
不知为何,见到糖画碎裂,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心痛,不忍再看般地挪开了目光。
顾霖攥住男人的衣袖,不知是因突然的受袭害怕,还是因手中糖画被毁心疼。
小姑娘颤着声音,将脑袋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陆熠,糖画碎了。”
第67章
陆熠左手接下的突然射来的羽箭, 此时掌心血肉模糊,鲜红的血自五指间溢出,已在泥塑地面上积起很大的一滩。
见到顾霖因为害怕瑟缩着双肩, 不停地往自己怀里缩,他心疼不已,右手轻轻拍抚着安慰:“没事, 等揪出背后的主谋,我带你回华直街再买一箱回来。”
顾霖感受着后背的安抚, 心中的害怕消散不少,点点头:“嗯。”
想了想, 她想起了什么,仰起脸问:“你手上的伤……疼不疼?”
“不疼。”陆熠便笑, 沉毅的面容没表现出丝毫痛楚, “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顾霖却忽然红了眼眶, 指着地上流下的一大滩血迹:“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啊。”
“无事……”陆熠依旧在笑, 想要再说几句北疆军营中的残酷已遮盖眼前的伤势, 话还没说出口, 从四面八方又射来许多箭矢,直往凉亭中依偎的二人射来。
顾霖不学武,反应没有男人快, 她尚不知危险逼近, 悄悄挪动步子想要脱离男人的怀抱。
刚才一时害怕,心慌意乱下投入陆熠怀中,现在缓过神, 小姑娘只觉得面上一阵阵发烫——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不是已下定决心带着小满离开他了吗, 又为何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冲进了男人的怀里。
这让她日后如何再说出诀别的话?
她刚挣扎着想要退开,几乎与此同时,男人箍着她腰肢的手突然收紧。
顾霖以为对方想要强行锁住她,从前在澜沧院自己被强迫的记忆一下子回笼,她仅存的理智瞬间溃败,害怕得剧烈挣扎起来。
那样痛苦的记忆,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遍。
“霖霖,别动。”陆熠沉哑着嗓音,手中力道更重。
可那种被威胁的感觉对顾霖来说,实在太过难受与排斥,她完全已经听不进男人的轻哄,也察觉不出周围愈加临近的危险,更加强烈地挣扎着:“陆熠,你放手!”
话音刚落,更加密集的箭矢已至,陆熠强行护着怀里挣扎的小姑娘,险而又险地躲过一支支箭矢,眼看着这一阵攻击被化解,从凉亭的正后方又射来一支羽箭,箭身更加长,尾羽是金黄色,“彭”的一声,钉在了凉亭已经掉漆的柱子上。
陆熠看着那明显射偏的箭,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支箭他认得,应当算是再熟悉不过。
因为这弓箭就是他的。
是他在北疆军营中历练时,命机巧师傅按照他的要求量身定制,后来孙瑞受袭差点丢命,他便将这套弓箭赠送给对方护身。
孙瑞寒门出身,这类价格昂贵又独一无二的弓箭对他来说,是不可奢求的珍品。是以他满怀感激地收下,一直珍重地带在身边。
陆熠敛眉,脸色沉了下去,孙瑞自从上次偷袭失败,已经消失很久,此时此地突然出现的金羽箭并非是巧合。
那次离开清灵县回京都时遇袭,他本就有了怀疑,现下心中的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突厥派来的奸细已经在清灵县尽数关押,回京之路上埋伏的人便不可能是突厥,十有八九就是逃离在外的孙瑞。
他竟不知,曾经北疆军营中的生死之交,会再次因为权势贪欲兵戎相对。
这是何等的可悲!
“陆熠……”顾霖也从慌乱的挣扎中平静下来,望着定在柱子上的金色尾羽的箭,入木极深,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酿下大祸,不敢再乱动,只得怯怯地攥住男人的锦制衣袖,“陆熠,对不起……”
“嗖嗖嗖!”
又是紧密的三声金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陆熠被扰乱了心神,反应慢了一拍,再回神时箭矢已在眼前,直往怀中的顾霖而来。
他知道已经避无可避,迅速抱着人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怀中人。
下一刻,箭入皮肉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顾霖明显感觉一股极大的冲力袭来,男人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中,吃痛地闷哼一声。
顾霖更慌了,埋在男人的怀中闷声急问:“陆熠……陆熠你怎么样?是不是我害了你啊!”
“没有,不关你的事。”陆熠锋利的唇有些发白,背上一阵钻心的痛,他却还是朝小姑娘勉强露出了笑,“一点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顾霖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看着男人放在胸口、早已受伤的手掌,手背处触目惊心地被箭矢的尖锐处贯穿,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在胸、前扩散开一大片。
她瞬间明白过来,要不是陆熠用手挡在胸前隔开,以二人挨得如此近的距离,这箭尖刺入的便是她的皮肉。
小姑娘哽咽着:“陆熠,你……你怎么……”
“傻丫头,我不护着你,还要护着谁?”陆熠眉宇间都是温柔,看着怀中的姑娘像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声音亦柔。
“陆世子还真是厉害,都中了箭毒性命不保了,还顾着怀里的佳人呢!”这声音尖锐带着怨毒,在荒僻的郊外显得尤其突兀。
顾霖小脸吓得惨白,止住了哭,攥着男人的衣袖不放:“陆熠,你中毒了?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找大夫?顾霖,你还是像从前一样,蠢得很啊。”不远处的声音又起,从左侧的小树林中走出一个女子,周身用黑色的布料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且不说陆熠中的是剧毒,解药只有我这里有,就算有大夫知道破解之法,你们眼下的处境,又哪里去找大夫?”
