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红着眼眶“多谢姐姐,烦请姐姐帮我一个忙。他们抓我来时,被我娘亲撞见,想保护我,却被人撞倒了摊子,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样。”
“放心,我这就去看看。”
公堂之下,两位当事人跪在地上。
魏知然撑着头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今日来所为何事?”
“回答人,小的叫周解,是开书斋的,平日里卖些笔墨纸砚。您不知道,我家的东西那都是好货,每一件都很值钱。今日这小子来我店里,竟敢明目张胆地偷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大人明查。”
“好了好了,他叫周解,那你呢,总有个名字吧。”
少年低下头,“回大人,小人名叫苏灼华,是德山书院的学生。”
陆师爷在旁听得吃惊不小,凑过去小声说道“大人,德山书院的书费可不便宜呀,他既能去那里读书,又怎么会偷笔墨纸砚?”
“陆师爷分析得有理。”魏知然将惊堂木一拍,提高了声音“你们两个可不要胡说在这里戏弄本官,那苏灼华进得了书院,又为何会去偷东西?”
周解冷哼一声,满眼不屑“那可得让他自己好好向大人解释一下。”
苏灼华一听,头低得几乎贴到了地上“大人,小人是在德山书院不假,可我家穷困,根本出不起学费,是院长免了书费让我去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说你偷东西?”
“德山书院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小人不敢和他们比,只想好好学些知识。可书院里这几日院试,要求大家临摹书画,需得名家字画,还要上等的笔墨纸砚。我娘听说后,将平日里攒的钱都拿了出来,我不舍得,又怕娘担心,只买了一支毛笔。可我刚出门,周掌柜就说我偷了东西。”
周解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大人,这毛笔哪里是他买的,就是他偷的。您不知道,他和他那瞎眼老娘在街上卖甜糕,一天都挣不了几文钱,怎么买得起一两银子一支的毛笔,出门的时候还鬼鬼祟祟的,不是偷是什么。”
“我没有。”苏灼华悲愤欲绝,羞愧万分,“大人,我真的没有。因为出门时遇见了同窗,怕被他们笑话,这才想快点走。”
魏知然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这个县令,要做到公平。
“你说毛笔是你花钱买的,可有证据?”
“那一两银子,是我娘攒了一年的,和外面的新碎银子比,显得特别旧。”
周解不同意他的话“我那旧的碎银子多了,难不成显旧的都是你的?”
“是真的大人,我真的是花钱买的。”
两人各执一词,魏知然也陷入了难处。
这时,云渺渺从外面进来。“大人,我有证据证明灼华是给了钱的。”
“那你快说说。”
“周掌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的书斋,是年初才开的,对不对?”
周解也没否认 “不错”。
“年初之后,醴县所有商家统一兑换了新出的银钱。那时候我和爹爹因为担心旧银钱会没用,连夜排队去换了。没想到后来说,旧银钱也可以继续使用。”
“对呀,新银钱银量足,谁不换谁是傻子。”
云渺渺笑了“这么说,周掌柜收钱也不会收旧银。苏灼华拿来的银钱,就会显得很特别。那你为什么说,你那旧的碎银子多?”
“这,我……我不管店呀,那肯定是店里的伙计收的。”
“周掌柜,我去送酒的时候顺路去问了店里的伙计,他们证实,确实收到了,为此,我还用新钱将这银子换了来,还有账本上面的记载。”
云渺渺走上前,掏出那一粒碎银子放到桌上,不同于大家看到的,这一两银子的颜色看起来像是一块石头,有的地方都泛着黄,看得出来放了许久。
他顿时如鲠在喉,对曾经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魏知然来说,很难相信有人会连一两银子都要攒这么久。
“周掌柜,我平日里送酒的时候,都会在灼华他们家买一块甜糕,他们虽做的是小买卖,却从不偷工减料,恪守诚信。你呢?”
周解被说的哑口无言,眼神滴溜溜地转还在想如何开解“我……”
“住口!来人呀,周解污蔑他人,毁人清誉,着令重大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另,周解需得写明事实,贴在城中各处,以还苏灼华清白。”
一旁的丁焰他们早就气的牙痒痒,此刻得了令,快速就将人拉着按在板凳上,板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疼的周解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等着这事处理完,魏知然将众人召集起来“这个德山书院似乎有些来头,你们记得去调查一下,还有……”
“是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几人就各自离去,速度倒是快得很,没一会儿,堂上就只剩下他和陆师爷。
“哎,散沙,一盘散沙,浮躁。”魏知然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还是陆师爷沉得住气。”
一回头,竟发现陆师爷站在一边打瞌睡,兴许又是喝多了酒。
“陆师爷!”
