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晏汀就愈发舍不得把怀安送回安鋆国了。
现在的她,没了阿爹,没有白芷,要是再没了怀安,可叫她怎么活下去?她无法想象。
夜里将洗干净的小孩抱上床,“呼”的一下,房间内的最后一根蜡烛也灭了,晏汀躺下后,往怀安的身上贴了贴,小手搂着轻轻拍打,不知不觉中,鼻子酸涩得厉害。
“……娘亲?”
“嗯?”晏汀擦擦眼角,哑着声音应,“怎么了?”
怀安听见娘亲声音不对劲,他赶紧爬起来,捧着晏汀的脸蛋,借着月色看了看:“娘亲怎么哭了?”
晏汀吸鼻子一笑:“哪有。”
“就是有!”怀安像个小大人似的爬起,“娘亲明明就是哭了!明天晚上我也听见娘亲偷偷躲在门口哭!娘亲不诚实!娘亲骗小孩!”
晏汀忍不住笑:“娘亲眼睛进沙子了。”
怀安睁着眼睛凑近:“真的吗?”
晏汀忍俊不禁:“真的。”
“我才不信嘞!”别看怀安才四岁,但他心里敞亮,学堂里的先生,时常夸他是个可造之材,“娘亲虽然爱哭可也没现在这么爱哭,好像是从我要回安鋆开始的,娘亲该不会是舍不得怀安吧?”
被小孩戳破心思,晏汀不太想承认。
怀安嬉笑着凑近看她:“娘亲是不是舍不得怀安?”
晏汀不理他。
怀安软乎乎的搂住晏汀的脖子说:“所以娘亲就跟怀安一块回安鋆嘛,爹爹会照顾好我们的。”
晏汀摇摇头:“他是你爹爹,和我没什么关系。”
怀安灵机一动:“娘亲和爹爹本来就是一对啊。”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把晏汀吓得当即变了脸色。
那可是嘉兴公主的男人!
怀安也自知说错了话,怕娘亲生气,他赶紧改口哄:“怀安也舍不得娘亲,反正怀安也没见过爹爹,怀安不去找他了,怀安就跟着娘亲生活。”
“也不行。”晏汀说,“我答应了你娘亲,要把你送回去的,好了,别说了,我过几天就有去安鋆做生意的商旅,到时候我托他们捎你过去,见到爹爹了,记得把玉佩给他看,他自然会认得你的。”
怀安噘了噘嘴。
晏汀拍拍枕头:“快些睡。”
很快去安鋆做生意的商旅来了,其中一位负责押送商或的大哥,以前受过晏家的恩惠,人也是信得过的,晏汀又塞了他一袋白银,请他务必将人安全送入安鋆。
大哥不好意思收那些银子:“晏小姐还是自个留着用吧,您现在一个人也不容易,就顺带捎个人的事,我正好也是要去安鋆的,以前我差点得病死了,还是小姐和晏神医,分文不要就给我治好了,这份恩情,大牛我都记在心里呢,小姐有事就尽管吩咐。”
虽然大牛哥这样说,可晏汀也知道此去安鋆不易,一路上得不少的开销,再加上怀安被她养得嘴巴刁,她更加不希望怀安受委屈。
若非她怕自己身体不好强要跟过去反而拖累了大牛哥,她必然是要跟过去,亲眼看着怀安见到安鋆王才肯放心的。
大牛哥退一步,拿了一半的银子。
晏汀蹲下与怀安仔仔细细的叮嘱了那几遍应该怎样与安鋆王相认的事:“你爹爹娶了别的夫人,也生了别的孩子,在没有见到爹爹之前,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你的身份,娘亲怕那些人会对你不利。”
晏汀也是知道皇宫骨肉相残的。
怀安奶声奶气的重复了一遍。
晏汀欣然发笑,又揉揉他的小脑瓜:“好了,你跟着大牛叔叔去吧,路上不能不听话哦。”
“娘亲……”怀安张开双手死死缠住她的脖颈,“娘亲当真不跟着怀安去找爹爹吗?那怀安还可以回来看您吗?带着爹爹一起回来看您。”
以大燕与安鋆的关系,安鋆王来答应的希望很渺茫,他自然也不会放怀安来大燕的。
在怀安满是泪水的目光中,晏汀捂着嘴鼻转身跑走了,她一路狂奔,哭哭啼啼的穿过人群,最后在河畔的金柳下,缓缓滑在地上,最后失声痛哭,哭完时,水中的倒影,她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小巧的嘴也是。
就当晏汀还在想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样过下去时。
水中忽然出现一抹人影。
等晏汀发现时,眼前黑了一片,她也失去了意识。
后来她是被马车晃醒的。
醒来时,眼前还是黑的,手也被人捆了起来,嘴巴里塞着娟帕,耳边全是马车的车轮声,以及葱绿葱绿的青草香,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最后终于停下,紧接着马车一陷,似乎有人上来了,接踵而至的是包子的香味,以及冰凉的瓜果。
口中异物被牵着银丝摘掉,被剥了皮的荔枝抵住唇齿,晏汀犹豫片刻后张开口接住。
那人耐心的喂她吃了一个包子后离去。
夜里晏汀半睡半醒中听见了外面几个人的对话。
“你说能值几个钱?”
