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知脆生生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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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伯的家说到底只是普通百姓的民房,塞不下前来贺寿的邻里街坊,索性便在村口摆了席,几张大圆桌几道家常菜,最重要的还是大家伙聚在一起的氛围。
林翊帮着去酒肆买酒,还未回来,沈序带着曦知随意找了一处位子坐下。
“红薯驱寒。”他剥好皮,露出甜腻的红薯肉:“吃吧。”
那东西烫,曦知指定捧不牢,他便单手拿着喂给她,女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时不时抬眼看看他。
“好烫。”她边吃边给嘴巴扇风,小碎步跺呀跺的。
沈序面不改色:“吹冷些再吃。”
她听话地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吹。
沈序又借了小勺,剜了一口给她吹凉:“张嘴。”
还是这个办法好,不多时,曦知便看见了红薯心。
最甜最好吃的就是红薯心了。
“哥哥吃。”她也学他的样子吹凉,殷切的小眼神望着他。
沈序淡淡:“我不爱吃。”
似曾相识的说辞,曦知的脑筋转了个弯,立马泫然欲泣。
这不,少年立刻缴械投降:“好,我吃。”
实话讲,沈序从没吃过红薯。
很甜很甜,他从小到大从没有吃过这般甜味的食物。
苦、酸、涩,这是陪伴他迄今为数不长的人生所有的调剂品。
红薯非常甜,但更甜的已经在他身边。
他不敢再看曦知的眼睛。
吵闹声由远及近,曦知探头:“七月姐姐!你回来啦。”
梁七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她的几个跟班押着那鹅黄色衣服的少年,结果他走得比七月还神气,仿佛被捉住的人不是他。
“小贼,胆儿很肥嘛,敢偷到你姑奶□□上来!说!哪儿来的,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冷嗤一声,“霍宵是也。”
“我笑?确实挺让人发笑的,哈哈哈哈。”
“你!”
霍宵懒得和她费口舌:“快放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呀,莫不是天帝老爷的儿子?”人群中有女子吃吃地打趣起来。
“我乃梧州城主公麾下悍将,得罪我就是得罪主公。”少年挺直了腰杆。
此言一出,大家更是哄笑。
钟大娘:“梧州城主公会来咱这儿?还派你这么个吊儿郎当的人当将军,甭做梦了小伙子,我还说我是王母娘娘呢。”
曦知跑到人群前,沈序跟在她后面,霍宵气急了,恰巧看见了这二人。
顿时雀跃不已:“诶?这不是主……”
对方冷冷地瞪他一眼,吓得他急转话锋:“这不是猪圈吗,哇,你们还养猪啊。”
众人:“……”
这边霍宵的闹剧尚未处理好,梁七月被他吵得头都快炸了,那边又不知跑出个什么甲乙丙丁,被人推上来一脸羞涩地瞄她。
“有话快说。”
男子支吾:“梁小娘子,那个,其实我心悦你许久了,今日趁着梁伯大寿,想…想向你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噢哟~其他人开始眉来眼去地起哄。
“不如何。”梁七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身后的狐朋狗友又朝他使了个眼色,男子扭捏道:“那林小娘子……”
话音未落,就有人高声打断:“喂!咱们林小娘子还未及笄,你这厮要不要脸啊,还有人那小哪儿懂得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的。”
“我懂得。”林曦知不服气地叉腰:“我喜欢沈序哥哥的。”
第004章
童言无忌,虽说曦知已是幼学之年,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没有人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说说笑笑便扯去了下个话题。
女孩不认输,转眼却见人群里沈序背过身往外走,她追上去抱住少年的大腿:“哥哥,你信不信我嘛。”
孰料,他向来清冷自持,竟一时慌了仪态,抬头不是低头不是,小声斥她:“先松开。”
他拖着她不好走路,恰巧这会儿,沈序瞧见了钟大娘向二人急急奔来,眼神如同饿狼觅着一块大肥肉。
那钟大娘对沈序可谓是青睐有加,有空没空都逮他说话,明里暗里地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儿,被人缠住少不了又要罚站和嘘寒问暖几句,实在头疼。
没有办法,沈序只好把缠大腿精抱起来,飞速遁走。
曦知扶着他的肩,恶作剧地拉长音:“喜欢……”
“下次…下次不许说了。”
“哥哥你结巴啦~”
沈序不说话。
“不能随便说喜欢一个人,”他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喜欢是一件很郑重的事,你以后才会懂的。”
曦知对了对手指,“噢,那哥哥懂吗?”
