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六艺,治国之道,他可谓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品性更是高洁如仙,不可攀摘。
去岁一场邕王之乱,搅得北颐上下民不聊生,熟人相见都不敢抬头打招呼。满朝文武皆没了主意,要不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会子帝京都已经沦陷,哪还轮得到她在这闲话家常?
众人无不叹服,连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都察院,也感叹:“太子光风霁月,如高山仰止。北颐百余年,也只沉淀出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
若真要说有何污点?大约,就是这位“曦和四公主”。
她是陛下的心病,也是太子的性命。
因十八年前一场混乱,她刚落草,就被贼人掳走,在外整整蹉跎了十三年。虽说后来找回来了,可缺了的东西就是缺了。就像断成两截的玉,拿金子重新镶回去,也填补不了那道罅隙。
是以对她,太子总是格外疼宠,都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只因她睡不惯皇家其他别院,太子便特特寻了这么个风水宝地,专程为她盖了这座曦园;
后来又因她皱眉说了句“冷”,他又亲自设计了个控温窖,寻天下名匠在园子底下修建。夏日填冰,冬日烧炭,一年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银两。
为这个,都察院没少参他,可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越发肆无忌惮。
这些年,光是公主闺阁里的摆设,就快抵上半个国库,叫人羡煞了眼。只恨自己不会投胎,做不成公主,做她手底下养的猫也好,横竖用的也都是金器。
然这一切殊宠,都在上月一次滴血验亲中,戛然而止了。
“兄妹俩”彻底决裂,世上再没有“曦和四公主”,只剩一个元姑娘。
没名没分,孤苦无依。
昔日金碧辉煌的曦园,也终于成了她的囚笼。
这就是命啊……
安嬷嬷忍笑,煞有介事地挺起腰杆,“我也算看着姑娘长大的,姑娘就容我托个大,说两句。
“你也别怪殿下心狠,冒充皇嗣本就是死罪,谁也帮不了你。
“皇后娘娘恩宽,念在你这些年陪王伴驾也算有功,一没把这桩丑闻散出去,二没将你送去慎刑司,还特许等殿下回来再定夺你的罪,对外也只说你是来园子静养,给你留足了颜面。你该感激才是,怎的还恩将仇报,把章二姑娘往水里推?
“这冰天雪地的,人没淹死也冻得够呛,差点救不回来。好在最后人没事儿,章二姑娘也没再追究。否则别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元曦抿紧唇,手绞着帕子,微微颤抖。
到底是年轻,不经吓。
安嬷嬷从鼻腔深处哼出一个鄙夷的调,缓了声口:“不过姑娘也甭担心,事情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眼下不就有一条现成的活路?
“去大渝和亲,将功折罪,你还是可以受封,继续当这‘公主’的,皇后娘娘也会帮你在殿下面前说话。终归是曾经疼爱过一场,殿下是不会为难你的。”
她犹自絮絮念叨,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分寸拿捏得死死的。
元曦果然坐不住,捏着帕子怯怯站起身,“嬷嬷可否过来一下?”
她是柔软的性子,声音也跟她本人一样,甜糯绵软,像元宵里流出的细豆沙。
饶是铁石心肠如安嬷嬷,也经不住软了心肝儿,“欸”了声,笑盈盈踱步过去,“姑娘考虑好了?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老奴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啊!”
话音未落,一直安安静静立在鱼缸边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压着她后脑勺,一把将她摁进鱼缸!
安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咕嘟”灌进去好几大口。
鱼腥味混着水草,呛得她五脏六腑生疼,跟吞刀似的,她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尖叫着挥手挣扎,“元姑娘……你做什么……元姑娘……”
元曦却充耳不闻。
幼鹿般的眼睛还是原先那样纯粹干净,里头散出的光却是冷的、硬的,像拭过雪的刀锋,直抵胸口,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柔善可欺?
边上的内侍都吓直了眼,许久才从惊慌中反应过来,赶忙丢了手里的家伙,冲上去救人。
元曦轻飘飘睇来一眼,不带分毫力道,却吓得他们一哆嗦,钉子似的杵在原地。屋里地龙烧得那么旺,他们竟也生生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安嬷嬷还在挣扎,得空便嚷:“你、你放肆!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竟敢这样……这样对我?!”
“有本事你就淹死我!淹不死,你也甭想活过明天!”
……
出口的话一句胜一句嚣张,恨不能当场就要了元曦的命。
然半缸浊水下腹,再嚣张的气焰也萎顿下来,变成低低的祈求。
“老奴知、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姑娘行行好,把老奴当个屁,给、给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