“少说也得五十文吧。”
“……”
钱?
晏汀慌了呀。
难不成他们是要把我卖到青楼里面去做□□?
这种事其实也算不得稀罕,这年头女人的性命不值钱,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也会遭遇这些。
只是她现在应如何逃走呢?
这群人必然也不会因为她之前嫁过人而放过她的。
……
清晨露重,晨曦斑驳,一匹骏马,从东方赶来,唤醒了正在沉睡的人,旺儿下马,走到马车跟前,揭开车帘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人呢?——”
“就在里面的呀!”俩伢子猛的掀开车帘,里面确实空空,二人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后,当即跪下求饶,“爷饶命啊,昨天晚上还在的。”
旺儿暴躁的扇了二人一巴掌,随后绕至马车侧边,很快就发现了女人的脚印,看样子已经跑远了。
俩伢子捂着通红的脸说:“我们兄弟两个这就去把人抓回来。”
旺儿在邵准身边待久人,人也是不怒自威,一个眼神甩过去,吓得伢子大气也不敢喘,他沉下眸子思索片刻:“……算了。”
这种事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
第一次没成功,之后就难得手,人家必然有防备。
旺儿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将此事一一报给了邵准,刚刚加封完九旒亲王的他赏了办事不力的三十大板。
旺儿受罚期间,邵准神色冷淡的坐在一旁,把玩着旺儿呈上来的黑带,那是之前用来帮晏汀眼睛的,他绕在指尖卷了卷,而后低头嗅,大概是心理作用,他闻到了晏汀身上的味道——很香很香。
邵准蹭着黑带问话:“她过得如何?”
旺儿忍痛回:“奴才没见着。”
邵准:“再加二十。”
旺儿:“……”
阳光影布,生机勃勃。
邵准用唇吻了吻黑带,深邃的眸子也多了几分柔情:“那孩子呢?”
旺儿也是一早就猜到邵准回问孩子的事,所以在回洛阳请罪之前,一早就把孩子的事给打听清楚了,不过打听到的也只是个大概,具体的其实还得问亲近晏汀的人才知道。
“那孩子约摸四岁,是个男孩,如今在广文私塾读书,不知道姓什么,不过名字叫——怀安。”
邵准:“……”
他抬手示意下人住手。
旺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拖着屁股爬到邵准跟前:“殿下,您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字?怀安怀安,怀恋……”以安呐。
旺儿不敢直呼邵准的小字。
邵准猛的反应过来。
难不成……
另一边的晏汀逃回潮州后,就把自己被人绑架的事,告诉了县官大人,人贩子出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频频发生,县官立马采取了措施,对城内的外来人员严加看管。
自以为是死里逃生的晏汀精疲力竭的回到清风堂时,竟发现门口的角落窝着一个正在酣睡中的小男孩。
“怀安——”
怀安揉揉眼睛,冲过来扑晏汀身上,笑容又甜又软。
隔壁的孙大婶笑了:“让他来我家里坐会儿偏不要,一定要让你回来就看见他呢,多孝顺的小孩子啊。”
听言晏汀掐着怀安抱起:“你不是去找你爹爹了吗?”
怀安撒娇似的搂住她:“可是怀安更不想离开娘亲。”
晏汀当即泪水没绷住的滚了两道。
怀安用小肉背给她擦擦脸上的灰尘和泥土:“娘亲这是怎么搞得?都成小花猫了。”
晏汀破涕为笑:“怀安乖。”
-
“陛下要来岭南?”
“可不是么,陛下突然想吃荔枝,刚好就来巡视咱们岭南一带,各地的官员已经开始准备修建行宫了,你说,咱这岭南,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地方招待他啊。”
“我男人自个儿就是行宫搬木头去了,一天的工钱能顶寻常三倍涅,陛下这次巡视岭南,肯定能带动我们岭南的经济发展。”
“带啥经济发展啊,别傻了,你难道不知,赋税加了足足一倍吗?”