他语塞。
“哥哥也不懂,”女孩凑近他耳边,芳兰的气息温热地挠痒,她压慢了语调,像只噬人心魂的小狐狸:“我就是喜欢哥哥。”
少年的耳朵霎时红得滴血。
曦知决定不逗他了,乖乖地枕着他的肩假寐。
有人却心如擂鼓,久久难以平息。
——
林翊等人可算扛回来酒,寿宴热热闹闹地开摆,至于那霍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拉下去胖揍了。林翊嚼了几颗花生米,乐呵呵地望着沈序:“沈公子,辛苦你了,知知她还听话吧。”
沈序坐在他身边,轻轻点了点头。
“别担心,”林翊看出他的眼睛是在找曦知,道:“丫头跑去和七月玩了,七月待她甚好,定不会饿着她。”
闻言,沈序立刻垂下头吃饭,嘴硬道:“我是在找钟大娘……”
另一边曦知神神秘秘地拉着梁七月,“姐姐,你猜我准备了什么贺礼给梁伯伯?”
她显摆似的抽出寿词:“噔噔,我亲手写的哟。”
七月自是不信,毕竟牧云村穷乡僻壤的,能上镇里念书的孩子少之又少,除了村长女儿和几个稍微有点家底的孩子,其余孩子几乎都是大字不识,更别提写字了。
结果林曦知不仅亲口将那文绉绉的寿词念了一遍,还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虽然略显稚嫩,倒还挺有模有样的。
梁七月赞不绝口:“你这番有心,爹爹必会喜欢的,说不定还要找人给裱起来呢。”
曦知心里甜蜜蜜的。
她蹭吃蹭喝了大半场才回林翊旁边,餍足地跳上凳子晃起小腿。
林翊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大着舌头说:“知知,明日起我要出门一个月,嗝~我拜托你沈哥哥多照顾你了。”
一个月?女孩有些不愿意,问:“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他双眼迷蒙,在唇边竖了食指,“嘘,秘密,反正等哥哥回来,咱们就有好多好多钱了。”
曦知还是不放心,“哥哥,我不要那么多的钱,我们现在这样生活就很好了,你别太累,我也可以赚钱,也可以少吃点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往事,突然严肃了表情:“知知你听话,哥哥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你要吃饱穿暖,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过得不苦,已经很快乐了,有爱我的哥哥,有关心我的姐姐,还有疼我宠我的伯伯大娘。
我囤了许多喜欢吃的馒头,哥哥送了我漂亮暖和的斗篷,我很乖,没有人欺负我。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还会岁岁如今朝,知足常乐吗。
林翊喝完了这顿酒,道完了寿,午后便离开了村庄。
曦知握着小树杈,闷闷不乐地蹲在土地上画圈。
她托着脑袋漫无目的地涂鸦,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另一根小树杈。
它扬起尘土盖过了她鬼哭神嚎的杰作,一笔一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荷叶和荷花。
花朵娇弱,荷叶便撑起大伞为它遮风挡雨,留出一湾静谧的港湾容它酣睡。
“不必忧虑。”沈序同曦知一起静静地欣赏着画,“林公子胆识过人,不会吃亏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离开过我这么久,”女孩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我不要他这么拼命,我就想他能多陪陪我,我一个人在家里从白天等到黑夜,我知道哥哥很疼我……”
后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那样的小小一只,哭得肩膀轻轻颤抖。鬼使神差的,沈序想去摸摸她的头。
手悬在半空停顿片刻,蜻蜓点水地掠过女孩。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抚慰。
遇见曦知前,沈序觉得自己在哄人这块大抵是一窍不通的。
“你要学会长大,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林公子。”他安慰人的话术稍显青涩,“及笄后会嫁人,会…会有孩子,林公子也会有。所以,你要学着去适应他不在的日子。”
哭声渐止。
沈序清了清嗓子:“别…别哭了,我买了糖葫芦。”
好吃的。小脸蛋还挂着眼泪,曦知懵懵地仰头:“给我吃吗?”
