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套衣服,是一件靛蓝色锦缎宽袍深衣,前襟用极细的银丝线绣出翠竹暗纹,内配素雪绢曳地望仙裙,上简下繁。
项禾走到近前,衣服都很美丽,她抚摸着衣衫,心中暗自评价:
第一套衣服,与她平常穿衣相似。第二套衣服应该是婀娜少女才能穿得好看,她自认为不适合。第三套衣服,看起来冷冷清清,简洁却不简陋,华贵也低调,正式场合的贵女常穿。
看完之后,她指着那套胡服说道:“就要这件吧,穿起来也方便。”
吴三娘子在她看衣服的时候,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听项禾这样说,她没有马上收回衣服,反而说:“别着急挑,先去试试再决定,怎么样?”
项禾“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吴三娘子往窗边走了几步,来到并排放置的四个半人高柜子,说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衣服选完了,接下来才是我展示本事的时候。”
每个柜子四层半掌宽抽屉,她逐一打开柜子,两柜子发饰,一柜子胭脂水粉,一柜子女儿家的内衣。指着一个荷叶弯肚软椅,说:“小娘子过来坐下。衣服配妆面,才算是女子的出门标准。你这样穿着铠甲到处跑,可不就是个男子吗?”边说边挑出一个素色肚兜递给她,说:“看见那个门了吗?”项禾点头,“去那里,把衣服换下来,先穿那个胡服。”
项禾换完衣服出来,干净利落,骑马射箭宽松轻便,她很喜欢。
吴三娘子满意的点点头。让她坐下后说:“稍等。”
手腕翻飞理顺头发,取出一个三指宽的月白色锦缎发带扎紧头发。
转到她面前,打湿帕子将面上清洁一番,指着几样胭脂说:“小娘子耳后白嫩嫩的,想来原本肤色极白,只可惜整日里跑在外头,晒成了如今的颜色,我给你匀一匀。”
膏脂轻抹细粉拂面,唇上微凉,眼角眉梢胭脂透。
顷刻间,明亮的铜镜里,一个眼角微翘,顾盼生姿的粉面小娘便出现了。平日里男装也穿得,却没有这样的神采。
项禾瞪了瞪眼睛,回头看看吴三娘子。
吴三娘子笑着说:“小娘子身姿高挑,这胡服也穿得飒爽。”说完,有些担心的朝外面喊了一声“大妮儿”,不见女儿回复。
她手里调着胭脂,温和跟项禾说道:“此刻我手里忙着,又有些担心女儿胡闹,能否拜托小娘子出门帮我看看她?”
项禾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前面。
掀开门帘儿,坐在桌子下棋两个人同时抬头,大妮儿惊讶的喊道:“哥哥,不是,姐姐好英俊!”
顾之时眼里闪过一丝赞扬。腰若约素亭亭而立,眼睛勾勒得生气也是神采奕奕,像是春天里野外的小杨树一样,生机勃勃。他托着下巴说道:“人模狗样儿的,还像那么回事。”
项禾看到大妮儿在乖乖玩耍,懒得理会顾之时的话,甩着门帘转回屋内。
进来说了她女儿安好,吴三娘子点点头,让她去换那套裙装。
项禾有点犹豫,想起过去自己偷偷穿过的惨痛经历,迟疑着没动。
吴三娘子好笑的看着她,说:“小娘子去试试又何妨?喜不喜欢先穿上决定。”
项禾出来,这次倒是轻省。
吴三娘子先帮她整理一下襦裙,重新系好胸前的缎带。又将她头发打散,松松的绾成叠层留仙髻。
堆委下来的一侧用珍珠小簪固定住,另一侧直接簪了一朵刚刚剪下的芍药花,又用海棠胭脂在嘴上淡淡涂了一层,最后在眉梢部分轻轻添了几笔。
仔细端详一番,领着项禾来到落地铜镜前,镜子里俨然是一个纤细娇憨的大家闺秀。
吴三娘子站在镜子后面,赞叹道:“小娘子真是璞玉蒙尘,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看的颜面。眉清目秀的好骨相,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项禾被夸奖的有些不好意思。
吴三娘子拉着她的说:“我们出去让将军也看看。”
项禾立住没动,没说话。她突然有些想知道:顾之时想跟她道歉,为什么非要送衣服呢?
