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独独留下了她一人在这营帐之中。
沈昭禾在里头发了会儿愣,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轻脚步走到卧房门前,犹豫着伸手一推,门开了。
少音没将她锁住。
她心头又惊又喜,顺利的走出了外头来。
可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接着便是一个身穿紫衣的娇俏女子一边上下打量着沈昭禾一边开口道:“你便是万俟砚那个叛逃了的世子妃吧,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
沈昭禾尴尬的笑笑,然后点点头。
叛逃这事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眼前这人若是因为这事而奚落于她也是再正常不过。
“别紧张。”那女子笑着将手搭在了沈昭禾的肩上,“万俟砚那家伙,无趣至极,你看不上他实在太正常了。”
沈昭禾愣住,“啊?”
徐淮意去见沈苏苏时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沈苏苏瘫在那树干底下瑟瑟发抖,自从入了夜,她耳边好似一直能听见若有似无的狼嚎声,那声音几乎要将她折磨疯了。
直至徐淮意站在她的面前,那声音才算是被她从脑海里头驱逐了出去,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借着那三分月亮的光影她能勉强看清楚眼前人的轮廓和他冰凉的眸子,她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我一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会在原地等我的。”
“看来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必再和孤说这些。”徐淮意知道沈苏苏心中在盘算些什么,索性也不再同她多说,只开口道:“你知道孤这次是为了何事而来。”
沈苏苏没说话。
徐淮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道:“你说与不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孤这些日子理清楚了许多事,亦能察觉已经在步步靠近真相,只是你或许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着,徐淮意便要转身离开。
“殿下。”沈苏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夜还那么长,我不过想让你多陪陪我罢了。”
见徐淮意没有丝毫动容,她又轻轻叹息,“罢了,我告诉你。”
徐淮意这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她那张惨白得吓人的脸上,沈苏苏缓缓开口道:“殿下可知,有的时候感情亦是可以为外力所控。”
“我初遇殿下时,殿下并不喜欢我,甚至似乎有些厌恶我,您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现在一般,冷,好似淬了冰的冷,我也不喜欢您,谁会喜欢一个所谓仁慈,所谓心怀天下的男子?”
说到这,她忍不住的扑哧一笑,眼底多了些嘲讽,“当然,除了我那二妹妹。”
徐淮意眼睛微微眯起,眼里的危险并未掩饰,沈苏苏脸上的笑意僵住,“不过殿下毕竟是太子,日后可是要成为大齐的陛下的,这于我而言倒是有些诱惑,所以后来,我确实在殿下身上费了不少心神。”
“可殿下那时候心思皆在二妹妹身上,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太子妃之位落于旁人之手吧,所以我就一直想办法,或许是上天都在帮我吧,我很快的认识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徐淮意看向她,“你想说是这样东西改变了我的心意?”
“是。”沈苏苏点头,“初时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可后来,它进入了您的身体之后,您真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您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想来殿下应当还记得那段时日……”
“孤对这些不感兴趣。”徐淮意再度开口打断她的话,“孤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给你的以及如何能解?”
他真的没兴致同沈苏苏去回忆过去所谓的美好,在知道她所作作为之前,或许徐淮意还能对眼前之人有几分怜惜,愧疚于当初未能护住她。
可如今,对于她,徐淮意只有厌弃。
本来那些所谓对她的深情全是她用不入流的法子偷来的,出现了裂缝之后自然也就不堪一击了。
沈苏苏沉默了片刻方才道:“若是我说,你能放过我吗?”
这是要同徐淮意做交易了。
她确实比一般人更顽强,即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还想着活下去,甚至能清醒的用手中仅剩的筹码来同徐淮意做交易。
可惜,徐淮意并不心动,他只冷笑道:“你忘了,孤说过的,真相已是近在咫尺,你所知道的那些没那么大的价值。”
说完,徐淮意坚定转身离开。
沈苏苏终于是慌了,徐淮意每往远处走一步,萦绕在她耳边的狼嚎声便响一分,折磨得她只得开口同徐淮意求救,只要殿下替我解开这绳索,我自己想办法离开便好!”
