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见人全部跪下为邵准请罪他也只能随波逐流的跪下去。
皇帝闭了闭眼睛:“可因念起母妃薨世不过数日,其,精神异常所致,特免去死刑,废除瑾王头衔,以排头兵身份,随大军出征安鋆,特,改名——有悔。”
“陛下……”
不论是哪一国的军队,排头兵都是最卑贱的存在,每次打仗他们都要冲在最前头,以自己的身躯开出一条道来,从死亡率上来说,排头兵很少有人能活命的,大多数情况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这种士兵,一般都是犯了罪或者下等奴隶充当,没想到陛下竟然让邵准做排头兵。
这……
这还不如杀了他!
当排头兵,既没尊严,又吃不饱穿不暖,到头来还是一死。
还不如现在死了的强。
皇帝这是下了狠心啊!
皇帝自然要下狠心,邵准杀了国公的孙女,他要是不给天下一个交代,天下人以后怎么看他,大燕的律例又怎么实行下去。
为了大燕的社稷,他只能放弃邵准了。
李钰还想劝几句,却被王美人叫住了,她只是皇帝也是无奈之举,更加知道要杀邵准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别人也救不了他的命。
处置完邵准,皇帝心累的扶着李钰离去,背影似乎苍老了数十倍,他如今好像也五十九了,质安鋆质了十年,当太子当了五年,在位足足二十七余年。
皇帝的此番处置国公府乃至整个朝堂也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这确实是比处死还要折磨人。
邵准被夺了封号,改了名字,换上粗布粗衣,丢入排头兵中,人群里压根就找不到他,与寻常士卒一般无二,而他每天缩在角落里,也不跟人讲话,永远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排头兵都是些刺头,都是各地犯了事才被拉过来的,经常起口角厮打起来,不过也不会有人管。
一日,一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在无意间瞟到窝在角落里,气质与众不同的他时,心里起了玩意,他冲着邵准勾了勾手,见对方视若无睹,气冲冲的走过去,伸手要拎人衣领时,却被对方一个反手,然后往前一推,人骨碌碌的滚进了火坑里。
“啊——”
一声惨叫引来了他的小弟。
不明不暗的火星在月色下跳动,一双淬满了火种的眼眸倏的抬起。
盯着那群人不敢上前。
他们也是见多了面目狰狞的凶神恶煞,却在对视上“文质彬彬”的目光时表现出了怯意,光是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自己占不了便宜。
“我们走……”
邵准淡淡的勾了勾手,一旁围观的排头兵怯怯的将馒头扔过去,他接住,面无表情的咬掉一口。
第79章
景明三十一年, 耗时足足四年零三个月的长使战役,最终以安鋆与萧河、楚汶三国联军粮草被烧,军队又被大燕天师部队重创, 最后撤军而宣告战役结束, 而占上风的大燕三十万士兵,原本是想乘胜追击,可皇帝一道召令, 将三十万人召回了朝廷。
长使战役可谓是大燕史上持久性最强的战役了, 这也是得益于阮天浩作战缜密,再加上大燕主帅傅少奇与成孜呈二人不和,才使得军国上下无法一心应战, 再后来北面的萧河与楚汶, 趁机加入混战, 致使原本错综复杂的长使之战,陷入了更加难以应对的场面。
不过,幸亏是赢了,大燕才没有被小国吞灭。
但,安鋆虽败,可国君却凭此,赢得了安鋆人心,也从而坐稳了江山, 成为千古一帝。
长使战役大燕大败三国联军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传遍全国上下, 国人欢喜,奔走相告, 岭南虽地处偏僻, 却也来了消息。
来传报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哥, 他快马加鞭的冲到府衙,岭南御史也是第一时间过去相迎。
“赢啦赢啦!”
御史不禁松下一口气对着皇天拜了拜:“苍天保佑苍天保佑啊。”
其实长使一战前期与中期大燕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且不说主帅武王不懂兵法随意指挥作战,中期皇帝提拔傅少奇为主帅后,但成孜呈心里不服气,导致军队上下二心,士兵作战迟疑不敢上前冲杀,后来萧河、楚汶加入混战,在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拿下了数场胜利,那次敌方士气高涨,大燕人心涣散,无异于以卵击石,眼瞅着就要败了,幸得战事来了转机。
潮州作为毗邻长使战役的几个府道更是成为了资源补充库,御史不得不从地方征收可以上战场的年轻小伙送往战场又征集粮食提供军锱。
现在战争胜了。
这几个府的御史比谁都高兴。
“那他们几时班师回朝啊?”