“啥?那可咋活啊!”
“……听说出来皇帝,随行的还有太子殿下,和瑾王殿下,对了,宫里的淑妃娘娘和玉美人也一道跟着过来,听说她们一个赛一个的天仙,脸蛋就跟刚剥壳的荔枝似的。”
“……”
几个妇人端着洗好的衣服各回各家,李婶儿回家的路上,又被陈家那小伙给拦住了去路,这小子准又是为了晏汀的事情来的。
也就是上个月的事。
这典当行的二少爷在一次姻缘巧合之下与晏汀在学堂邂逅了,当即人就跟着了魔似的,本来是去学堂接自己侄儿下学的,却演变成了跟踪狂,一路尾随晏汀到了清风堂,然后就被李婶儿当做流氓给教训了。
陈二少爷当即就表示自己的因为对晏汀一见倾心才跟过来的,还说请李婶儿从中帮他做个媒,可李婶儿自从有过前秀才的事,也知道晏汀现在不愿意接受别的男人,于是也没有答应帮这个忙,可谁能想到,这小伙是三天两头的纠缠她啊。
李婶儿也实在是看陈二少爷心诚且意坚,所以才答应帮他去探探口风的,陈二少爷这是左谢过右谢过啊。
很快李婶儿就以给晏汀送酸菜的借口去了她家,晏汀见李婶儿过来,赶紧将配好的药给她,又仔细叮嘱应该怎么服用。
李婶儿不好意思平白拿她这么好的药。
“李婶儿你一定要拿着,这些年多亏您帮我们。”
怀安也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讲:“姥姥拿着嘛。”
李婶儿爱不释手的捏了捏小脸蛋,这个月怀安长了不少,现在晏汀都快抱不起来了,小孩子长个长大,似乎真的就只在一瞬间。
李婶儿笑纳,盯着晏汀磨药的背影,有些难以开口,晏汀见她没走,便也知道她有话要说。
“嗐……”
晏汀起身:“李婶儿有事便说。”
李婶儿为难片刻后拉过她手:“其实我今天过来呢,是受人之托,晏丫头,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感觉最近总有人跟着的事么?”
晏汀严肃点头。
因为这事,她夜里难眠,生怕再发生那回事。
李婶儿说:“其实那人不是坏人,而是……典当行的陈二少爷,他……他其实是……”
李婶儿往怀安脸上瞅了一眼,怕这种事说出来让小孩听见不好。
怀安却先一步开口:“他爱慕我娘亲?”
李婶儿:“……”
“他已经来找过我三回了,我瞧着他人也不错,对你也不是一时兴起,所以就答应帮他来问问,如果你还是不想……那我这就去帮你回了。”
“娘亲……”
怀安仰着脑袋过来抓晏汀的手。
“娘亲,你就给怀安这个爹爹嘛,清风堂只有我们两个,夜里好可怕的,你就去看看嘛。”
怀安才不会怕黑呢。
真正怕黑的其实是晏汀。
晏汀有些犹豫。
有洛阳城的那番遭遇,她本人对男人似乎没有兴趣,但经过上次被绑一事,她确实觉得一个女人带着小孩似乎有些危险,万一再发生意外,别说她怀安了,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要不找个男人试试?
这样怀安也不用被人说是野种了。
李婶儿见她动摇,赶紧给怀安使眼色,怀安也是十分卖力的劝她:“娘亲,你就给怀安这个爹爹嘛……”
怀安迫切的想要晏汀找个男人的原因也是他觉得娘亲太孤单了。
他在的时候,娘亲有人陪,可一旦他不在,娘亲就孤零零的,晚上睡觉连火都不敢灭,虽然他也不希望有个男人来分享他的娘亲,抢走娘亲对他的爱,可是为了娘亲的幸福,他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幸福。
看着奶呼呼的小团子晏汀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婶儿喜出望外的赶紧去陈家给人报信,傍晚十分火急火燎的赶回清风堂告诉她:“陈二少爷明日约你去茶馆听戏。”
正在挑拣药材的晏汀嗯了一声。
怀安伸着圆溜溜的小脑袋问:“那怀安要过去吗?”
李婶儿笑着“哟”了一声接过晏汀倒的茶:“那人家可没说。”
怀安气气的抱着胸口噘嘴。
晏汀一笑,转头问:“他知道怀安的事吗?”
李婶儿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她在中间奔走也是累坏了:“知道的,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不在乎,他家里孩子多,陈老爷也不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