“是是,大人,退堂……”
“退什么堂,人早都走光了。明日,我们两个去一趟德山书院,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学院。”
第四十三章 她的影子
醴县在凤城府的几个县里面,不算小,但这些年,前后却只有两个书院。
一个就是坐落在醴泉山下的德山书院,一个,是挤在城内,破败不堪的醴泉书院。
魏知然觉出了稀奇,“这在醴泉边的叫德山,不在的却起了个有关的名字。”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大人,您为何突然要去书院看看。”
“青枫先生在《为官录》里面有一篇小记,说世人都是黄粱一梦,她有黄粱三梦,一是兴学堂,二是能医疾,三是促传承。这后两桩我也没明白,但第一桩,我或许可以试一试。陆师爷,你说……”
他回头,却发现陆一文愣在了原地,眼神中透露着惊讶和感动,看得人怪不好意思。
“陆师爷,本官是模样俊秀了些,你倒也不必这样毫不掩饰。”
“哎呀,唐突了唐突了,就是方才听大人这样说,被大人的抱负所感动。想来青枫先生定是因为自己没能做到,才说是黄粱三梦,大人若是能做到,那就是醴县百姓的福气呀。”
到了书院外面,气派的外观还是让魏知然吃惊不小,他拍了拍山门外的石柱子,“这要花不少钱呀。”
“大人,我们怎么进去,要不要先亮明身份。”
“当然不行。你就说我们家有个闺女,想送来这里读书,看看院长怎么说。”
陆一文点头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的出来“大人,我进去也没见到人。”
“看来这里的人,个个都会以貌取人,兴许是陆师爷你今日穿的衣裳旧了些,他们便笃定你没钱。”
“好像还真是这样,要不大人您自己去吧。”
魏知然将自己许久没戴的玉佩拿出来,挂在腰间。陆师爷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顺着一道石阶上去,就是正门。
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还只开了一道缝,还没开口,先是上下一阵打量,见到他腰间的玉佩,这才露出笑脸 “请问这位公子有事吗?”
“滚,我要见院长。”
开门的人当时愣了一下,心想着这么嚣张的,难不成是什么院长的什么亲戚,或者是哪家的公子哥?
犹豫之后,赶紧打开了门“公子请进,敢问公子是哪里来的,找我们院长可有事?”
“你是做什么的,也配问小爷我的名字。我再说一遍,带我去见院长,别惹我生气,否则,要你好看。”
“我是书院的直学,您叫我杜先生就好。公子,您请到这边稍作歇息,我这就去告知院长有贵客来。不过,您也要告诉我叫什么,我才好……”
魏知然笑了笑,斜靠在椅背上,随意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待那人听完,虽有些不信,态度却变得十分恭敬“失敬失敬,您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等等,给我上壶茶,要你们书院最好的茶。”
“是是是,一定,您稍等。”
杜直学从厅里出来,沿着回廊径直到了院长的屋子外面。此时,尹鹤正在院子里练字,听了他这一说,心中起了疑惑“他真的说了自己是曾员外家的人?”
“不错,看那纨绔样和年纪,还说不准是曾员外的孙子。”
尹鹤思索片刻,将笔搁下,“走,我们去看看。”
厅里,魏知然正悠闲的喝着茶“一两银子一杯的茶,他们倒是真舍得。”
门外,两人不急不慢赶过来。见着他那样子,多少有些客气“请问公子,来我们学院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读书的。”
尹鹤打量一下他“是公子要来读书?”
“我还用得着在你们这里读?是我,额未过门的娘子,想学些东西。他们说你这里不错,我先来替她看看。”
“这样啊,只要愿意学,我们书院都可以教,只是……”
“说吧,学费多少?”
杜直学见院长为难,忙上前说道“这学费稍稍有些贵,差不多要这个数,六十两。”
魏知然猜到了贵,没猜到这么贵,六十两,抵得上一户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了,难怪喝得茶都这么讲究。
“六十两呀,还行吧。这学院,可是有其他地方的学生?”