从前?对方与她从前相识?
顾霖循着声音望过去,远处黑色的身影偏显瘦,看着很是熟悉,她意识到对方可能与他们积怨很深,稳住心神道:“这位姑娘与我们旧识?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她向来宽于待人,并不记得和谁结下这么大的梁子。
黑衣女子却开始哈哈大笑,尖细的声音划过空旷的郊外,听着让人头皮发麻:“顾霖,你在这里装什么无辜天真呢?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你说我们有什么误会?呵呵,这误会可大得很,大得让我今日必送你下地狱!”
话音刚落,女子再次提起手中弓箭,搭箭瞄准了凉亭内的顾霖。
日头偏西,阳光映照在弓箭尾端,金色的尾羽在光线下绽放出光芒,正是当初陆熠赠送给孙瑞防身的那把。
陆熠左手被箭矢贯穿不能动弹,便用右手往后握住箭身用力,”咔嚓“一声,金色尾羽的箭身应声而断,怕小姑娘害怕,他咬着牙没吭一声,冷汗却还是从额头渗出,落在了小姑娘攥着他衣袖的手背。
顾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被男人用手蒙住了眼:“别抬头。”
说完,陆熠又迅速将左手往外一扯,硬生生与箭矢分开,鲜血瞬间大量涌出,在地面上积下很大的一滩。
顾霖觉得鼻尖的血腥味道骤浓,她很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胡思乱想着陆熠是不是又受伤了,但双眼被男人的右手牢牢捂住,看不到分毫。
她急得双手攀住男人敷在她眼睛上的大掌,哭泣着哀求:“陆熠,你怎么了?你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吧。你别瞒着我,我害怕。”
“没事,”陆熠左手已与箭矢分离,松开右手,将人抱住,布满鲜血的左手拍抚着小姑娘的后背,“我不会有事,你别害怕。”
“呵,真是郎情妾意、一往情深啊!”黑衣女子手里握着弓箭,不停地瞄准调整着方向,一双小眼中怨毒的神色更加浓,几乎要喷出火,“既然你们这么有情有义,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一个男人,即使再喜欢,得不到那就要毁了他!
眼见地箭矢就要离弦,小树林中又忽然出现一人,对着黑衣女子疾呼:“洛儿,不可如此!”
“哥哥,到现在你还要阻止我?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们害的,都是顾霖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从中搅局,我现在已经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而哥哥你也会位列朝堂,成为寒门之最!我恨顾霖,恨毒了她,我要杀了她才能解心头之恨!”
孙洛已经几近疯狂,瞄准凉亭内的两人就松了手中的弓箭。
箭矢飞速破空袭去,陆熠虽受了伤,身手亦颇上乘,带着顾霖闪身一躲,躲过了金色尾羽箭的突袭。
孙洛见一击失败,立刻又搭上了一支,拉满弓重新瞄准了二人。
“洛儿,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孙瑞上前拦住妹妹,怒声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多久?走到这一步,你还不明白吗,陆熠至始至终心里的人只有顾霖,世子夫人的位置也只属于顾霖一人!哥哥跟你说过无数遍了,即使没有顾霖,陆熠也绝不会娶你入门!”
“为什么不会?我不信!”孙洛失了理智,语气更加尖利,“只要顾霖死了,陆熠就是我的了,我就是要嫁给他,不爱我又如何,我就是要把他夺过来!哪怕是他死,我也绝不会让他们恩爱美满!”
“洛儿!”孙瑞只觉得无比绝望,拉住妹妹的搭弓箭的手不放。
这把尾羽弓箭是陆熠当年赠送给他的防身之物,这么多年了,即使二人反目,他也没舍得丢弃,而是将它随身带着,日日擦拭,好像看见它,他们二人在北疆留下的生死兄弟之情尚且还存在一样。
这是他在自己一步踏错后,唯一聊以慰藉的物件。
只是没想到,会被洛儿发现。
更没想到,洛儿会偷拿了这把弓箭,带着寒门余下的死士在边郊设下埋伏。
第68章
见到孙瑞现身, 陆熠早料到一般,幽邃深不见底的眸光与对方相触。
孙瑞心虚地别开视线,将目光落到了脚下的地面。
“孙瑞, 我以为你我二人之间经历生死,即使身份立场不同,亦不会出现任何嫌隙。”陆熠沉沉的嗓音中带着怅然,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手足背叛后的痛心,“当年北疆之乱, 我将金羽弓箭赠你时,你可还记得我说了什么?”
孙瑞自然记得, 他喃喃自语,脸上涨红一片:“你说, 我虽出身寒门, 可气节见识都非普通人,愿我得了金羽弓箭, 不仅能护住自己, 也能护住大黎河山, 还朝堂一个没有党结争斗的海晏河清。”
当年一心想要为大黎贡献自己一切的有志之士, 在真正得到权力的时候,却没抵挡住权力带来的诱惑,行差踏错, 渐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