“明日。”
“……”
消息四处散开,不少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也开始议论起来了,当初岭南道征兵,她们的丈夫就被充了军。
“哎呀,我家那死鬼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这些天都没有消息。”
“我家的那位也是,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信,听说前线打得惨烈,你别看他生得壮实,胳膊还没我粗呢,当初要是搁我上去,兴许还能杀几个人。”
几个人说着哭腔就来了。
长使一战,总共四年多,大燕三年半的时间都是挨打,死伤不计其数,也是八个月前才开始转危为安的,后续死伤拦腰砍半。
“武王不会打仗,他过去干嘛啊?白白送了那么些人的命!”
“我听说皇上原本是想让瑾王殿下领军的,可是……”
噗通一声棒槌沉进了河里,随着水花越来越浅,棒槌离倒影在水面上面容姣好的女人越来越远。
“怎么了?”
有人好心问道。
晏汀摇摇头表示手滑了。
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听到“瑾王”两个字。
心里也不知是股什么滋味。
“你接着说,瑾王领军,然后呢?怎么就换成了武王?”
那妇人压低了声音。
“瑾王啊,他犯了错,他啊,他的新婚之夜杀了自己的妻子,就国公家的嫡孙女。”
晏汀连环震惊。
邵准杀了沈婧娴?!
岭南偏僻地荒,少有消息传进来,更何况这种丑闻,皇帝也不希望外传的,这才没多少人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知情的妇人继续说:“我男人之前走生意跟洛阳人打过交道,无意间听到了,这事闹得好大涅。”
“皇上怎么处置的瑾王?”
“那我就不知道涅,不过多半是砍了脑袋,要不然咋让武王领军,要是这主帅的是瑾王,恐怕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晏汀面无表情的听着,她加快速度拧干洗好的衣服,走时听见这群妇人还在聊。
她忍不住放慢脚步。
“似乎是一个排头兵,才二十出头呢,好家伙,孤身深入敌营,一把火烧了联军的粮草,长使战役这才迎来了转机。”
“那这个排头可要升官发财喽。”
“……”
听完晏汀心想:大燕竟然还有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晏父虽然花大价钱给晏汀买了一座大宅子,但是她并没有住进去,还是住的清风堂的老店面,一来是对那块地方熟悉,二来也是有感情了,街道上的邻居也都认识她。
这街道上的街坊都很好,知道她嫁过人又死了丈夫,去年阿爹也走了,非得没有丝毫的排挤,反而同情她孤寡一人,时不时地要给她说媒。
这不,半到上就有人拦住她,拦她的人是卖豆腐的李婶儿,李婶儿相了个好男人,想把她的生辰八字给那人,于是过来问她的意见。
“我去看过,小伙子人很不错,比你只大一岁,现在在考秀才,家里倒是没什么钱,不过这个是次要的嘛,最重要的是,他父母早亡啊。”
晏汀:“……”
李婶儿拉着不让她走:“晏丫头,听你李婶儿一句劝,你一个人过活不容易的啊,身边又带着个孩子,有个男人在身边很多事都能帮上忙。”
晏汀知道李婶儿为她着想,可是她却不愿意耽搁人。
李婶儿却还是拉着她不放:“晏丫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这二嫁在咱这儿压根不叫事啊,你看桥头那寡妇,不也照样找了个年轻小伙子吗?还有城里那院外的闺女,都不是二嫁嘛。而且你条件还比她好,是不?那男的可以休妻再娶,女的咱就不行了呢?你说说你,条件这样好,生得白净,性子又好,家里还有那么一大幢宅子,从洛阳回来时,带了整整一百两白银,不愁吃不愁穿的,你还有一身本事在身,这多好的条件啊。”
晏汀无奈一笑:“李婶儿,我是当真没有那个心思。”
“你难不成还是念着以前那个?”
