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女人神情微动,掀起眼皮看了眼林卓然,而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漫步来到林卓然身边。
“敢问刚才的公子是您何人?”女人声音如同她的眼神,冷淡异常。
林卓然站起身,带着丝警惕,“我的郎君。”
察觉到敌意,女人轻笑解释。
“我并非有其他意思,在下名芷若,家三代行医,此次去江宁县寻亲,恰好您的郎君心善,给了小丫头一盘糕点。
此恩情虽然不大,却足以在冷淡的世俗添一抹温暖。
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尝试诊脉。”
林卓然周遭的气场瞬间收敛,微微挑眉,没有过多的犹豫,领着芷若上楼了。
知道是给自己诊脉的,沈君泽没有推辞,他想应征内心的猜测。
白手帕搭在腕部,芷若手指轻轻搭在上面,跟着她的小丫头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
林卓然屏息等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让人煎熬。
此刻芷若的一个表情,都能让林卓然心提起来。
慢斯条理的将东西收起来,芷若顶着众人视线,慢悠悠的开口,第一个目光看向的就是林卓然,“你可知道他有两个月身孕了?”
林卓然没说话,或者说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
孙峤表现的非常开心,原来那些反应是肚子里有孩子害喜了,不是生病。
反观穆棱,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她不知道林卓然和沈君泽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所以第一时间怀疑沈君泽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穆玄师的。
“早期有反应正常,我这儿有一小瓶补气的药丸,每日吃一颗,虽然没什么大作用,但最起码能让你舒服些。”
芷若放下青瓷瓶,拽着恋恋不舍的小丫头就离开了。
得到结果的沈君泽反而没有那么惊讶,倒是反过来安抚还在状况之外的林卓然。
孙峤还没见过孕妇,询问过后,小心翼翼将手贴在了沈君泽的肚子上。
才两个多月,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孙峤知道里头有个小生命在,心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真好,有小宝宝了。”孙峤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我还担心是身体状况呢。”
孙峤好奇,就拉着沈君泽问东问西,都是关于怀孕的时候。
有照顾林清明的经验,沈君泽倒是比寻常人家要懂一些,也不嫌烦,耐着性子给孙峤解惑。
还是穆棱看不下去了,拉着他离开,说要给人俩独处反应的时间,孙峤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走前还说晚上要继续过来,陪着孙峤。
穆棱有些好笑,拽着孙峤的手离开,教训道,“人家有妻主陪,你去做什么?”
“我也想陪着,有点经验,以后好...”后面的话说的声音小,穆棱没听清楚,但看见孙峤红的脸,就大致明白了。
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勾着他手指,“不用,我比沈公子懂,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便好。”
屋内静谧,林卓然还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盯着沈君泽看一会,又看一会他肚子。
沈君泽思索了一会,对上了时间,“两个月......应当是你离开之前那晚。”
那日离开前的缠绵,竟然就怀上了。
想起后续发生的种种误会,沈君泽怅然,原来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还有一个小家伙陪着自己。
“我原先以为只是水土不服,没想到竟是怀上了。”沈君泽垂眸浅笑,眼中带着淡淡的暖意。
也不能怪他不谨慎,自从那日过后,两人就没碰过,也就没朝那方面去想。
林卓然坐在沈君泽旁边,异常沉默。
沉默到沈君泽有些心慌,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现如今朝堂的局势表面平和,实则动荡不安,陛下刹那间的举动就能搅乱微妙的平衡。
穆玄师更是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一次可以扳倒七殿下的机会。
照现在看,林卓然应该是同七殿下站在同一条战线,远的危险不说,近的就是江宁县。
自己肚子里揣个孩子,必然会成为林卓然的软肋,到时候一个不留神被胁迫,可能致她于死地。
想到这儿,沈君泽心冷了下来,得知怀孕后的喜悦消失不见。
舔了舔嘴唇,握住了林卓然的手,狠下心来道,“如果时机不对,我们可以以后......”