“不错,周边地方的学生,很多都来了我们这里。我们学院有从京中请的先生,那可是首辅大人的学生。这学业优异的,还可以得到推荐的机会。”
魏知然点点头“有首辅大人这么深厚的背景,难怪书院名头如此响。可这学费,对一般家庭来说,怕是承担不起吧,你这德山书院,岂不是专为有钱人家办的。可我没记错的话 这块地,是官府批的,你们每年,可交了钱?要是被查了,岂不是很麻烦。”
尹鹤和杜直学对视一眼,有些怀疑他的身份“这位公子,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求学的呀,我看了一下,书院不错,我那娘子应该喜欢,六十两就六十两吧。不过,有件事我可先说好,我家娘子,目不识丁的。”
“无妨无妨,既然来了,我们定会好好教她。久了,自然就识字。至于其他的事,公子放心。不过,我们还是要问一句,公子可是曾员外的孙子?”
魏知然没见过曾员外,但听说年纪大了,又看他们的态度,就随意点点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含糊不清的态度,让尹鹤他们无比坚信,肯定是了。
“那公子,什么时候带娘子过来,我们这边可以安排她入学。”
“过几日吧,我就是先来打听一下。其他的我就不问了,就有一件事我很担心,要是我娘子学不好,总是过不了院试,那岂不是学了一场,什么都得不到。”
杜直学满脸得意的样子“公子大可放心,只要进来了,就必定不会让你一无所获。这学业不好,若对其他感兴趣,我们也可以帮她安排。”
“不错,就这样吧,改日我们再来看看。”
“公子不四处看看吗?”
魏知然摆摆手“不必了,你敢收这么多钱,定是一切都不差,告辞。”
“我们送送公子。”
到了山门外面,看着魏知然离开的背影,杜直学这才开口“院长,这个人的来历,您怎么看?”
“黄老爷说的那个新任县令,好像也是这年纪和性子。他方才说是曾员外的孙子,你派人打听一下。”
“若他真是县令,当如何?”
尹鹤目光阴晴不定“是也好,不是也罢,他既来了,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我们见机行事就是。还有,此事,暂时不要告诉黄老爷。”
从书院出来,魏知然和陆一文说了里面的情形,“念个书要六十两银子,这一般人,如何出得起,可他们又确实有底气。”
“是呀,寻常人是想都不敢想。可苏灼华说,他是院长免学费进去的,如此看来,这得山书院,倒是有些大义。”
两人边说着边往城内走,这时,前面有一个驮着东西的男子,突然摔倒在了地上。背上的物品似乎很重,他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陆师爷,我们过去帮一把。”
见着有人来帮忙,男子是千恩万谢,在路边歇息时,又顺手从袋子里掏了两个瓜果出来“都是自家种的,两位恩人别嫌弃。”
眼前的男子身形瘦弱,面色蜡黄,看起来,似乎生了大病。
“这位兄台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可是要去城里卖的?”
“这些东西不值钱,再说了,城内也不让卖。不瞒两位,我方才是从德山书院下来的,去看我的儿子,他可是那里的学生。”
魏知然吃瓜吃到一半,觉得稀奇,他们明明隔得不远,为何方才没看见他。
“我们也从那里来,就在你后面。”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 “看这位公子的穿着打扮,定是书院的客人,肯定从前门出来的,我,我不过是个种田的,只能从后门进。本来想带些东西感谢一下院长他们,没曾想我来的不巧,他们不在。”
院长不在?刚才明明还在接待自己,这一想,再看看男子的窘迫,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兴许院长他们忙,我方才也没见到。请问兄台的儿子叫什么,说不定我还认识。”
男子听人问起自己的儿子,满脸都是骄傲“他叫苏灼华,以前在醴泉书院,是尹院长他们听说我儿子学业好,就把他招进去了。一起进去的,还有三四个。哎,都怪我身体不中用,平日里也挣不到几个钱,他娘亲眼睛看不见,在街上卖卖甜糕,苦了我的孩子。不过,只要他能读出来,日子肯定都会好起来。”
他说的那样坚定,魏知然不忍心打破这个希望。之前从书院出来的时候,他特意瞄了一眼他们上课的地方,苏灼华明明就拿着书站在外面,连个凳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