“或者……殿下可以不放我离开,只要能不让我呆在这儿也行。”
她步步退让,在徐淮意的身影消失在她眼中的前一刻终于撕心裂肺道:“你将我杀了罢,便是千刀万剐都好过让我命丧野兽口中。”
可惜,徐淮意的脚步未曾停留,沈苏苏最后也只能是无力的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离开这林子之前,徐淮意清晰的听见林中传来一声夹杂着野兽低吼的女子惨叫。
后面,四周归于寂静,再也听不见分毫声息。
第056章
翌日, 徐淮意让人将这消息带到了谢府去。
谢江清表面看来是游离在此事之外,但实际上却早已身在其中,如今沈苏苏已死, 他应当是想知道这个消息的。
李拂往谢府跑了一遭却带回了个人来。
是温夷。
他说有事想见徐淮意, 李拂问什么事, 他却没说明白, 只说了句“我或许能解殿下困惑”,李拂没听明白, 但也还是将人带了回来。
殿内, 明明是白天却好似笼罩了一层灰暗的气息,外头阳光刺眼, 但却怎么都照不进里头来, 温夷站在徐淮意身侧缓缓开口道:“这药,说来也不算是药,说到底是喂蛊的东西罢了。”
徐淮意沉默了良久,忽地笑了,“这世上真是什么离奇的事儿都有,孤听说那蛊有以香料为食,有以鸡鸭鱼乃至人肉为食, 但却从未听闻竟还能以……”
他目光下移, 看向了那张药方,又道:“这样说来, 孤这么多年以来, 岂非是同傀儡无异。”
温夷点点头, 顿了片刻又轻轻摇头, “或许也算不上是傀儡, 毕竟除去和沈苏苏相关的事情, 殿下皆是清醒且有自己的认知的,只是若是和她相关,便会失去理智。”
“也就是说,其实那个疯了一般维护沈苏苏的人,不是您自己,而是您身体里的蛊,您对她的感情,亦是由于这东西的干扰。”
“可为何偏偏是她?”徐淮意看向温夷,“仅仅是因为沈苏苏是那个……给孤下蛊的人?”
温夷叹了口气,“自然不是。”
“我自从那日在驿站的书房闻见您喝的这药的气味便觉得有些奇怪,恰巧来江州这一趟之前,我在研究南岐的蛊术,可只了解了皮毛,亦是不敢乱言,后来便从李拂手中拿了方子,但却由于疫症一再耽搁,等回来之后方才得以细细钻研,南岐蛊术极为玄妙,也是近些日子我方才知道了这双生蛊到底是何来头。”
徐淮意皱眉,“双生蛊,难道是两只共存,其中一只被沈苏苏放入了她自己身体?”
“算是,但……亦不完全是。”温夷缓缓解释道:“如殿下所言,双生确实是指这蛊有两只,但却是一只死,一只活。”
双生蛊乃南岐蛊类中极为稀少的一类,它们从产生开始便是共为一体,一死一活,活着的那只因为汲取死去那只为养分而活。
故它从产生便极为病态的爱着那只死去的蛊。
沈苏苏将双生蛊分开,活的那只置于徐淮意体内,而死的置于自个身体之中,所以后来徐淮意对沈苏苏的喜欢来得奇怪,又趋于病态。
若非徐淮意还能存有些许理智,他为了沈苏苏能更加疯魔。
“说到底。”温夷继续道:“殿下喝的所谓的止心口疼的药,不过是南岐人费尽心思研究出来的同死去的那一只蛊身上能给活着的那只蛊提供的极度相似的养分罢了。”
徐淮意额头渗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所有的一切总归是得到了解释,“那若是沈苏苏已经死了……”
他能否拿回他当初对沈昭禾的那份感情呢?
温夷似乎知道徐淮意想问什么,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接着道:“这双生蛊之中活蛊确实痴恋死蛊,可它又是极为自私的,从它能将死蛊当作养分的行径就可以看出它并非会为了死蛊彻底消散而舍弃性命,所以沈苏苏死,它不会死。”
“时隔多年,它已经生在殿下身体之中,亦是无法取出。”
这活蛊生来便是极为复杂矛盾的存在。
“孤喝的那药,原本就是它需要的食物。”徐淮意缓缓开口,“那若是孤日后都不喝那药了,它如何活?”
