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旸冷声一嗤,却是握着手里的书卷,踟蹰不前。
一个字而已,的确没什么,他倒也不至于为这个同她拿乔,只是……
不远万里从赈灾之地赶回来救她,又接连几日熬夜为她吹箫,甚至那天晚上还……这段时日,自己有多反常,他不是没发觉,只是不明白,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想是心魔作祟,自归云山回来后,他便刻意避着她,得空便会去华相寺静坐清修,让自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可闭上眼,梦里全是她的容颜,一颦一笑,一娇一嗔,都那样栩栩如生。他想推开,可是她拥着自己,一声声娇娇唤“哥哥”,每一道眼波都是一枚摄魂夺魄的钩子,叫他如何放得下?以至于他每次醒来,寝衣床褥都得重新换过一遍。
为此,他还特特去寻过云雾敛,想让他帮自己扎上几针,醒醒神。可那家伙听完就只是笑,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揶揄他,说什么“他需要的不是银针,而是女人”。
女人……
卫旸攥紧手,薄脆的书页在指尖“簌簌”皱起。
轻浅的冷梅香,随风从元曦身上散来。他由不得趔趄退后,狠下心,想转身走开,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看不见她,也闻不到她身上的女儿香,如此他大概就能恢复正常。
可对上那双清润的眼,他双脚就跟灌了铅似的,如何也挪动不开。
迟疑良久,他终是无声叹了口气,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笔,敲了下她的额,道:“最后一次。”
声线冰冷无波,仿佛浸过冬夜的月色。
可落笔的手却依稀还在颤抖,在纸上悬停好半晌,都找不准一个好的落点。
第17章 下棋
三月的春光正当明媚,积雪已经化完了,风也温煦柔和,不疾不徐。随意仰头深吸一口气,都是满满的鸟语花香。
午后细碎的日光,被窗下竹帘分割成无数水波般的横影。
卫旸执笔立在桌边写字,俊脸沉在水影后面,别有一种静谧清远。沉榆香从袖笼里散出来,幽幽的,还带着松塔的干燥,经午后的春风煨过,格外沁人心脾。
元曦不由恍惚,过去在这间书房,随他读书习字的画面一幕幕都跃然脑海间。
因她底子实在差,卫旸得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教导,最开始教的,便是她的名字“元曦”。
“元”字倒还好说,笔画少,很容易便学会了,可“曦”字就当真愁煞了她。那么复杂,每回写,她不是少了一撇,就是多了一横,如何也写不明白。后来好不容易把笔画都记清楚了,字形却叫她写得七扭八歪,像间随时都要倾垮的茅草屋。
因为这个,卫旸没少笑话她。
可笑完,他还是会拿起笔,仔细而缓慢地再写一遍给她看。每次都说是“最后一回”,可这最后之后,总还会有无数个最后。
以至于后来她都学会了,还是会故意装作不会,抱着纸过去跟他讨教。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即便什么也不做,光是看他写自己的名字,她心里便说不出的温暖,像是数九寒天晒着了太阳。
她出神间,卫旸已经把四句诗重新又写完一遍。
道了声“好了”,他便拿起书卷,退回到窗边,负手欣赏窗外的风景。余光却从眼尾斜斜逸出,始终未离开过那张书桌。
元曦正低头研究他新写的字,并没发觉。
他这回写得明显比刚才认真,字形大了不说,笔锋变化也看得一清二楚。元曦要研究他的字迹,用这个正方便,都可拿回去,直接对着绣绷练习了。
所以明明可以写好,适才作何还要为难她?
元曦撇撇嘴,拿起纸,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樱红的双唇撅起来,唇珠娇艳欲滴,像枝头熟透的红樱桃。
卫旸凤眼有一瞬暗沉,忙转过头去,手下意识抓紧腕间那串奇楠,想压制体内的心魔。
元曦收好那张纸,过来跟他告辞。
他却颤了下指尖,脱口问:“这么快?不再多练一会儿?”
“不了。”元曦抖了抖手里的纸,“有这个就足够了。”
横竖这字最后是靠针线绣在布料上的,而不是靠笔写,她无需练得多好,只要知道卫旸运笔习惯,便可仿造着绣上去。
别看她书法上无甚造诣,绣工却是一绝,别说临摹几个字,便是将真正的《千里江山图》拿来给她照着绣,她也能原原本本、一笔不差地拿针线给还原出来。
如此,接下来几日,她也就无需再过来跟他练字。没人扰他清闲,他应当也高兴了吧?
然卫旸脸上却丝毫瞧不见半点开心的痕迹。
一张脸沉得像滴水,蹙眉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纸,一副追悔莫及、欲抢回来撕了了事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