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大街上喧闹的叫卖声，以及一路的车水马龙。
茶楼内，叫好声一次比一次高，分成两个队列的学子，因不同论点争得面红耳赤。
顾若卿与王清如刚坐下，就被楼下情况吸引住目光。
“按白兄的意思，律法之外无外乎人情，那这个讲人情，那个讲人情，律法不就等同虚设？何来约束规整一说？”
“是啊，是啊，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我看来，为官者就要以律法为先。”
“此言不错不错，可若是只讲……”
参与的学子一个比一个激动，离辩论台近些的茶客，都能看到那四处乱飞的唾沫。
周廷玉表兄弟两进来时，正好是辩得最激烈的时段。
他两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因此习以为常，不太感兴趣。
店中小伙计将二人引到隔间，迅速上了茶水。
“阿如，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顾若卿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那些文质彬彬，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比一个激动，大有不拿头名不罢休的架势。
“不会。”王清如淡定地摇摇头。
“他们又不傻，盛京城达官显贵遍地，就是这茶楼中的茶客，随便拉一个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走这一遭，是为了出头，给贵人们留下好印象，往后官场也能顺遂些。”
故而，这看着好似失控的场面，实则恰到好处。
“哦！”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顾若卿似懂非懂，她不同于王清如，生长于京城，耳濡目染十几年，有些许政治嗅觉。
她也就回京这三两年，见了些事，也常听着王清如讲盛京往事，亦或是贵族世家的八卦。
也算是开了眼界。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复杂。友非友，敌人也未必是敌人。
周廷玉在隔壁小口酌着茶水，因木质墙面隔音效果并不好，隐约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话语。
他轻笑一声，自顾自斟一杯茶。
“表哥，你笑什么？”
两人一块长大，但方明舒从来没摸准过周廷玉的触动点。
对方笑时，他懵懵懂懂;对方生气时，他除了害怕，一无所觉，更别说让他自己反思，明白对方因何而生气。
当然，周廷玉也不指望他能明白。
“无事。”
“你说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引经据典，论了半日，也没个结果，好生无趣。”
方明舒可没有那耐心听这些玩意儿，只是周廷玉要来，他没办法，只好跟着来。
要他说啊，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看戏听曲来得痛快。
辩论一直持续到未时末方才散场，热闹非凡的茶楼瞬间安静下来。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顾若卿与王清如才慢悠悠下楼。
出隔间一转身，正好与周廷玉二人对上。
顾若卿一愣，盈盈向前行礼，“见过殿下。”
周廷玉露出意外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柔和，如和煦春风。
笑道：“顾妹妹，真是好巧！”
第5章 关注
顾若卿一愣，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回道：“是啊，好巧，呵呵……呵呵……”
场面一度尴尬，顾若卿也不想这样，可是这个渊王殿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她有时候也觉得烦，可渊王殿下身份尊贵，即便她有意见，也是不能明晃晃说出来的。
再者说，渊王与哥哥们交好，也时常帮扶哥哥们。
这么看来，都是他们侯府占了便宜，每次想到这里，顾若卿总是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谁让渊王殿下身份尊贵，不能得罪”。
周廷玉不知顾若卿心中所想，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小姑娘每次与他打招呼，看上去似乎都是不情不愿的。
可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每回都是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那乖巧的小模样，真是有趣得紧。
“顾妹妹可是要回侯府了？”
周廷玉紧接着道：“我们也正好要去寻阿钧，不如顺道送你们回去吧！”
