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的人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抬眼看向他,动作神情之中都满是小心翼翼。
心里叹了一口气,陈决易还是将自己的嘱咐说完,“你这里,是胡州的第一关。”
他站起身,走到何远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定要为我把好这一关啊!”
说罢,便朝门口走去。
何远之连忙起身,弯腰弓背走在他身后,神色恍惚中带着一丝坚定,“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替您看好这里,绝不再让任何人打扰您的要事。”
堂屋的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跨进院中。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驿站,突然又有了生气。两侧的厢房被人打开,几个驿卒坐在里面喝着粗茶谈天说地,嬉笑声无比地欢快自然,有人来来去去地给说话的人斟茶。
好似入夜以来,这里一直都如此热闹。
待走到院门时,何远之停下脚步,嘴里还不停保证着今后再不出差错云云。
离院门五丈之外的暗处,停着一辆轿子。
陈决易抬手示意他不再言语,轻轻点头之后离去,皱纹横生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他是胡州总兵,总兵衙门虽在城内,但是守军在城外驻扎,他出城办事都会去军营过夜。这里离军营不过二十里,他每次会先乘轿,再换乘马匹。
今夜的云层厚如棉絮,月亮只剩下一个淡影,幽幽地照着这片郊外的一处天地。
他抬步向轿边走去。
路上粗粝的石子刮着鞋底,驿站中的喧闹声远去,他耳边几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这个驿站他来过数次,这样一条路他也走过不少次,这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一颗石子被鞋尖踢得很远,圆滑的石子滚过地上无数同类的身边,相互摩擦间产生的尖利声打破了路上诡异的宁静。
他顿了顿,抬脚继续向轿子走去,这次的脚程快了些。但还没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喀哒、喀哒。”
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声声分明,间隔很慢,是一匹马在不急不缓地走着。
他内心惊诧,这肯定不是传递消息的信使,也不会是连夜赶路的旅人。
因为再往东便是一处可供落脚的村庄,村庄距胡州城不远,半日可到,此人深夜才到驿站,出发时已然天黑了,明知进不了城,为何不白天再赶路?
他转过脚尖,朝向马匹的方向。这里距驿站不远,此人若是有异动,一个呼声便能招来数人。
如此可疑的形迹,撞在了他的面前。哼,他倒要看看,这来人到底是何妖孽!
随着马蹄声的抵近,一人一马的影子慢慢现了出来。
这是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骨架高大,健壮有力。通身为青鬃,额前一抹雪白显现出它极为昂贵的价格。
马上那人坐得随意,脊背却挺得笔直,一身玄色锦衣将修长的身材勾勒地恰到好处,他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一部分在极淡的月光下,也能看得出白皙如纸。
陈决易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颤,此刻并没有风,他看着眼前这人,竟觉得浑身冰凉。
“来者何人!”
话一出口,他便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暗哑,短短四个字竟然破了音!
残破的音色在空中慢慢飘散,马上那人发出了一声轻笑,笑意是冷的。
“陈大人这么晚了还来监办公事吗?”那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真让我等惭愧啊。”但嘲讽的意味却是十成十的。
陈决易听见这声音,竟软了腿。
他面上强行的镇静之色快要挂不住了,男子的声音也算清朗,但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尖细音色。
这人是个宦官!
朝中有权有势的宦官不少,但是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此的恐怕只有那位了。
陈决易回过神,踉跄着连赶两步,在马前伏下,语气仓惶而激动,“下官见过......唔唔......”原本在深夜中十分清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额头冒汗,嗓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陈决易面色惊惶,又不敢抬头,只将头放低,两眼大睁看着地面。
马上那人还是笔挺地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就像黑暗中的一尊白蜡雕塑,毫不惊讶,没有情绪。
良久,他好似笑了一下,然后打马绕过陈决易,继续向前而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明日酉时,宣楼。”
冷风吹过,陈决易慢慢爬了起来,面上已收敛了所有表情。
马匹早已不见了踪影,驿站还如刚才一样喧闹,没有人出来,也没有听到任何喝止声,刚刚的一切竟像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