这蛊本事再大也是一只活物,若是不给它进食,它终归是活不了多久吧。
温夷忙摇头,“殿下,这便是我这趟来想同您说的最为重要的一桩事。”
“这药,您得喝,且日日不能间断。”
温夷离开东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淮意坐在案边,身子好似僵住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支缀着红宝石的发钗,或许是用的力气太大,那钗子的尖锐处已经扎进了他的血肉中,暗红的血顺着掌心滴滴滑落,他却好似未曾觉察到疼痛,任由那钗子寸寸深入也未松动分毫。
半晌,他忽地闷声笑了,一滴眼泪滴在那滩暗红的血迹之中,很快消散了痕迹。
他方才知道,原来他这一辈子竟是活得如此混沌。
夜里,南岐的狩猎场外头亮的如同白昼。
营帐外头堆起了许多火堆,大家都极为随意的围在火堆旁边烤着猎物。
明日那狩猎比赛方才正式开始,而今日狩猎场就会对这些参与这场比赛的人开放,不少人都会选择早些过来然后进狩猎场里头去猎些猎物来,这样晚上可以饱餐一顿,也算是在正式比赛之前先犒劳自个一番。
沈昭禾这会儿也在火堆旁坐着,手中拿着半只兔子认真的烤着,半熟的兔肉香气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声让她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开口试图转移自个的注意力,“阿菱,你真的觉得殿下他很无趣吗?”
那紫衣女子名唤万俟菱,正是万俟砚的妹妹,亦是南岐王唯一的女儿。
万俟菱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道:“难道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吗?”
又压低声音八卦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干嘛跑啊?”
“啊……”沈昭禾好似被噎了一下,认真思索片刻才道:“这样说来,好像是有点没意思了。”
旁的不说,根据来到南岐这些日子同万俟砚那难得的几次接触,确实还是符合万俟菱的说法的。
只是在京都的他却并非是这个模样。
大抵是伪装吧,他在大齐毕竟是质子的身份,总归是仰人鼻息的存在,想来境况不会太好,需要一层伪装也属正常。
万俟菱点点头,“就像是现在,他将你带到这儿来也不陪着你,若不是有我在,你这会儿指不定要被多少人找麻烦呢。”
“一点也不体贴,活该连世子妃都跑了。”
沈昭禾笑得尴尬,对于万俟菱这话她倒是并不怀疑的,她同万俟菱这一路走过来便遇上了不少盯着她瞧的,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好。
原因沈昭禾也明白。
少音一开始就同她说得明白,南岐许多人都想见她,想见那位叛逃的世子妃。
叛逃二字本就是南岐人所无法容忍的,再加上她还有沈逢程女儿的身份,两者叠在一起……只能说南岐这些人想要将她撕碎都属于正常的。
“话说回来。”万俟菱往沈昭禾身边靠了靠,“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吗?”
沈昭禾一愣,“大约……待在营帐吧。”
她好似也不需要有什么计划吧。
“不会吧。”万俟菱用看怪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昭禾方才继续道:“我同你说,这狩猎场一年方才开放一回,平时想进去都是没有机会的,你就不想进去凑个热闹?”
沈昭禾有些局促的摇头,“我不会打猎,就不去丢人了吧。”
甚至连骑马都不会。
万俟菱拍了拍胸脯,“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带你啊。”
说着她又抬手摇晃了一下手中那半只香气勾人的兔肉,“我今日方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猎了一只兔子回来,你可不要小瞧我。”
沈昭禾眨眨眼,在营帐中待一整天同在外头玩一整天到底是哪个有诱惑力自然是不必多说,可想到万俟砚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万俟菱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后来兔子烤熟了,二人也就未曾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好好的饱餐了一顿。
或许是自个亲手烤的,即便是没有复杂的调料沈昭禾也觉得好似比平时吃的东西味道都要好上许多,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最后是万俟菱将沈昭禾送回营帐中去的。
少音见了沈昭禾本来应当是想要说些责怪的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抬头见了万俟菱,最终只能将那些话生生咽了下去。
沈昭禾安生的在营帐中歇息了一晚,直至第二日醒来也未能见到万俟砚。
不过这也正常,南岐人将这狩猎之日看得无比重要,他作为南岐世子心底的压力必然是很大的——寻常世家子弟没有拿到好的成绩不算是什么大事,可若是他没拿出好成绩来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他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点功夫实属正常。
用完早膳,沈昭禾又乖乖的躺回了床榻上,她已经做好了睡一整天的心理准备,但却未曾想到万俟菱会在这时候过来,还给沈昭禾丢了一套同她身上相似的服饰——南岐人狩猎时穿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