吴三娘子以为她不好意思,拉她到门外她回过神儿。
大妮一惊一乍的喊起来,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顾之时斜倚着柜台,笑眯眯的看着她。二人目光相对,他眼里有惊艳,转瞬便轻佻的对她吹了一个口哨,然后便是笑着不说话。
项禾恼怒的红了脸,想起在京城他调戏小姑娘也是这幅样子。转身进屋,来到换衣间利落的换上自己的衣服。
吴三娘子跟着进来,拉住她问:“小娘子不再试试最后一套吗?”
项禾红着脸摇头。
吴三娘子看出她的羞恼,笑着说好。拉她坐下问道:“这两套衣服你可喜欢?”
项禾看了看,皱着眉头说:“都不要了,我穿自己的衣裳。”
吴三娘子噗嗤笑了,说:“也好。等你喜欢了再过来。”看项禾点头,她又小声说道:“小娘子,我比你大上些许年岁,今日托大劝劝你,多穿穿女装。很漂亮!”
知道她是好意,项禾笑笑点头。
吴三娘子看她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拉住她的手直白的说:“小娘子许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是你穿男装虽然行走方便,可是日后也会轻易被看出来。”说着还往项禾的胸前瞟了两眼,“而且长期束缚,对身体也不好。”
看着她满眼真诚,项禾恍然间明白,谁会头一次见面就说这么私密的话呢?顾之时和这女掌柜又是一副熟悉的样子。
这次真是羞红了脸,她站起身来,拱手行礼,拎着铠甲出门径直离开。
顾之时对着街上喊她等等,转头问吴三娘子:“她相中哪个了?”
吴三娘子摇摇头,说:“刚刚试穿两套。小娘子纤合有度,最适合穿彰显风度的衣衫,可惜最后一套还没穿呢。不过,幸好不负将军所托,劝了小娘子几句。”
顾之时点点头,说:“辛苦了。把衣服都包上,明日我来取。”扔下银子,赶快出门去追项禾。
吴三娘子笑着应下,看着街上顾之时追上去说话的身影,心里感叹:“将军啊,你真当她是妹妹吗?”
第33章 [VIP]阿穆
夕阳洒满青石板路,顾之时跟在项禾后面,看她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突然觉得很好笑。
平日里做事有板有眼,内里却是个容易害羞,并且一害羞就生气的大小姐。
他快步上前,拦住项禾说:“项姑娘,停一下停一下。”
项禾没理他,心里实在有些生气:这个人是属流氓的吗?送个衣服怎么什么管!她瞪了他一眼,绕过去接着走。
顾之时想了想,态度诚恳的说:“你看你多心了吧?我也是好意。”
不提还行,听他说起,项禾简直怒不可遏。伸手抡起铠甲就砸向顾之时。
顾之时侧身躲开,顺势抓着铠甲,忙说:“别动手,别动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总得听我解释一句吧?”
项禾把铠甲扔给他,立在原地。
顾之时抱着铠甲,往她跟前走一步,坦然的说:“你是雁大夫的师侄,帮了我大忙,总得对你表示感谢吧?别的不说,至少衣食住行让你舒服一些,对不?你这个情况特殊,又不能广而告之。我比你大上许多,你就当我是个长辈。长辈照顾小辈,你是不是想多了?”
项禾上前一步,咬着牙质问:“那你也不能……”嘴上没说,脸又红了。
顾之时噗嗤一下,笑眯眯的问她:“买衣服的时候,你们闲话说着女子之间的私密,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项禾冷哼一声,抬腿就走。
顾之时跟在身侧,小声问她:“难不成,你希望我亲自告诉你点儿什么?”
项禾怒极反笑,讥讽道:“我家长辈各个持重,不像顾将军这般‘细心’。”
顾之时点点头,肯定道:“我也是第一次充当照顾人的长辈,多些考虑也是应该的,不用太感动。”
她发现“脸面”这个东西,顾之时好像没有,跟他说什么都像扯皮,心累。伸出大拇指,对他表示佩服。
回到顾宅门口,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妪正在院中喂马。
她以为进错门了,退回几步想看看匾额,结果撞到身后走来的顾之时。
顾之时假装哎哎两声,见她没理,于是问她:“怎么不进去?”