“我要做母亲了?”沉默许久的林卓然像是才反应过来,打断了沈君泽的话语。
“如果不是时间紧张,把你送到我爹身边养着,才是最好的。”
毕竟什么地方都比不过将军府安全,若是竹青知道沈君泽肚子里怀的是林卓然的骨肉,怕是会将沈君泽当成明珠般擦拭。
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沈君泽扬起淡淡的微笑,“跟着你也好,就是难免会拖累。”
“你永远不是拖累。”林卓然起身,捏了下沈君泽白嫩消瘦的脸蛋,“饿不饿,我去让小二送些吃的上来。”
刚才没觉得,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饿的厉害。
可不止他一个人要吃,肚里的孩子也要吃。
沈君泽点头,手抚摸平坦的小腹。
林清明怀有身孕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想将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到现在自己有了身孕,恍如梦中。
林卓然出门没走几步,被穆棱堵个正着,强硬的给她拉去了驿站后院的马棚里。
雨天马儿悠哉的躲在棚内享受舒适,是不是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冲两人龇牙咧嘴的嚼草。
“做什么?”林卓然满脑子都想着自家小郎君饿了,要吃东西,被突然的拉过来明显不悦。
穆棱情绪也不高,松开后双手负在身后,“你真要和沈公子在一起?”
林卓然微微挑眉,没说话,就听着穆棱继续道。
“沈君泽是穆玄师的妾室,你是知道的。如今他怀了孩子,你难道要做后妈?
即便再喜欢,也不能去养她人之子。”
这下林卓然算是听明白了,敢情以为是前几日才和沈君泽在一起的,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孩子是穆玄师的。
没忍住笑出了声,拍着穆棱的肩膀,“七殿下,孩子是我的。”
小郎君还等着吃饭呢,林卓然说完麻溜点离开了。
徒留下站在马棚里的穆棱,银色面具后是呆滞的表情,再也绷不住沉稳的形象,暗骂了一声。
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了。
清淡的菜肴做起来简单,水灼后放点调味料便好。
路过大厅,看见芷若和那小丫头还坐在那儿,等着雨停。林卓然让小二先将饭菜送上去,自己则走到两人桌前。
“恐怕这几日雨都不会停了,我让她们腾间屋子给你们,先住下。”
林卓然对芷若的态度不再带着敌意。
“听说你们要去江宁县,正巧我们也要前去,不妨一起?”
既然同路,并且芷若还会医术,在路上沈君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还能寻求帮助。
看天气洪涝是跑不了了,路上月往南走,指不定会遇见难民,一女人带着小孩,碰到危险也不好解决,跟着军队走,才是最安全的。
芷若相当快的答应了。
各取所需罢了。
林卓然回去后,沈君泽正端粥小口喝着,瞧见她回来了,眼睛弯了弯。
“芷若同我们一起去江宁县,我邀请她一起了,路上也可以相互照应。”
见他不理解,解释是刚才给他把脉的郎中。
“那太好了,带着个孩子,路上也不方便。”沈君泽本就喜欢孩子,知道自己怀孕后,心里更是喜欢了。
其实沈君泽胃口不大,吃些菜和半碗粥就差不多了,但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忍耐着多喝了几口。
一切林卓然都看在眼里,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会尽可能的给你们创造好的生活条件。”
一句突如其来无厘头的保证,沈君泽竟然听懂了,乖巧的点头。
雨一直在下,到后来驿站大厅内都蓄上了到脚脖的积水。
在高处如此,更不用说有些村落在山沟之间,灾情可想而知。
因为大厅内积了水,林卓然怕沈郎冻着,便不让他下来,吃饭什么都是送去房里。
芷若也很上道,每日都会给沈君泽把脉。
有时才能听见芷若稍微谈及过去的事情,不过都是点到为止,让人无法继续深究。
收拾好东西,芷若微微欠身,她给沈君泽把脉挑选的时间,要么是林卓然在,要么是孙峤在陪着他,从来不单独过来。
“天气潮湿,注意保暖,晚上若是睡不着,可以适当的起来活动。”芷若理着袖子,单手拽住了想要乱跑的小丫头,“每日运动,也有助于孩子的成长。”
目送人离开,孙峤关上了门,犹豫了一下道,“我总感觉芷郎中过去肯定不简单,单单待人处事就能看出来。”
“你也能看出来了?”沈君泽调笑道。
“跟你相处久了,自然明白了一些。”孙峤憨憨一笑,挠着脑袋。
同沈君泽相处的时候,很开心,可以知道许多从前不曾接触的事情,慢慢的,看事情的角度和看人的能力也在变化。
虽然微乎其微,也好过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说那么多。”
沈君泽自己也有不能与他人诉说的事情,所以很能理解芷若这一类人。
第四十九章
暴雨第七日才停,阳光出来,士兵们同驿站小二熟练的拿起器皿,开始清舀屋内的积水。
二楼的窗户是开的,林卓然拿着外衫披在沈君泽身上,从后面揽住他,下巴轻抵在肩膀处。
“应当是不会再下了。”
若是不看地面的受灾情况,单单瞧远方翠绿的青山,被水洗过后,如山水画中景象。
沈君泽敛目,手搭在了放于他小腹的那双手上,侧脸弯起唇角,“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江宁县?”