“不然呢,”少年摸了摸鼻子:“我又不爱吃甜的。”
沈序给她做了几道小菜,曦知吃完晚饭,恋恋不舍地被他送回家。
是夜,沈序读完最后一本书,困倦地揉了揉眼。
他起身走到窗边,打算收了撑窗杆,熄了烛火睡觉。
“哥哥。”
他被吓得清醒了大半。
林曦知扒着窗,一双杏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我睡不着,好黑哦,哥哥又不在。”她说明来意,“而且家里有鬼,我不敢睡。”
沈序知她又是在诌胡话了,偏偏盯着她犯可怜撒娇的样子,就是挪不动脚。
“所以,”他抿了抿嘴,“你想让我陪你睡?”
曦知捣蒜似的点头。
“男女授受不亲。”他眼神躲闪一瞬:“我在外面守着你睡觉。”
“好!”
像是预料到他会答应,曦知喜滋滋地抱着棉被进屋。
沈序给她铺好床,捂热被褥,担心她怕黑便留了一盏灯烛给她。
女孩乖巧地躺在床上,只伸出脑袋。
“哥哥,”她笑:“明天见。”
众多的告别语里,这是我最喜欢最希望的。
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再见,那不是一个未知的时段,正因如此,有所期待,每天的生活才有意义和动力。
一夜好梦。
翌日,沈序带曦知去了城里。
听他说这里可以送信。
曦知是第一次来,她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繁华的地儿,即便如此,女孩还是听话地一直牵着沈序的手。
二人来到某不知名的店铺前,沈序叮嘱她在门口等他,切记不要乱走动,他很快便会出来。
店里昏沉沉一片,无人掌灯,少年轻车熟路地拐进后室。
“参见主公。”是一道浑厚的男声。
沈序周身肃杀,递给他一封信:“想办法传去暨先生府邸。对了,霍宵是怎么回事。”
那人收了信:“回主公,霍小将军忠心于您,说是什么不远万里,生死相随……”
沈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急忙咳了声:“主公您见到他了吗,许是歪打正着,若小将军妨碍到了您,属下即刻便叫人将他带走。”
“不必。”少年沉声,“切莫打草惊蛇,细作也尚未现身,沈叔公那边动向如何?”
……
曦知坐在店前的台阶晒太阳,正惬意呢,面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妇人。
她体态臃肿,一下子挡了所有的光,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曦知有些奇怪:“大娘,有什么事吗?”
谁知,这大娘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还上前拉扯她,曦知云里雾里属实被吓了一跳。
“乖女儿,跟娘回去呀。”妇人边哭边嚎,拽着她就往街对面的小胡同去。
什么女儿?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你别拉我。”
“女儿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娘找你找的好辛苦啊,别赌气了咱们回家好不好。”她力气大,曦知怎么也挣不开。
“我不认识你啊,放开我,我娘早过世了。”
妇人喊得大声,很快就吸引了人来围观。那挑着扁担的老汉道:“小姑娘啊,别同你娘置气了,快些回家去吧,娘拉扯你长大也不容易。”
是啊是啊,周围人附和,让出一条道来。
那妇人喜出望外,曦知又气又急,趁她不备狠狠在女人的虎口上咬了一口,侥幸脱开。
“我不认识她,她是坏人。”女孩解释道。
“姑娘大了就是叛逆。”妇人干笑两声。
提着竹篮的婶婶帮腔:“是了,我家那个也倔得很,小孩子嘛就是要多管教。”
众人纷纷理解,再次堵住了曦知的去路,她进退两难:“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你可知我名字?”
妇人胸有成竹地一笑:“知知。”
什么!?她怎会知晓,难道……
难道她一直跟在她身后,听到了自己和沈序的对话?
曦知开始手脚发凉,死死地盯着妇人得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