项禾说:“院子里有人。”
这时,院中老妪迎出门口,对顾之时行礼道:“将军回来了。”
“嗯,”顾之时拉着项禾走进去,对老妪介绍:“这是项禾。”转头跟项禾说:“这是黄婶子,是黄柱子的母亲。就住在隔壁,我这个小院多亏婶子照看。”
项禾抱拳行礼,黄婶子忙摆手说不敢当。
顾之时温和问她:“婶子几时过来的?黄叔身子怎么样了?”
黄婶子乐呵呵的说:“柱子今日回来到家里去了,午后他走我就过来了。你叔骨头硬朗着呢。屋里我都收拾妥当,饭食在厨房里温着。将军是现在吃还是歇一会儿再吃?”
说着话进到屋内。果然与出门之前相比暖和很多。
顾之时说:“婶子不必担心我们,一会儿我去端就行。这几日还要麻烦婶子一件事儿。”他指了指项禾,“麻烦婶子把屋子烧得暖暖的,早晚饭食也需帮她做好。”
黄婶子答应下来,顾之时于是说:“天色不早,婶子您也早些回家休息。”
黄婶子点点头离开,顺便把大门给关上。院子里马儿喷着响儿,左邻右舍传来孩子吵闹声或是狗叫声,显得夜里更加安静。
屋子里灯光明亮,顾之时把铠甲扔在椅子上,问项禾:“你饿吗?”
项禾没回答,反问他:“你在哪个屋休息?”
顾之时挑眉说:“东屋。”补充一句,“主人住的屋。”
项禾扭头进了西屋,嘭,把门关上。
顾之时好笑的看着门,喊道:“黄婶子做的馕饼和肉汤特别好吃,你真的不尝尝?半夜饿了,可就得吃凉的啦?”
话音刚落,西屋的灯一下子灭了。
第二日清晨,项禾早早醒来,悄悄洗漱完,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等着。
听到黄婶子开门进院,又听见顾之时敲门,再听见他骑马离开才从出来。一开门,正在擦桌子的黄婶子就笑了,对着项禾说:“快来吃饭,还热乎呢。”
项禾笑着点点头,问:“婶子你也来一起吃?”
黄婶子摇摇头,说:“吃过了,你快吃吧。”
项禾来到桌子旁,桌上是清粥小菜配着金灿灿的馕饼,香气四溢。
昨晚没有吃饭,确实有些饿了。她吃完一碗米粥,拿起一个馕饼,咬一口面皮上脆生生混着芝麻的香味,她眼睛亮晶晶的对黄婶子说:“这饼真香!”
黄婶子开心大笑,说:“当然,我家柱子一顿能吃十多张!你也多吃几个,长得壮壮的,看你瘦的!啧啧……”
项禾也跟着笑,慢条斯理把饭吃完。
她站起帮黄婶子收拾,黄婶子拦住她说:“你个娃娃,不用你做这些。将军说你没来过羊城,今天天气好又不冷,出去溜达溜达。羊城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项禾一想也是,顾之时既然把她放在这里,就是现在不便去军营,那不如四处看看羊城的风俗人情。怎么说羊城也有西域第一美之称啊。
她回屋拿上银子和武器,溜溜达达的出了门。
出门左转,沿着道路往外走两条小街,再右转,直走就能到吉尔格勒大街。街上好多店铺茶楼,昨日都没来得及细看,摸摸荷包里的银子,她心里美滋滋:今天正好慢慢逛。
慢悠悠的边走边想着要买的东西,突然从一个小胡同里窜出一个男子,狠狠撞了她一下。
她一低头,荷包不见了。
“可恶!”她扭身奔着那个身影追去。
沿着胡同左拐右转,眼瞅着差一点就能追上,结果那个男子又不见了。突然听得噗通一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见荷包高高悬在半空,荷包带子在一个金发棕眸的男子手中。
是昨天撞到的男子,她记得非常清楚。伸手够着荷包,她客气的说:“谢谢!”
男子笑着说:“不客气。”松手就给她了。
项禾有些疑虑:怎么会这么巧呢?
看看他身后,她问:“刚才那个小偷呢?又跑了吗?”
男子耸耸肩,说:“死了。”
项禾惊讶的看着他:“你打死了?在哪?”
男子淡定的说:“是啊,就在后面的巷子里。”
项禾往他身后看了看,想径直过去。但是这个巷子离顾宅和主街都不近,而且她总觉得他出现的奇怪,小偷像是故意把她引过来似的。
她退后一些,说:“我去报官吧,让官府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