“尽快。”
尽快则是午休后,看天却是没有要继续下的意思,路上也有出现了赶路的行人,她们才整装出发。
连日的暴雨使得士兵蜷缩在小房子内,腰肢酸疼,现在迎着大好阳光出来活动身体,每一位都干劲十足。
芷若是女子,不便于男子同程马车里,她又不会骑马,只能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沿上。
热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也化不去身上冷淡疏离。
小丫头年纪小,两男子都将她当孩子看待,就同一起坐于马车中。
道路泥泞,不管是马车还是士兵们步行,速度都要慢上一些。
一路上没停歇过,雨也没再下,勉强赶在三日内到了江宁县外头。
江宁县风匪寇大胆,几日商讨后决定先让林卓然和王汝南前方探路。
官道两边是山林,恐遭遇不测,穆棱便守在了车厢一侧,士兵们也着重围绕马车而行。
林卓然御马于马车同行,敲了敲车厢。
一只白嫩的柔荑伸了出来,撩开帘子,沈君泽没听见她们的谈话,对林卓然来寻他,表现的异常开心。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
已经是林卓然挂在嘴边的话了。
起初沈君泽还有些不好意思和不习惯,次数多了,到现在都能反撩一下林卓然。
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和孩子都很好。”
温顺无害的模样,是林卓然最喜欢的,没忍住在人面颊上捏了一把。
“我要去前方探路,有什么需要和七殿下说。”林卓然嘱咐道。
沈君泽只是愣了一下,便又笑着说了声,“好。”
目送林卓然和王汝南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才收回目光,退回马车内。
“不是快要到江宁县了,为什么要前去探路?”孙峤不解,如今一有不理解的问题和事情,都会下意识询问沈君泽。
相当于将他当成了半个老师,而这位老师也毫不吝啬,知道的都会告诉他。
“江宁县多匪寇,现在正值洪灾后,免不了动心思乘火打劫。”沈君泽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此处地形不利,有人藏在两侧林间不易发觉。”
这下孙峤更是不解了,“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官家的兵,难道还抵不过匪寇?两人冒然出去,遭遇不测怎么办?”
听到这儿,沈君泽睁开了眼睛,按照他对林卓然的了解,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引出前方埋伏的匪寇。
规模阵仗一看就是朝堂的人,匪寇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可若只有两个衣着不凡的女子在荒无人烟的道上,那可就不一定了。
她们是想用这种办法引诱匪寇出来,可风险是极大的。
匪寇一般成群活动,碰上几个,以她们的武功能解决,可一群呢?
那该怎么办。
沈君泽眉头蹙了起来,难以压制的烦躁感涌了上来,更多是对林卓然以身试险的愤怒,以及对自己后知后觉的,没能及时阻止的懊恼。
孙峤的敏感不止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他能敏锐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
看向处于深思的沈君泽,眼中充满了担忧。
相处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沈君泽心思深沉,并且性格中存在被强行压制的戾气,明白这样不讨林卓然欢喜,所以一直表现的温顺、无害。
马儿飞快在道路上奔跑,三日过去,泥地已经干了,尘土飞扬。
看似赶路,实则一直注意两侧的情况,不然突然冲出来的两个匪寇,就会被马儿踩残在蹄下。
勒紧缰绳,马儿前蹄翘起,发出嘶鸣。
王汝南控制躁动不安的马,低骂了一句,怒视那横在路中的两人,“做什么?”
“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话一出,林卓然和王汝南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微妙了起来。
“敢问是谁?”
林卓然看了眼四周,应当是无同伙的,便下马作揖,彬彬有礼。
匪寇上下打量,非常满意。