“啊？”或许是意料之外，顾若卿本不好看的笑容僵在脸上。
忙摇头，道：“不……不急，我跟阿如还要去别处看看，殿下若是要寻哥哥，恐怕要先行一步了。”
说完又觉得拒绝过于干脆，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周廷玉，发现对方并无不悦，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她虽是在与周廷玉交谈，可那藏在裙摆下的脚，已经耐不住转向门口。
看得出小姑娘离心似箭，周廷玉心下觉得好笑，便不再为难她。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顾妹妹了，请。”
话音刚落，就见顾若卿已经拉着王清如快步离开，瞬间出到门口。
望着那爬上马车的窈窕背影，周廷玉心叹，小丫头好似长大了呢！也不知道将来花落谁家。
看来他也要多关注一下京城的青年才俊，免得好不容易有个乖巧懂事的妹妹，最后却让她吃了亏。
只感叹的瞬间，车帘子掀起放下，阻隔了视线，周廷玉才缓缓收回目光。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他虽然在与顾若卿交谈，可余光也关注到了身旁欲言又止好几次的方明舒。
“嘿嘿……”终于寻到机会开口，方明舒乐呵呵地凑到周廷玉身边，笑脸放大，双目闪烁这八卦的光辉。
问道：“表哥，你对顾家妹妹的称呼何时从‘顾小姐’变成‘顾妹妹’了？”
此话一出，周廷玉神色一滞，又很快恢复原样。
是啊！以往每次听到方明舒满大街喊妹妹，他就觉得分外不屑。
“你之前还说我耍流氓，说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套近乎，认妹妹，就是在耍流氓。”
方明舒还在兴奋地碎碎念，压根没有发现周廷玉急剧变幻的脸色。
周廷玉抬脚往茶楼外走，思索着心中疑问，压根没认真听方明舒说话。
他想到，初识顾若卿是在顾宇口中，那家伙天天在耳边念叨。
什么妹妹玉雪聪明，妹妹可爱贴心，还总会甜甜地喊“哥哥”。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很烦。
他自己就有好几个妹妹，一个比一个烦人。所以说，妹妹哪里像顾宇说得那般好？
后来到侯府找顾家兄弟，意外碰上传说中的妹妹，那出众的外貌确实让他惊艳了一把。
可也只是惊艳，那是一种对美的欣赏，无关风月。
慢慢地，与顾钧、顾宇兄弟两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去侯府的次数也多起来。
难免与顾若卿有更多的接触，他渐渐发现，小姑娘与盛京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并不同。
她娇气，却不矫揉造作;不爱读书，却也乖乖学习;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机灵得很……
是个真性情的可爱姑娘，也印证了顾宇时常挂在嘴边的赞语。
且她唤“哥哥”时，声音是真的甜。
嗯，别人的妹妹确实好！
“哎，表哥，你怎么不说话？”方明舒显然不打算放过来，还在孜孜不倦，不停问询。
吵得烦了，周廷玉干脆怼了一句。
“本王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要你管？”
言罢，周廷玉不禁弯了嘴角，背着手晃晃悠悠往侯府去。
方明舒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嘴里念念有词，唠叨着追上去。
是年腊月初一，皇后娘娘与正德帝闲谈，夫妻二人成婚二十余载，本就不深的感情，早就随着这些年的明争暗斗消散。
平日里也是各忙各的，除了初一十五，正德帝按规矩宿在皇后的栖凤宫外，其余时间几乎无什么交流。
就连初一十五也是表面相和，实则同床异梦，各怀心思。
这夜，也一如往月初一。
帝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洗簌完毕，上榻歇下后，宫人灭灯，井然有序退出寝殿内室。
正德帝劳累了一天，上榻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倒是皇后心中有事，难以入眠，时不时翻身。
几次下来，扰得正德帝也没了睡意。
不耐地开口询问：“皇后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本就在考虑如何与正德帝提此事，不曾想正德帝自己开口了。
语气虽带着不耐烦，但夫妻二人的关系皇后明白，如今不过是差捅破那层虚伪的窗户纸罢了。
皇后并不在意，回道：“确实有一事需要与陛下商议。”
正德帝不接话，皇后也不恼，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还不是因为孩子们的婚事，咱们硕儿已经及冠，老五、老六也有十八，还有五丫头、六丫头、七丫头，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