晏汀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脑海里飘过在河边听到的那句——多半是砍了脑袋。
李婶儿啧舌:“一看就是。要我说,这人死都死了,早就喝了梦孟婆汤,怕你是哪个都给忘了,你何必念念不忘呢?这人啊,得往前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更钟意?哪有人靠念想活一辈子的啊。”
李婶儿这人说话十个书生都抵不过,最后晏汀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敷衍的先答应下来,可谁料想这李婶儿是玩真的,第二日就把那男人带过来了,又说两人生辰八字合得很。
她在阁楼上就听见李婶儿的好姐妹在马婶儿在底下跟那书生说:“外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房子涅。”
晏汀:“……”
李婶儿哒哒哒的踩着木板上阁楼拉她下去跟人见面:“这人来都来了,你起码下去看一眼嘛。”
晏汀压低了声音说:“李婶儿,我如今还不想找人,我一个人挺好的,您帮我去打发他走吧。”
“这……”
晏汀态度坚决又诚恳。
李婶儿盯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又哒哒哒的跑下楼打发那书生离开。
不过李婶儿还是没有放弃要帮她物色好男人的想法。
-
十月小雨,班师回朝。
漫天广阔的黄沙战场上,阮天浩遥隔汶水与大燕军队相望,等双方使臣互换休战合约后,阮天浩从马上下来,在淇水的南面对着北边,镇重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
“——臣,有负于您。”
说罢率三千铁骑离开了淇水。
傅少奇在外经历风吹雨晒多年,脸都被吹烈了,人也看着老了几岁,不过眉眼间那份坚毅更重更深,少年成熟了不少,他简单巡视军营后,盯着排头兵的帐篷,握着腰间的佩刀,大步流星的掀帐入内。
帐内血味浓烈,不少床铺空着,有人躺着的床铺上,都是些少了胳膊或者瞎了眼的伤残人士,作为排头兵,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两三个军医正在替他们换药包扎。
不过,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去,之前犯下的罪,也都能一笔勾销了,而且还能得到一笔巨款,终养天年。
傅少奇握着佩刀一步步往军帐的最里面走。
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男子没个正形的坐在榻上,一脚踩着床板把玩着镶红宝石的匕首。
男人微低着头,不修边幅的头发,垂下来几缕,堪堪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挺拔的鼻梁,还有干燥发裂的薄唇。
他坐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比任何时刻,都带着一股骨子里的野性。
傅少奇停在他跟前的那一刻,男人察觉到往鞋面上一瞟。
傅少奇看了他一会儿:“我们要回洛阳城了。”
邵准视若无睹的躺下枕着手。
傅少奇叹气:“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都已经整整四年了。”
凶戾的眸子又黑又凉。
傅少奇坐下说:“你立了大功,这次回去,陛下必定会恢复你的身份,陛下还会扶持你对抗太子,你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了。”
邵准只是淡淡的转头看向他:“我要去一趟潮州。”
傅少奇:“……”
离近了看,他才发现,少年眸子里的意气与不羁,从来没有泯灭过。
军队路过岭南时,傅少奇下令驻军一日,他与邵准,二人二马去了潮州,直奔清风堂的方向。
正在磨豆腐的李婶儿看见有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正在清风堂外面徘徊。
她带着好奇过去问:“你们是来找……晏郎中看病的?”
眉眼格外英俊的男子开口道:“她去了哪里?”
李婶儿抱着豆腐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二人一眼,明显感觉这两人比潮州的男子多了几分阳刚,一口的官话说得很是流利,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大概是慕名而来求医的。
“你们不知道,晏神医已经走了,现在清风堂说晏神医的女儿坐守。”
傅少奇诧异的看了邵准一眼。
邵准问:“晏小姐人在哪里?”
李婶儿好心的指条道:“顺着这条道儿啊直走就能看见一处学堂。”
傅少奇:“学堂?”
天已经接近黄昏,二人必须得快点找到人,否则又得耽误行军。
知道晏汀在哪儿后,邵准拉紧缰绳御马而去,唯有头脑还保持清醒的傅少奇,他多嘴的问了李婶儿一句。
“她去学堂做什么?”
李婶儿回:“接孩子下学啊。”
傅少奇:“……”
等等……
不要过去啊!
只是他来不及去叫住邵准,邵准已经看见了站在树下晏汀,就在他欲下马冲过去抱住她时,一个小男孩抢在他之间,软乎乎的扑进了晏汀怀里。
傅少奇这才追上来。
小男孩甜丝丝搂着晏汀脖子喊:“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