“臣妾作为他们的母后，自然事事要为他们考虑周全。”
正德帝听着，也明白皇后的意思，虽然知晓皇后在意的不过是太子一人，其他人只是顺带，但也深知皇后所提之事，确实应当排上日程了。
“此事，你看着办吧！朕瞧着梅园那边就不错，皇后办事，朕放心。”
话点到为止，也顺了皇后的意，做了二十几年夫妻，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皇后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再多言。
“陛下之意，也是臣妾所想。”
翌日一早，皇后下了开办赏梅宴的懿旨，广发请帖，邀请盛京权贵同聚京郊梅园。
此番盛宴得帝王首肯，五品以上官员都收到了请帖。
消息灵通者，更是清楚此次宴会的目的所在。仅半天时间，就传遍整个盛京，在平静表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其中，最热门的就属太子和渊王周廷玉。
家中无适婚闺女的，也盯准了五皇子怀王与三位公主。总之，都卯足了劲，想要攀上皇家。
太子虽弱，可禁不住有个得力母族，只要不犯错，储君之位就会一直是他的。
圣上百年之后，也会顺其自然，登上那个至尊位置。
如此重要的宴会，使得京城各首饰、衣裳、脂粉铺子生意火了一把。
其间，就属玉容楼与华裳阁生意最为火爆，定制衣裳首饰的闺秀夫人扎堆过去，都想在百花争艳的赏梅宴上出彩。
就连英勇候夫人的陪嫁绸缎铺子——锦绣坊，也是订单不断，好料子几日内售罄。
“老白，这封信立即让人送去淮州。”
顾若卿到主院时，顾夫人正忙着安排人手到各地分号调货。
一见到女儿过来，立即冲她招招手，下一刻，几本账册就甩到了顾若卿面前。
“元元来了？”顾夫人笑盈盈地拉着女儿的手，“你来得正好，替娘亲核对一下这几本账册，娘腾不出空来。”
不等顾若卿应声，顾夫人就转身，忙活别的事去了。
顾若卿想拒绝，可显然娘亲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只好乖乖坐下，任劳任怨，做个合格的工具人。
午膳时间到，顾若卿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趁没人注意，偷偷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
“累了吧？”
这时，顾夫人也忙完了手头事，走过来，理了理女儿鬓发。
“一会儿陪娘去用午饭，再回去睡会，好好休息休息。”
转眼女儿便十四岁了，顾夫人深知自家闺女脾性，那是越省事越好。
这种性子，在家做女儿还好，若是嫁到旁人家去做媳妇，还不知如何被嫌弃了。
且嫁人后，还需服侍夫君，照料公婆，管理一大家子，可再没舒坦可言了。
光想想，顾夫人心中就开始难受。
这段时间来，她也时常将顾若卿带在身边，传授管家的技能，也教她如何打理产业。
做父母的，没法一辈子将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只能尽可能地把生存技能教给孩子，让他们自己去面对，然后为下一辈遮风挡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好！”
顾若卿依偎在娘亲怀中，感受着母亲怀抱中独特的香气。
“我今日中午留在梧院午歇行不行？”
顾若卿感受到了顾夫人低落的情绪，有意留下陪陪她，就撒娇卖萌，软磨硬泡。
顾夫人哪里禁得住她这般娇憨之态？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顾若卿脑门，假装嫌弃地道：“都大姑娘了，怎么还同小时候那般粘人？”
“女儿高兴呢，就想粘着您。”顾若卿知晓娘亲在逗她，故而又开始耍无赖，嘴巴也在碎碎念，哄顾夫人开心。
“行行行，我家囡囡最乖，最孝顺。”
顾夫人轻抚着女儿脸颊，清丽的脸上挂着浅笑，静静地享受女儿绕膝撒欢的天伦之乐。
思绪却没有面上那么平静，儿女们都大了，需要她操心的事也更多了。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到了适婚之龄，儿子还好，糙养着，加上府中权势，他们自己也争气，不怕娶不到媳妇。
且自己也不会做磋磨儿媳的恶婆婆，侯府家风正，儿子们后宅清静，洁身自好，顾夫人倒是不急。
只是唯一的闺女不同，那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虽说有父兄有侯府作后盾，但终究是没有在家中自在。
顾夫人怕她吃苦，怕她受委屈，想着给顾若卿挑个家风好，又温和的郎君，最好是地位略逊侯府一筹的。
第6章 前夕
这样，有侯府作为后盾，夫家再不济，也不敢让她受委屈。
故而，对于皇后开办的宴会，顾夫人有些想法，却没有别家热络。
她心里想着事，思绪越发幽远。
……
十二月十八，离赏梅宴还剩两日，京中采购浪潮渐渐平息。
在此期间，顾若卿一次门都没有出过，蜗居在家中，每日听着丫鬟们唠叨，也能接收许多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